我在江湖 - 第1章

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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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湖

作者:馬伯庸

第一章

出山

在下叫彭大盛,山東五虎斷門刀第十三代傳人。

每次我報上這名號的時候,對方總是聞言一楞,然後拿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我,那種眼光很難形容,就好象是看到了一頭闖進蓬萊仙境的野豬。

我一直挺奇怪,究竟我是哪裡做的不對?我明明把江湖規矩做滿了十足十:雙手抱拳,左攥右握,平舉胸前,雙腿馬扎,目光平視,先通名姓,再報師承,無一不是標準的問候禮數;穿的衣服也平凡的緊,上身粗布淡黃窄領窄袖褂,下身淺褐布褲束腿,青雲底圓口布鞋,頭頂青布束帶抹額,都是些尋常裝束,前後只花了三兩銀子,還有幾錢找頭。

若說古怪,只有我背的這口虎頭大刀刀背稍厚了些,但也算不得什麼奇門兵刃,隨便找一家鐵匠鋪花上兩個時辰都打的出來。

我初出江湖閱歷尚淺,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裡做的不對,竟引得他們如此看待,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下山的那天,我的師父把我叫去,先叮囑了一番江湖險惡人心詭詐,然後看着我半天沒說話,最後長嘆一聲,說徒弟你非要去闖蕩江湖嗎,留下來接你師父衣缽,幾年以後你便是五虎斷門刀的十三代掌門人呀。我回答說師父教了這麼多年功夫,徒兒這次下山,一定會將五虎斷門刀法發揚光大,在武林揚名立萬,以不負師恩。

師父見我這麼說,知道我去意已決,便不再阻攔。他顫悠悠站起身來,輕輕拍拍我的肩膀,一臉滄桑地說了一句:

「如今的江湖,已不是我們的江湖啊。」

師父這句話什麼意思,並不太懂,只感覺說這句話的師父蒼老了好多,其實他今年才四十三。師父名字叫彭貴發,是五虎斷門刀的十二代掌門人。我們這門派是按「富貴大順、安定團結」八字排輩,他是貴字輩,而我是大字輩。師父武功很好,五虎斷門刀法練的爐火純青,師祖曾評說當今武林能在師父手下走過五十招內的人不出十個,不過那是師祖那年的「當今」,時過境遷,不知現在的武林會是怎麼樣。

師父當年也闖蕩過江湖,但不到一年就回來了,從此潛心習武,再不問武林是非。我沒問過他到底因為什麼,只經常看到他抱着虎頭大刀,坐在山門石階上望着遠處的山景頹然發呆。當我告辭師父順着石路下山的時候,他抱着大刀又坐在山門目送我離去,眼神一片落寞。

下山之後,我先在山下的小鎮打尖住了一宿,第二日早早起身,背起行囊與虎頭大刀投南而去。南邊六十餘里以外就是忠陽府地,乃是南北衢道必經之地,十分繁華,武林人物想必出沒極多。想闖蕩江湖,第一步踏在這裡應該不錯。

時當早秋,天氣不錯,一路上順順噹噹,六個時辰不到我便到了忠陽府地界,大道上車馬行人逐漸多了起來。我走的口乾,恰好路邊有家茶棚,便進去買了碗茶,將虎頭刀擱到桌上,坐下來休息。

忽然,我聽到鄰桌有兩個人,一高一矮,高的一頭白髮,是位慈祥長者,矮的面色黝黑,看不出多少年歲。這二人一邊喝茶,一邊小聲議論些什麼。那高個子道:依兄台之見,這次江南慕容家比武選婿,哪位能勝出?」矮個子道:「依我看吶,當是崑崙派的玉劍昆仲玉,據說此人崑崙劍法好生了得,人又生的俊俏。」高個子搖頭道:我看未必,崑崙劍法雖強,終究非大器之術。還是四川唐門的少主唐楓更有勝算,人家號稱「小潘安」、「周郎羞」,一手「漫天花雨」的暗器功夫,風雅精妙,江湖上能接下這招的又有幾個?」兩人聲音雖小,我在一旁卻聽的清清楚楚,不禁大喜,這議論的不正是江湖之事麼?於是我喝乾碗中茶水,站起身來走過去,施禮道:

「兩位俠士,可否請教一二?」

那兩人聞言扭頭過來,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見我粗布陋衫滿面灰塵,矮個子冷哼一聲,也不理睬,自顧端起杯子來喝茶,高個子一臉冷漠,淡然回道:「你是何人?」

我連忙雙手抱拳,依着江湖規矩大聲自報家門道:

「在下彭大盛,山東五虎斷門刀第十三代傳人,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話音剛落,就聽「噗」的一聲,矮個子嘴裡一口茶全噴到高個子臉上。兩個人一個嗆的連連咳嗽,一個手忙腳亂地找東西擦臉,一時間也無暇答我。等他們總算都收拾停當了,這才轉身過來,拿着異樣眼神端詳我。

「你說你叫什麼?」

「在下彭大盛,是五虎斷門刀門下弟子。」我畢恭畢敬地回答。

「那身後桌子上的兵刃是你的?」

「正是在下的,喚作虎頭大刀,重四十三斤。在下初出江湖,正想多結交些朋友,做番大事。正聽到兩位品評武林人物,故而過來請教。」

兩個人未等我說完,都哈哈大笑起來。那矮個子右手指着我,連聲道:

「可笑,真是可笑,井底之蛙。」

那高個子亦搖頭冷笑:「以閣下如此樣貌,如此名姓、如此師承、如此兵器,竟也自稱江湖中人,欺負我武林無人麼?」

我聽高個子連說了我四個「如此」,卻不提我武功如何,料想是他以為我不會武藝,忙回身取出虎頭大刀,掣開起手勢,對那二位道:「在下練習這斷門刀法已經有十數年,略有小成,今天給兩位大俠獻醜演練一圈,請兩位品評。」

那二人面面相覷,眼神又是不屑又是無奈。末了那高個子伸出食指彈彈大刀刀鋒,悠然道:我說這位少……呵呵……少俠你別忙活了,這類武藝,街頭賣藝賺些小錢便罷,闖蕩江湖就算了。這江湖,可不是你來的。」

聽到最後這句話,我一楞,師父臨下山時也這麼說過,今日我是第二次聽到了。

那高個子見我拎着大刀楞在那裡,倒也有些不忍,從懷裡掏出一方素紙,找店家要來筆墨,草草寫了幾個字,蓋上個紅章,把那紙交給我。

「我看你人還憨厚,體格夠健壯,又有好武之心,能碰到老夫也算是緣分。這忠陽城內有個弄蕭樓,主人蕭之鈺乃是江湖大大有名的清雅之士,最近東樓新成,缺些人手。這有封薦信,去那裡謀個差事吧。」

我接過信,頗為歡喜,無論如何,若能進那弄蕭樓,便算是踏入江湖了。我對着那兩位深鞠一躬,道:「還未請教兩位恩公大名。」

高個子指指旁邊自顧斟茶的矮個子,道:「你不在江湖,不知我等名頭,不說也罷。這位是幽冥使者殷正黯,我是清葉書生白一葦。」

雖然他說他們不願留名,但還是報了出來。我都暗暗記在心裡,師父常說滴水之恩當以泉相報,日後見了他們,當好好報答才是。殷正黯忽站起身來,也不睬我,對白一葦說時候不早,該上路了。白一葦對我略一施禮,轉身與他離了茶棚,跨上兩匹高頭駿馬,向北急馳而去,很快消失在煙塵之中。

我拿了這信,背着包裹兵刃來到忠陽城中。這忠陽城果然是好去處,到處樓牌林立,車水馬龍,行人摩肩接踵,一派熙熙攘攘的繁華景象。

我信步走在街上,不知哪裡才是弄蕭樓,走了半個多時辰也沒見類似的匾額。這時迎面過來一個少年,我過去先施一禮,問道:小哥,請問弄蕭樓怎麼走?

那少年看看我,搔了搔頭,笑道:巧了,我正是要去那裡的,順便就帶你過去吧。

我自然是大喜,於是跟着他朝西邊走去。這人自稱姓上官,很是熱情,見我趕了一天的路神色有些疲憊,便主動幫我取下包裹扛着。我和他二人且走且聊,說話間來到家當街樓牌,上面掛着塊匾,上面寫着「太白遺風」。我挺納悶,問他怎地不見弄蕭樓的牌匾。那少年笑道:弄蕭樓是在二樓,不可隨便出入。你且候在這裡,我先去給管事的說說,若他應允了你便能進去了。」

我點頭稱謝,然後靠在大門外的廊柱邊等。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到了太陽落山也不見他出來。我等的不耐煩了,進了那酒樓去問,掌柜的一聽就笑了:「這位外地來的客官是給人騙了,弄蕭樓是在東面,何曾跑來我家二樓,那小子剛才我見他拿着個大包裹從後門溜出去了哩。」

我這才想起來,自家行李還在他手裡……被騙了……

果然江湖險惡,我只恨自己沒把師傅的叮囑當回事,結果如今我是除了懷裡薦信,背上大刀以外,身無長物。好在掌柜的心善,在薦信的背面給我畫了個地圖,教我往東邊去。我千恩萬謝,慌忙出了酒樓,走到半路,偏又被巡邏的忠陽城管差役欄住,見我沒有暫住路引,便要抓我去昌平。好在老天有眼,我拿出那封薦信,差役見了才放過我,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等到了弄蕭樓的正門,我已經是飢腸轆轆。只見這間府邸寬門長檐,瑞獸銜環,兩側一副瘦金體楹聯,我一個字也認不出,果然與別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