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花 - 第1章

東野圭吾


書名:夢幻花

作者:東野圭吾

序幕1

院子裡麻雀嘰嘰喳喳地叫着。前幾日,和子一時興起往地上撒了些米粒兒,它們吃得很盡興。可能是那天的麻雀又來了吧,而且好像不止一隻呢,大概是帶夥伴過來了吧。

和子正往餐桌上擺放飯菜,真一穿過門帘走了進來。他早已換好衣服,繫上了領帶。剛入九月,殘暑未消,真一穿了半袖的白色襯衫。

「呵,蜆醬湯啊,真稀罕啊。」真一鋪上坐墊,盤腿而坐。

「你的宿醉沒事兒吧?」和子問道。

昨晚真一回到家時滿臉通紅。看來是和同事一起在飯館裡喝了不少日本酒。

「沒事兒,就那點兒小酒。」雖這樣說着,真一的雙手還是首先伸向了醬湯,大概是因為酒氣未消吧。

「你可別喝太多酒了。現在你可不只是要養活我一個人了。」

「知道啦,我心裡有數。」真一放下醬湯碗,拿起了筷子。

「也不知道你心裡是不是真的有數。」

和子端坐在餐桌前,雙手合十,小聲念叨道:「開飯了。」

緊接着,真一哼起了歌:「雖然知道這樣不好,但還是放不下。」這是植木等的歌《斯達拉節》里的一小段,現在已經成了流行語。和子瞪了他一眼,他隨即惡作劇般地哈哈大笑。和子也被他感染了,表情變得和緩起來。她喜歡丈夫的開朗。

吃過早飯,真一起身拎起放在房間門口的公文包。

「今晚幾點回來?」和子問道。

「應該會晚一些,我在外面吃過飯再回來。你提前準備好洗澡水,我回來直接洗澡。」

「知道了。」

真一在建築公司上班。因為兩年後要舉行東京奧運會,所以工作堆積如山。

隔壁房間傳來輕微的哭聲。剛滿一歲的女兒像是醒了。

「好像她睡醒了。」和子看了看隔壁房間,女兒正坐在被子上呢。

「早啊。睡得好嗎?」和子抱起女兒走到真一身前。

「爸爸要走了哦。」真一摸了摸女兒的臉頰後開始穿鞋。

「我們送爸爸到車站吧。」說着和子也穿上了拖鞋。

他們住的是日式平房,不是自家的房子,而是公司宿舍。能夠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房子也是兩人當下的夢想。

鎖上玄關後,全家一起出了門。時間剛過早上七點,所以路上行人稀疏。即便如此,他們還碰上了在房前灑水的鄰居,並相互寒暄了幾句。

快到車站時,遠處傳來奇怪的聲響。好像是兩個人互相怒吼的聲音,夾雜着女人的吵鬧聲,那是一種女高音般高亢的聲音。「怎麼回事啊?」真一說。

和子搖了搖頭,滿臉困惑。不一會兒,那聲音就消失了。

他們走到車站前的商業街,商店尚未開始營業。

「好想看電影啊。」真一看到牆上貼着的宣傳海報感嘆道。是一張由勝新太郎主演的一部電影的海報。

「我也很想看……」

「唉,在這個小傢伙長大之前,看來是不可能實現了。」真一看了看和子懷裡抱着的女兒,不知什麼時候她又睡着了。

「咣」的一聲,突然從旁邊巷子裡衝出一名男子。他身穿紅色跑步運動衫,手裡拿着一根長棒。

和子他們停下腳步,對眼前這名男子充滿疑惑。男子雙目緊盯着她們母女。

幾秒鐘後,真一叫道:「快跑!」

和子一時驚慌失措,不知所以然,但緊接着恐懼感圍裹了她。

男子手中拿的是日本刀,並且刀上沾滿鮮血,運動衫也是被血染紅的。

和子害怕不已,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雙腿僵住不聽使喚。

男子沖了過來,雙目通紅,顯然已經喪失人性,精神失常。

為了保護和子母女,真一擋在了前面,但男子並未就此罷休,依舊以同樣的速度向真一衝了過來。隨後,和子看到日本刀尖從丈夫背後露出來,那種情景令她難以置信。丈夫的後背被血浸透了。

真一倒下的那一瞬間,和子情不自禁地要撲過去,可當她看到男子從真一身上拔下刀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做什麼。她緊緊地抱住女兒開始往回跑。但是,身後奮力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逃不掉了,和子暗自想道。

和子蹲下來,緊緊地抱住女兒。

隨即背後中了一刀。接着,和子有一種被巨大的火鉗壓住的感覺,但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識。

序幕2

每年七夕節前後,蒲生家都會全家一起去吃鰻魚,這已經成為慣例了。對於這件事情本身,蒼太並沒有什麼不滿。因為他很喜歡吃鰻魚。但是,令他難以忍受的是吃鰻魚前的儀式。

每年的這時節,在台東區的入谷會有牽牛花集市。在那兒,一家人大概要逛上兩個小時左右,才會去下谷的老牌鰻魚店吃飯。父母、哥哥再加上蒼太自己總共是一家四口。父母有時會穿浴衣。全家人常常是以此陣容乘坐地鐵,到入谷站後,在牽牛花店與小吃店鱗次櫛比的街上與店主們搭話遊逛。

兒時倒是沒有多想過什麼,如今已經十四歲的蒼太越發感到應付這一活動太麻煩了。他並不是討厭節日,只是和父母一起出行總讓他焦躁不安。如果沒有鰻魚的誘惑,他大概是不會來的吧。

蒼太搞不明白為什麼這一活動會成為蒲生家的慣例。他曾問過爸爸真嗣,也只得到一個自討沒趣的答案: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牽牛花集市是夏季的風物之一,也就是日本的文化,欣賞日本文化不需要什麼特殊的理由。」

但是,要是他向爸爸坦白說自己並不覺着有趣的話,爸爸就會冷冰冰地直言:「那你就別去,你也別想吃上鰻魚。」

令蒼太感到吃驚的是,哥哥要介絲毫沒有抱怨。要介今年二十七歲,比蒼太大十三歲。高學歷,公務員,工作相當穩定。並且長相還不錯,應該很有女人緣。事實上,至今為止,他也的確與幾位女性交往過。但是,他依舊每年堅持參加這個活動。一般來說,七夕之夜,比起家人應該更願意和女朋友一起度過才是。

但是,蒼太從未直接問過他本人。從很早開始,蒼太就不太擅長和年長的哥哥打交道。這種場合下問這樣無聊的問題,自己會被看成白痴的。

來到牽牛花集市後,要介和真嗣一樣興致勃勃地觀看着各色各樣的牽牛花。那種表情與其說是在享受,不如說是在觀察什麼,像極了科學家的那種眼神。

「一年一次全家遊玩不也挺好的嘛。」母親志摩子巧妙地回應着蒼太的抱怨,「你聽到賣牽牛花的人的吆喝聲不覺着很開心嗎?我很開心哦。」

蒼太嘆了口氣,並沒有反駁。在母親嫁進門之前,蒲生家就有逛牽牛花集市的慣例,她好像從未對此表現出任何懷疑。

今年,一家人又來到了入谷。旁邊禁止通行的三車道的街道如往常一樣人流涌動,熱鬧非凡。處處可見身穿浴衣的女性。路邊還停着警車,幾名警察負責集市的治安保障工作。

牽牛花集市上約有一百二十多家店鋪。通常,真嗣與要介是一家家地排着看,有時也和店裡的人聊幾句。但他們從來沒有買過盆栽,只是觀賞那些花。

有時,蒼太也會百無聊賴地看上幾眼。雖說大多都有碩大的花盤,但重要的花都已經枯萎了。牽牛花只在早晨盛開吧。看這些枯萎的花有什麼樂趣可言,蒼太時常感到疑惑不解。

但是,買盆栽的人還真不少呢。店員會介紹說:「以後漸漸都會開花的。」花盆上貼着寫有「入谷牽牛花集市」的標牌。為了這個標牌而買花的也大有人在。

走着走着,蒼太的右腳開始疼了起來。是小腳趾的側面。大概是因為今天穿的是新運動鞋,蒼太為了好看而沒有穿襪子的緣故吧。若是說出來,肯定會遭到批評,於是,蒼太忍着疼痛沒敢吱聲兒。

鬼子母神廟的入口處擁擠不堪,蒼太抬頭看到一排排燈籠高高地掛着。

右腳的疼痛越發劇烈了,脫下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小腳趾的側面磨掉了一層皮。

蒼太告訴志摩子自己腳疼。她看了看兒子的腳,稍稍皺了皺眉,走上前告訴了真嗣他們。真嗣看起來很不耐煩地回應了她幾句。

志摩子終於回來了。

「你爸說沒辦法,讓你先休息會兒。你知道去鰻魚店的路吧?你爸讓你去那條路的拐角處跟我們會合。」

「知道了。」

蒼太心中竊喜,既然腳疼走不了,就不用接着看牽牛花了。

街道上有一處中央分隔地帶,走累的人們把那裡當成椅子坐着休息。蒼太也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沒過多久,旁邊坐了一個人。浴衣和木屐映入蒼太眼角。木屐的帶子是粉色的。看來是位年輕女性,或者是個小姑娘吧。

蒼太脫下鞋子,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的右腳。雖然沒出血,但掉皮的地方已經紅腫了。他甚至想貼上創可貼。

「看起來好疼啊。」旁邊的人說道。蒼太不假思索地轉過頭去,身穿浴衣的小姑娘正在看他的右腳。小小的臉蛋兒,大大的眼睛微微上挑,讓人聯想到貓。但是,她的鼻樑卻是挺直的。跟蒼太的年紀相仿吧。

兩人四目相對。她慌張地低下頭。蒼太也把臉扭了過來,他感覺自己內心膨脹起來了,身體發熱,特別是耳朵灼熱得要命。

還想再看看她的臉。要不要再看看呢。她會不會反感啊。

就在這時,有人從他們面前猛跑了過去。接着,蒼太看到掉在地上的錢包。他伸手撿了起來,再往前看時卻不知道是誰掉的了。

「是那個大叔掉的吧,穿白色襯衫的那個。」旁邊的小姑娘用手指着,她好像看到了。

「哪一個?」蒼太穿上了鞋。

「那邊那個,剛剛經過店鋪前的那個。」

雖然不太清楚具體是指哪一個人,蒼太還是拿着錢包沖了過去。途中,右腳的小腳趾又開始劇烈疼痛。蒼太疼得臉都抽搐了,但依舊拖着腳跑了過去。

身穿浴衣的女孩兒追了過來:「你知道是哪個人嗎?」

「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跑!」

她滿臉認真地向遠處張望,目光搜尋了幾次後終於鎖定目標。

「在那兒。掛着紅色珠簾的店鋪前面,穿白襯衫、脖子上繫着毛巾的那個人。」蒼太順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的確有個掛着紅色珠簾的店鋪,前面站着她所描述的那個人。一位身材瘦削的男子,大概五十歲左右的樣子。

蒼太忍着腳痛,快步走了過去。那個男子一邊與看起來像是他同伴的女人說話,一邊用手掏屁股後面的褲兜兒。終於,男子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回過頭,開始翻找其他的口袋。他大概是發現錢包丟了吧。

蒼太與身穿浴衣的女孩兒一起走到男子面前:「打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