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婚 - 第1章

意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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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婚》

  作者:意千重

  【內容簡介】

  世代為婚,不問情愛,只合二姓之好。

  春花般凋謝,又得重生。

  一樣的際遇,迥異的人生,她知道過程,卻猜不到結局。

  重生,並不只是為了報復。

  重生,並不只是給了她一人機會。

  重生,原是為了避免悲劇,讓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幸福。

  男主: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女主:嗯,這話好聽。不過夫君,金銀田產都交給我管理吧?

  自定義標籤:家長里短

  【正文】

  【第一卷·風起平洲】

  

  前生悲慘的命運真的只是別人的錯嗎?重生的意義又是什麼?林謹容嚴肅地思考並認真地努力着。

  

  第1章:夢回

  

  天上飄着細雪,黃洋洋的江水一望無邊,她在水中沉浮,奮力掙扎,妄圖能抓到點什麼,妄圖能夠再自由自在地呼吸,但得到的不過是冰冷的江水從她的口鼻間漫進她的肺部,猶如萬根鋼針生生刺進去,刺得生疼,痛到麻木……林謹容在浮沉間淒涼的笑。

  這興許是命,但她本不該死,荔枝也不該死,如果不是那些忘恩負義的人拋棄了她們,如果不是那個人一去不復返,她本不該落到這個地步——為了不受匪兵侮辱而投入江中。她不明白,為什麼她真心實意,掏心掏肺地對他們好,到了最後,她卻成為被拋棄的那一個?

  一個浪花打過來,她眼前一黑,再懶得動一根手指,就這樣吧。恍惚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但是她已經懶得睜眼了,會有誰呢?無非是幻覺而已,連他都已經扔下她不管了,還有誰會在乎她的生死。

  林謹容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汗透衣被。她拼命抓住身下滑涼的絲被,大口大口地喘氣,仿佛想把剛才被耽擱了的那些呼吸全都找回來。一連喘了十幾聲,她才意識到她還在自己娘家那張小小的雕花填漆床上,她剛才只是在做夢,她還活着。她頹然鬆了僵硬的手,癱軟在床上,在黑暗裡數着自己還很急促的心跳。

  ……心跳不曾停止,她提醒自己,她好好的活着,上天垂憐,一覺醒來她又回到了小時候,一切尚未發生時,她還有機會。

  「姑娘又做噩夢了麼?」乳母桂嬤嬤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青夾瓷油燈放在桌上,把半舊的雨過天青紗帳在銀鈎上掛好,探頭去看帳內的林謹容。

  半明半暗中,林謹容的眼睛亮亮的,面上猶自帶着些驚慌和茫然,額頭上的幾縷碎發被冷汗浸透,濕濕地貼在光潔額頭上,顯得她一張原本就細白的鵝蛋臉更加細白。

  桂嬤嬤雖不見她回答,卻知道她的確是做了噩夢,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只探手一摸,就熟門熟路地去給她取換洗衣物,又叫外間支愣着耳朵聽的丫頭荔枝:「荔枝,把爐子上溫着的熱水取來給姑娘擦身。全都汗濕了呢。」

  丫頭荔枝便也披了衣服,提了熱水進來,利索地在黃銅盆里注滿了熱水,又取了一塊帶着芬芳的布巾浸着,上前去幫着桂嬤嬤給林謹容擦洗換衣。

  林謹容順從地坐起身,沉默着由她們給自己脫衣擦洗身子,熱熱的布巾擦在身上,舒坦過後就是微微的涼爽,她漸漸不抖了,心跳也平緩下來。

  桂嬤嬤一邊替林謹容擦洗身上的冷汗,一邊關懷地問她:「姑娘,剛才夢見什麼了?竟嚇成這個樣子,怪可憐的。」

  林謹容抿着淡紅的唇,好半天才低聲道:「夜裡不說夢。」

  荔枝和桂嬤嬤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荔枝低頭替林謹容把褻衣的帶子結好,含笑道:「姑娘,讓桂嬤嬤給你說故事吧。」

  其實也就是擔心林謹容害怕,再做噩夢,讓桂嬤嬤陪着她睡覺的意思。只是林謹容自來好面子,林家家規嚴,早在她四歲開始,乳母就不能陪着她一起睡了,所以才會用這樣委婉的話來說。

  林謹容抬頭看着荔枝,眼神萬分複雜。荔枝比她大兩歲,沉默穩重,長得白白淨淨,一管鼻子更是漂亮極了。從林謹容剛記事開始荔枝就一直陪在她身邊,是她的玩伴也是她的丫鬟,後來,所有人都離她而去,只有荔枝陪着她一直到死,如果不是荔枝,她連跳江求死的機會都沒有。

  荔枝被林謹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難堪,笑着摸了摸臉頰,將手在林謹容面前晃了晃,道:「四姑娘在看什麼?莫非還沒睡醒,認不得奴婢啦?」林家的姑娘少爺們是按着族裡來排行的,所以林謹容雖是三房的次女,也得順着次序稱四姑娘。

  她怎會不認得?她記得牢牢的呢。荔枝,我要好好對你,這輩子,我再也不叫你吃那種苦。林謹容收回目光,唇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默不作聲地側身躺下,將散落在枕上的頭髮理順了,輕輕道:「祖母壽辰,明日大家都有得忙,馬虎不得,你們且去睡吧,給我留一盞燈就好。」

  桂嬤嬤再次擔憂地和荔枝對視了一眼,輕輕道:「姑娘,你……」自姑娘半個月前生了那場病後,夜裡總要做噩夢,大哭大喊的,點了燈就安靜。本以為她漸漸好了,就聽三太太的意思把燈給滅了,哪成想她立刻又做噩夢了。

  林謹容有些疲累地閉上眼睛:「我不小了,我有數。」

  雖則只有十二歲,但的確不是小姑娘了。桂嬤嬤無奈,只得給她留下燈,把帳子放下,和荔枝一道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待到掩好門,桂嬤嬤輕聲道:「這樣下去可不得了,看姑娘眼下的青影是越來越重了,人也沒精神。依我瞧着,怕是那日被驚嚇甚了,須得和三太太說,另想個有用些的法子才是。」說着又低聲咒罵了幾句:「二太太也真是的,大白青天的做那種缺德事,也不知道遮掩着些,生生嚇壞了咱們四姑娘。」

  林謹容的眼皮輕輕動了動。

  桂嬤嬤說的是二房尚未成親的四少爺——她的四堂兄搞大了二太太身邊丫頭的肚子,二太太一碗藥打掉那胎兒,卻不曾收拾乾淨,剛好被林謹容撞上,從而嚇壞了她的事情。前一世的時候,她神思恍惚了將近一個月,家裡又請大夫,又請神的才算好了,但這一次,她卻不是為了那件事害怕,這種事情,和她後來遇到的那些事情比起來又算得什麼!親眼目睹過匪亂的人,才知道什麼叫做命如草芥!

  只聽荔枝嘆息了一聲:「太太也難,三爺又不管事。」

  林謹容的親父林三爺不管事,是個散仙,四姑娘被驚嚇成這種樣子,他也不過是應景來看了兩回就算了。三太太陶氏性格剛烈,眼裡揉不得沙子,不懂服軟低頭,夫妻二人就是怨偶,從來在一起就好好說不上十句話,為了這事兒二人又是狠狠幹了一大架,半個月了還僵持着沒說話。

  桂嬤嬤沉重的嘆了口氣,沉默片刻,卻又興奮地同荔枝道:「聽說了麼?姑太太明日也要趕回來的。」她帶了點幸災樂禍的語氣,「你說這都過去好幾年了,也不曉得她那個過繼來的小少爺養熟沒有。那孩子過繼的時候年紀也太大了些。」

  「再大也不過是孩子,這都離開六七年了呢,只要姑太太對他好,人心都是肉長的,怕也是差不多了吧。」荔枝低聲回答了一句。

  林謹容近乎麻木地無聲道:「沒有的,陸緘永遠都餵不熟。他的心裡只有他自己和他的親生父母,再沒有旁人。」

  一想到陸緘,林謹容的心裡就不好受,她竭力去想其他事情,不願再想這個名字和與這個名字有關的一切。她透過半舊的紗帳看着桌上那盞青瓷省油燈,拼命地想,再小些的時候,家裡用的是銅燈或是蠟燭,後來祖父賦閒,父親這一輩中又沒有出類拔萃的,雖有功名卻不曾出仕,更不會經營,都是些只曉得吃喝玩樂,吟風弄月之輩,家裡只有出賬沒有進賬,她這一輩的兄弟姐妹卻又極多,世人婚姻論財,幾場喜事辦下來,家裡除了老太爺和老太太房裡外,上上下下就都只能用這相比銅燈可以省一半油的青瓷省油燈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在那時候,她得了那門姻緣時,家裡的姐妹們還羨慕得眼睛發亮,她也自以為是好姻緣……錦繡良緣,嗤……怎麼又想起這個來了?她嗤笑了一聲,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如果她沒有記錯,明天陸緘也是要來的,那是她和他長大後第一次見面。明天,林謹容的心裡陡然生出幾分戾氣來,貝齒咬得嘴唇生疼。

  雖然心中事情多,但她到底年小,很快就覺着那盞燈越來越昏黃,越來越遠,漸漸的,她睡着了。這一次,她睡得安穩無比。

  太陽剛露了半個頭,一個窈窕的身影提着壺輕輕推開雕花門扇,在窗邊銅盆里注滿了熱水,方走到床前,打起帳子,把微涼的手伸進藕荷色的絲被去冰還在昏睡中的林謹容。

  林謹容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眯縫着眼睛警惕地看着面前那張宜喜宜嗔,微微帶着些調皮的俏臉,眼裡閃過一絲不耐和譏誚,唇角卻輕輕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桂圓。」

  丫頭桂圓是桂嬤嬤的親生女兒,和林謹容算是同吃桂嬤嬤的奶長大的,又從小伴在林謹容身邊,論起親厚來,荔枝都要差了一大截。故而,桂圓對林謹容的態度可以說是親昵到超出了平常主僕的情分,林謹容待她也是超出了主僕的情分,一門心思就想替她謀個好前程。可是,就是這樣的桂圓,最後卻是那樣背主忘恩,貪心不足的人。

  

  第2章:故人(一)

  

  彼時林謹容剛睜眼,看到桂圓時,她以為自己會對着桂圓發作,把桂圓趕出去,但她終究是對着桂圓甜蜜的笑了。現在一切尚未發生,她卻得了先機,能辨忠奸,便留着桂圓又如何?她有了防範,誰能知道最後的結局會是什麼樣?不管好人壞人,用在妙處便是一個好。

  桂圓又怎知林謹容在瞬間已經轉過無數個念頭?她只當面前還是那個天真軟善的四姑娘,只調皮的一笑,伸手拉林謹容起來:「四姑娘快起來,三太太和二太太都使了嬤嬤過來探望你,三姑娘也才來過。」

  「姐姐來過?怎麼都沒人叫我?」林謹容看了看窗,發現天色已經不早,早過了她往日起身的時辰,便知是桂嬤嬤和荔枝要她多睡一會兒的意思。倘若不是因為今日是祖母的六十壽辰,只怕是會讓她睡到自然醒的。

  桂圓把一身嶄新的銀紅色短襦長裙給林槿蓉穿上,一邊服侍她洗臉梳頭,一邊嘰嘰呱呱地說個不停:「遠處的客人們是早就來了的,這個您也知道,就是舅太太一家人還沒到呢。近處的一些客人也趕早來啦,廚房裡的菜香飄得到處都是,叫那些掃地干粗活兒的小子丫頭們口水涎得老長。」桂圓的語氣里不知不覺就帶出了幾分身為姑娘身邊大丫頭的體面和驕傲——她的伙食可不是那些干粗活兒的小子丫頭們能比的。

  林謹容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任由桂圓替她收拾打理。她年紀還小,還不到綰髮髻的年紀,不過就是將一頭烏亮的長髮編成辮子,再用七彩的絲帶紮成丫髻,再插上幾朵珠花便可以了。脂粉什麼的,也還不到她用的時候,所以這梳妝打扮對於她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再戴一對金丁香罷。」荔枝進來把手裡的食盒放好,拉開小小的妝盒,拿出一對金丁香,拉着林謹容溫柔地給她戴上,又替她整了整腰間的碧玉壓裙,眉眼彎彎地笑道:「四姑娘長大了,越來越像太太了。」

  誰都知道林家三太太陶氏早年是個遠近出名的美人兒,荔枝這一說,雖不曾提了林謹容的容貌半分,卻是實實在在的誇讚。

  林謹容抬眼看着鏡中的自己。肌膚潔白細膩,兩條纖長的眉,目光沉靜溫婉,唇瓣嬌嫩豐滿。她這張臉,說不得有多美,但勝在舒展恬靜,人說相由心生,當年姑姑不就是看見自己這張臉,覺着她是個溫柔恬靜的性子,所以才格外喜歡的麼?既然姑姑喜歡,其他人也一定喜歡。當年她是什麼樣子的呢?林謹容側着頭想了想,露出一個天真卻又微微帶點羞怯的笑容來,清晨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光華璀璨。林謹容的吃相很優美,不緊不慢,卻吃個不休,世人以瘦為美,從嬸娘們到她的母親,家中的姐妹,以及那些小妾通房們都是不敢多吃的,從前她也如此,但現在卻不這樣想了。她惡作劇的想,瘦美人們在遭逢匪亂,跑一步歇一氣的時候,不知有沒有後悔平時應該多吃點?反正那時候她是後悔了。

  見她又是吃個不休,桂圓朝荔枝使眼色——自那日四姑娘從驚嚇中醒過來,一見到飯菜就一副和飯菜有仇的樣子,飯量竟比從前好了許多,也不怕吃成個胖子?眼瞅着也是要議親的人了,竟是半點都不忌諱。

  荔枝面上不變,只輕聲道:「姑娘少吃些,今日廚房裡的菜式多,有您最愛的乳羊肉。」這會兒吃太多,稍後就吃不下好吃的了。

  「把剩下的飯菜分吃了罷,別浪費。」林謹容點點頭,認真地把碗裡的最後一粒米吃得乾乾淨淨。沒有飢餓過的人,不知道糧食的珍貴,沒有死過的人,不知道生命的可貴。

  林謹容站在林家花木繁茂的園子裡,極目遠眺。八月末的天氣,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林家園子的風景一如既往的好,樹葉從綠到黃,從黃到紅,層層疊疊,極為美觀。

  林家雖然在走下坡路,但老太爺早年仕途順暢時建下的這房子和園子乃是花了血本的,不但林老太爺夫婦和他下面的三對兒子兒媳,七八個孫子孫女都有自己的院子,且一塊石頭,一個池塘,一棵樹,一叢竹都花了巧心思,無不恰到好處。只是此刻的林謹容看來,卻頗有幾分意興闌珊之感。

  不遠處的荷花池邊傳來一陣嬉笑聲,有條公鴨嗓子大聲笑道:「五表哥,你家的這塊靈璧石是真的?怎麼看着不像?待我敲敲。」話音未落,就傳來錚的一聲響,悠長響亮。

  林謹容完全忽略了這聲石響,她滿耳朵都是那條難聽的公鴨嗓。有多少年,她沒聽見這聲音了?她的指尖輕輕顫抖起來。

  此刻她的庶長兄,族裡行五的林亦之焦慮不安的聲音也跟着響起:「陸家表弟,你莫如此,這是家祖父的心頭好。」

  「林家表哥真小氣。」公鴨嗓子嗤笑了一聲,道:「咱們平洲第一的靈璧石呢,輕輕敲敲,哪裡就能敲壞了?看你急得,臉都漲紅了。」接下來卻是一聲水響,「哎呀!」林亦之驚叫出了聲,然後一片混亂聲響。

  桂圓的眼睛眨了眨,歡快地道:「姑娘您聽,是陸家五少爺呢,好似咱們五少爺也吃了他的虧呢。」林亦之是三房的庶長子,族中行五,只比林謹容大了一歲,卻比她的胞弟慎之大得太多,其母黃姨娘八面玲瓏,自幼服侍林謹容的父親,深得喜愛信任,十幾年盛寵不衰,這母子倆就是三太太陶氏心上的一根刺,夫妻二人吵架十次有七次都是為了這對母子。

  故而林謹容這邊的人看他都是不順眼的。林謹容自然也不喜歡林亦之,以往林亦之被人調侃欺負的時候,她不說幫着人欺負林亦之,但也絕對是裝聾作啞的,所以桂圓才敢如此大膽。

  「太太還等着姑娘呢。」荔枝與桂圓不同,她從來都是儘量不摻和進這種事情里去,此刻也不過是勸着林謹容趕緊走,別管閒事。她的任務就是照顧好林謹容,不要林謹容陷入麻煩中去,其他人的麻煩,又與她有何關係?

  林謹容仿佛根本就不曾聽見她們的聲音,只轉了個身,邁步朝着吵鬧處走去。真是沒想到,這事兒竟然給她碰上了!

  她記得,那塊靈璧石的基座不穩,被淘氣的陸綸失手推入池塘中。陸綸是貴客,林老太爺怎麼也不會罵他,所以最後是林亦之倒了霉。

  林亦之本就因為害怕而跳入池塘中去推石頭受了寒,又被罰跪了兩天兩夜的祠堂,病倒高燒不退,本就有病的黃姨娘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卻從此撒手人寰。母親因此被父親怨恨,父親報復性地又收了一房美妾,好強的母親又氣又怒,大病了一場,夫妻間本來就不好的感情越來越惡劣,連帶着她們姐弟也夾在中間受氣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