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的理想國:成都物候記 - 第1章

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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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草木的理想國:成都物候記

—蠟梅—

—梅—

—貼梗海棠—

—早櫻—

—玉蘭—

—梨—

—蘋果屬海棠—

—紫荊—

—桃—

—迎春—

—桐—

—丁香—

—含笑—

—鳶尾—

—梔子—

—荷—

—紫薇—

—女貞—

—桂—

—芙蓉—

版權信息

書名:草木的理想國:成都物候記

作者:阿來

出版方:江蘇人民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年4月1日

ISBN:9787214080028

版權所有

侵權必究

草木的理想國:成都物候記

—蠟梅—

  陽曆十二月和一月,成都是蠟梅的天下…很多時候.種梅的花農剪了一大枝一大枝的半開的蠟梅進城販賣:那時候,一座成都城,幾

  乎就是家家梅香了。

  前些日子,動完手術,剛能走動就到醫院園中散步,看到一株半凋的蠟梅,以為在病床上錯過了蠟梅花期。

  出院後幾天,遇到成都冬日難得的晴天,去浣花溪公園散步,遠遠就聞見濃烈的香氣,知道那是蠟梅香一一這個時節,也不可能嗅到別的花香。循味而去,果然見溪邊小丘上盛開着幾樹明亮的蠟梅。近前去看,小丘頂上可落腳處已被老年時方煥發了文藝熱情的人們占據了,正咿呀歌唱。歌聲自然不會好聽,所唱曲子也是「文革」戰歌,自然就更不好聽了。揣想這些人都是當年的紅衛兵吧。又想,這些人到了六十歲上下,又抖擻精神回頭去唱三十多年前的歌,他們中間的這幾十年上哪兒去了?這麼一想,自然就止住了要在那裡看看梅花的心情。

  今天午後,籠罩成都平原多日的霧氣散開,天空中難得地灑下來淡淡陽光,自然要出門沾沾地氣,在小區公園裡散步,眼無所見,卻又聞見了濃烈的香氣。結果在公園平常不大去的東北角上,又發現了十好幾株蠟梅,有的正盛開,有的已然開始凋零。那些凋零的花瓣先是失去了明淨的黃,失去了表面亮閃閃的蠟光,也失去了花瓣中的水分,萎縮在枝上,在微風中悄然墜地。但那盛開着的幾樹仍足以把心情照亮,使我有心情跑回家給相機充電,換上合適的鏡頭,去記錄它們的容顏。

  就在收拾相機的這一刻,忽然起了一個念頭,該隨時用相機記錄下自己所居住的這座城市花朵的次第開放。這時正值陽曆年頭,陰曆歲尾,正是開始做這事的好時候。

  還想好了一個題目:成都物候記。

  所謂物候,不想引辭書上的定義,還是氣象學家竺可楨先生的文章《大自然的語言》更有趣味:

  立春過後,大地漸漸從沉睡中甦醒過來。冰雪融化,

  草木萌發,各種花次第開放。再過兩個月,燕子翩然歸來。不久,布穀鳥也來了。於是轉入炎熱的夏季,這是植物孕育果實的時期。到了秋天,果實成熟,植物的葉子漸漸變黃,在秋風中蔌簌地落下來。北雁南飛,活躍在田間草際的昆蟲也都銷聲匿跡。到處呈現一片衰草連天的景象,準備迎接風雪栽圖的寒冬。在地球上溫帶和亞熱帶區域裡,年年如是,周而復始。

  這些自然現象,我國古代勞動人民稱它為物候。

  雖然說,物候並不止於各種草本木本植物花朵應時應季的開放與凋謝,而有更寬廣的含義,但我喜歡這個詞,便狹義地來用它一下。

  過去,我也觀察物候,拍花,並作文字記錄,但限於一個範圍,那就是青藏高原。但今年,身體情況也許不會允許我作慣常的高原之游,那就從身邊開始,來學習觀察自己所居住的這座城市的花木吧。

  美國作家梭羅以《瓦爾登湖》為世人所知,卻很少人讀過他有關植物的書《種子的信仰》和一本觀察物候的筆記《野果》。我想,我的筆記就應該類似於那樣的東西。只是幹上這活,尋芳覓香,要耽誤許多喝酒和麻將的時間了,這在成都可是重要的社交。

  一旦起意就拿起相機,到小區花園裡去拍梅花。

  不對,這麼籠而統之說梅花其實很不正確。因為在植物學上,蠟梅自己獨成一科,和在薔薇科里有個龐大家族的梅並不相同。雖然它們同樣在出葉前開花,雖然花朵看起來都直接從枝上綻放一其實它們本是出於葉腋,只是那葉子還要很長時間才會出現,待那葉子出現時,這些花朵與它們的香氣都幽渺遠去,無跡可尋了。

  這一天,是2010年1月16日。

  在我鏡頭所及處,尖瓣的蠟梅普遍在凋謝,圓瓣的正在盛開。

  我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觀察蠟梅,才發現,以前以為就是一種的蠟梅,從花形上就有許多分別。按植物學術語,就是有很多變種。我不太確定這些變種是人工有意誘導出來的,還是當初在野生狀態下就是如此?就我看到的有限的資料,好像大多為人工培育而出的變種吧。

  蠟梅原產於我國秦嶺南坡,海拔1100米以下山谷。進人中國人的庭院的時間卻渺不可考。可以肯定的是蠟梅的栽培歷史悠久,範圍廣泛,品種眾多。從花徑大小來看,有小於1厘米的小花類,也有大於4厘米的大花類。從被片顏色看,有冰色、白黃色、淺黃色、鮮黃色、金黃色和綠黃色的種種微妙色變。從被片形狀看,有細長條形、披針形、長橢圓形、闊橢圓形、近圓形等的分別。從內被片的顏色觀察,則有紫心、紅心、綠心、素心和暈心等多種類型。就花型看,又有碗狀、鍾狀、磬口、荷花、盤狀等。這些性狀不同的相互組合,便形成了數量繁多的蠟梅品種。

  中國的園藝,不是出於一種普遍的好奇心,而是在傳統文化提供了特殊寓意的少數品種上特別用心用力。好像園藝也是一種人文意義的拓展工作。一方面,是大量可以馴化培育為美麗觀賞

  花卉的野生種自生自滅於荒野;一方面,卻在少數人工馴化成功的種上弄出相當數量有着細微差別的變種,和種種詩意的命名。

  蠟梅正是其中的一種。

  前些日子寫過一篇博文《錯過了蠟梅的花期》,幾位網友來指教,說,「蠟梅」的「16」是這個「臘」。這裡先謝過一字師了。也許他們說得都對,我寫得也沒錯。臘梅是說其開放的時間在臘月。而蠟梅是說其花瓣上那層光如塗蠟一般。大家都不錯,兩種用法都有人用,都有各自的道理。這其實和中國人的植物命名的隨意有關,到了植物學家們那裡,為了準確表述,他們都用拉丁文的學名,那是一個科學的但我們看來未免生僻難解的命名系統。

  但更多的時候,植物學書上,還是都用蠟梅。

  在我印象里,從古到今留下的文字里,還是寫作蠟梅為多。

  蘇軾、黃庭堅都寫有「蠟梅詩」。

  黃庭堅在《戲詠蠟梅二首》詩後寫道:「京洛間有花,香氣似梅,亦五出(五瓣〉而不能晶明,類女功捻蠟所成,京洛人因謂蠟梅。」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上也有類似的說法:「此物本非梅類,因其與梅同時,香又相近,色似蜜蠟,故得此名。」這種花的花瓣外層為黃色,的確有點像蜂蠟,可見寫作「蠟梅」,是就其花瓣的顏色與質感說的。

  同在宋代的謝翱有一首寫「蠟梅」的詩:

  冷艷清香受雪知,雨中誰把蠟為衣?

  蜜房做就花枝色,留得寒蜂宿不歸。

  這是說賭梅以蠟為衣,以避雨雪的侵凌。詩人意猶未足,又進一步以「蜜房」來比喻蠟梅枝頭的花朵,並說這兒是蜜蜂躲雨避寒的好去處。詩人這一奇思妙想,雖然並不符合實際情況,當也與「蠟梅」這一寫法有關。

  關於寒冬里這種馨香黃花的命名之字,古人還有說道。明朝的《花疏》中寫道:

  蠟梅是寒花,絕品,人以臘月開,故以臘名,非也,為色正似黃蠟耳。

  拍了蠟梅回家,又看到小區中庭中兩樹紅梅已經滿枝蓓蕾,一旦蠟梅隱身,它們就要在春節前後熱鬧登場了。

  還看見,從夏天到秋天再到初冬都不知疲倦在開着喇叭形花朵的洋金花(木本曼陀羅〉,差不多掉光了碩大的葉片,質感介於草木之間的莖上,枝上,都已綻發出細小嬌嫩的新葉了,如此說來,洋金花就是2010年最早吐芽的園中植物了。

  陽曆十二月和一月,成都是蠟梅的天下。今年冬天奇寒,花信來得更晚,二月間,蠟梅才盛開。出點好太陽的時候,人們都奔到東郊的一個新農村樣板叫做幸福梅林的地方去喝茶。更多的時候,是種梅的花農,剪了一大枝一大枝的半開的蠟梅進城販賣。那時候,一座成都城,幾乎就是家家梅香了。如此情景,黃庭堅早有詩寫在幾百年前:

  無事不尋梅,得梅歸去來。

  雪深春尚淺,一半到家開。

  春節時候,我也從街頭買了一大枝蠟梅回家,插在一個大瓷瓶中,每天夜裡,都聞到強烈的香氣流動,就知道,那是密密攢集在枝上的花蕾又綻開了。這枝蠟梅真的一多半都是「到家」開放的。我還為這枝蠟梅拍照一張,發在微博上,向大家祝賀新年。

  

  

—梅—

  當陽光驅散薄霧,下樓就望見那團紅雲更加濃重,步步走近,那紅艷並不消散。因此知道.這一樹紅梅花真的開了。的確是長得好看

  的那一樹熱烈地開了。

  早晨,看見對面的屋頂濕濕的,很鬆潤的樣子。盥洗完畢,才聽見自己心中冒出話來:咦!春雨。再走到窗前,看昨夜雨過的痕跡。這一夜的雨,真是與看了一冬的雨的感覺大不相同了。

  降溫厲害的那些日子,雨水下來可沒有如此溫潤的感覺。嚴冬的凍雨在別處怎麼下的我不知道,但在四川盆地,總要先使天空灰暗壓抑到無以復加,直到正午亦如黃昏,這才慢吞吞地降落下來。其實說降落是要為一個過程找到一個明晰的起點。而冬雨常常是以霧的形態來臨的。用這種方式先醞釀濕重而徹骨的寒意,然後才變成雨,無風也無聲,就那麼四處落下,並用更深更徹骨的寒意威脅盆地里所有綠色的植物:樹、麥子、蔬菜和一切家養與野生的花草。看到街頭人們神情瑟縮,看到一朵朵黑傘飄過,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去到一個有明亮天光的地方。但這樣的雨,每一場都要下好一陣子。而且,在最陰霾深重的日子裡,一個多月的時段里要下上好幾場。每一場都像是馬上就要凝成冰變成雪。那時就會想,乾脆來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吧!它又不來!它的目的就是讓所有風濕病發作,連帶着為這個時代多弄出一些憂鬱症患者。

  那些日子,頑強撐持的三角梅凋零了,菊花凋零了,我們小區院子裡那幾樹紫荊大概是因為水土不服而總是遲開,總是開得零落的花朵被直接凍萎在枝頭上。

  所有東西都因冰凍而收縮,對面的水泥屋頂也是一樣。冬雨總是浮在物體的表面,不能滲透進那些因怕凍而緊縮的物體中去,只好浮在物體表面泛出一片賊光。用那種光在眼前嘮叨:我要變成冰,我要變成冰。就這麼從十二月一直嘮叨到一月,我想植物們也有些怕,因為這個過程中確乎有好多花草樹木都零落了,後來,植物們也煩了』特別是掉光了葉子的那一些,特別是梅和海棠,反正該零落的都零落了,就很瘦硬地說,那你就變成冰吧。這麼一說,冬天和它帶來的那種凍雨卻也無可奈何了。這種跡象在蠟梅花開得很盛的時候就已經顯現。蠟梅香彌散的時候,漏過雲隙的陽光就一天多過一天。小區中庭那兩樹紅梅的花蕾也一天大過一天。

  那時就想,雨水也要變得溫軟了。

  不想,這雨水在一個無夢之夜來了,又走了。只留了一些濕濕的痕跡在對面的屋頂。那是雨水浸人到物體內部,使一切鬆弛並得到潤澤的痕跡。這便是春雨的痕跡。打開鎖閉很久的窗戶,空氣也帶上了清新溫潤的味道。

  我挑了維瓦爾第的《四季》佐餐,要讓樂隊放大了的聲音告訴所有事物,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