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屏風上 - 第1章

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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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在中國屏風上

作者:【英】毛姆

序言

這本集子很難被稱為一本書,它只是可以寫成一本書的素材。我喜歡旅行,因而周遊列國。我喜歡旅行帶來的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感覺。時間從來沒有像在旅行中那樣寬裕,也許你有一份龐大的計劃但僅僅完成了一部分,你仍然會覺得有空閒可以做任何事情。你有大量的時間可以盡情揮霍,而不必感嘆光陰似箭或遺憾未能珍惜時光。雖然我認為有條件卻不去享受旅行的閒適是件傻事,但我也樂意去體驗艱辛。我喜歡美味佳肴,也不介意難吃的甚至單調的飯菜。在南太平洋時,我每天吃的都是牛肉漢堡,但胃口一點不受影響(不過我得承認當我回到舊金山,見到牛肉漢堡就反胃)。另一次在馬來群島的一個島上,因為找不到別的食物,我一日三餐全靠吃香蕉果腹。自那以後,我對香蕉再未提起過興致。我喜歡每天能在不同的地方過夜,環境好壞並不重要。我曾在西薩摩亞的薩瓦伊島的一戶人家打地鋪睡了一夜,也在中國一條江上的敞篷小船里過了一夜,睡得都挺舒服。我還在一條小艇里的干椰子袋上睡覺,再也沒有比那更難受的了,但我仍然樂在其中。那些夜晚的星光是多麼燦爛!我喜歡結識各種各樣的人,包括那些我不願再見面的人。當你知道這輩子你們只會見上一面的時候,沒有人會讓你厭煩。揣摩一下你新認識的那個人究竟屬於哪一類人,並將他與你所認識的同類人相比較,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大多數情況下,人們都將自己簡單地歸入某一類中,而識別出那些你所設想的特點和習性則會妙趣橫生。就像你經常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找到你所見過的某一幅畫作的意境,你也會遇到和你讀過的某部小說中人物類似的人。比如那些吉卜林筆下的人物,就常能在東方遇到。我不知道這些人物究竟是四十年前吉卜林先生在印度描述過的那些男男女女的後代,還是在反覆閱讀過那些精彩故事後逐漸變成這樣的。聽他在說話中用上那些著名的詞語,或是看他似乎自然地抱有那種已落伍的處世態度,這往往令人覺得滑稽有趣。有時,自然是偶爾,你會遇見一個與你過去認識的完全不同的人,這種令人興奮的經歷無疑十分難得。你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上他:一艘沿海岸航行的汽輪上,西藏邊境一座高牆圍繞的小城中,或是印尼阿魯島的一座可可種植園裡。孤獨和不尋常的人生使他自成一格,而不像芸芸大眾,因為受到我們西方文明至少是表面的影響(外界對人的內心生活有多大的作用啊!)而失去了個性。這個人也許不很聰明,他甚至會顯得有些瘋狂。他也許是邪惡、虛偽、粗魯、低俗或者野蠻的,但他是獨一無二的!他簡直就不屬於我們這個群體。如果你愛研究人性,你會為此興奮異常,你覺得與他交談會給你和聆聽偉大音樂作品同樣的愉悅感。在他們身上有一種令人振奮的特質。因為在我看來,正是藉助自然之力,他們使自己脫離了那引導世界的潮流而變得與眾不同,而大自然是用來塑造他們獨特個性的工具。

我於1920年前往中國遊歷。我並沒有一部日記,因為自十歲以後我就不記日記了,但每當遇見能激起我興致的人或地方,我都會一一記錄下來。我約莫覺得它們或許能成為創作一部小說有用的素材。隨着素材的越積越多,我冒出一個想法,打算將它們連綴成一組中國之行的敘事。一回國,我就開始工作,但要把它們弄得井然有序並不容易,因為只有很少的部分是用鋼筆寫的,大部分文稿都是用鉛筆在路邊買的黃草紙上匆匆寫就的。那些時候,我或是走累了坐在轎子裡,或是在一條舢板上。但當我把它們排列好,我從中發現了一種新鮮感,那些文字是在我記憶鮮活的時候記下來的,而如果我將它們精心加工成一個故事,這種感覺就會不復存在。我覺得我只需要將因匆忙造成的隨意和馬虎之處刪去,使文稿變得更簡潔些就夠了。我希望這些文字可以給讀者提供我所看到的中國的一幅真實而生動的圖畫,並有助於他們自己對中國的想象。



幕啟



女主人的客廳



蒙古人首領



漂泊者



內閣部長



宴會



天壇



上帝的僕人



客店



小閣樓

十一

恐懼

十二



十三

國王陛下的代表

十四

鴉片煙館

十五

最後的機會

十六

修女

十七

亨德森

十八

黎明

十九

榮譽攸關

二十

馱獸

二十一

麥克里斯特醫生

二十二



二十三

上帝的真理

二十四

羅曼司

二十五

崇高的風格

二十六



二十七

沙利文

二十八

餐廳

二十九

長城

三十

領事

三十一

小伙子

三十二

范寧夫婦

三十三

江中號子

三十四

海市蜃樓

三十五

陌生人

三十六

民主精神

三十七

基督復臨派教徒

三十八

哲學家

三十九

女傳教士

四十一

局檯球

四十一

船長

四十二

小城風景

四十三

黃昏

四十四

正常的人

四十五

老人

四十六

原野

四十七

失敗者

四十八

戲劇學者

四十九

大班

五十

報應

五十一

殘片

五十二

出類拔萃

五十三

老船長

五十四

疑問

五十五

漢學家

五十六

副領事

五十七

山城

五十八

祭神



幕啟

在你的面前是一排茅草房,一直延伸到城門口,這些用土坯砌成的茅屋傾圮破落,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它們吹倒,化作一堆泥土回歸大地。一支駝隊,載着沉重的貨物,緩緩從你身邊走過。它們好像有一種投機商人輕蔑的神氣,極不情願地在這塊地方走過,那兒有許多人還沒有它們富有。一小群人,穿着破舊的藍褂子,聚在城門口,遠處一個戴瓜皮帽的年輕人騎着一匹蒙古矮種馬飛馳而來,他們便四下散開。一些孩子,追逐一條瘸了腿的狗,用土塊砸它。兩位矮胖的老爺,身着提花的絲織黑色長袍和小夾襖,站在路邊閒談。他們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根細細的木棍,上面立着只小鳥,被一根細繩子拴着。這兩位老爺帶着玩物出來溜達,同時也客氣地比較一下各自寵物的可愛之處。那小鳥時不時撲扇着翅膀飛向空中,但飛不多高,就很快被繩子拉着,回到木棍上。這兩位中國老爺便憐愛地看着小鳥,露出微笑。一群粗魯的孩子,衝着外國人嚷嚷,聲音尖厲刺耳。古老並有着雉堞的城牆瀕於坍塌,看上去就像古畫中一座十字軍占據的巴勒斯坦城池。

穿過城門,裡面是一條狹窄的街道,兩邊是一家家店鋪:許多店鋪有着紅色或金色的木格,精雕細刻,呈現出一種特別的衰敗的光華,讓你恍然覺得在那些幽暗的格檔里,還陳列着各式各樣東方的奇珍異寶。無論是高低不平而又狹窄的人行道還是深深的巷子,到處人來人往;背着沉重貨物的苦力叫着要人讓路,聲音急促而尖銳;而沙啞的吆喝聲則是小販在沿街叫賣。

這時,一匹毛色光潔的騾子,拉着一輛北京來的轎車緩緩而行。車篷是淡藍色的,碩大的車輪上裝飾了一圈釘子。趕車人坐在一側的車轅上晃蕩着雙腿。正是日暮時分,在一座寺廟那金黃、陡峭而奇異的大屋頂後面,夕陽將天邊染上一抹紅色。轎車默默地從你身邊駛過,前面的百葉窗拉了下來,你不禁遐想,那盤腿坐在車中的究竟是什麼人。也許是一位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正應邀前去拜訪一位朋友,他們將秉燭夜談,共同追憶那一去不返的唐宋盛世;或是一位歌女,身着優質綢緞製成的鮮艷衣裳,烏黑的頭髮上簪了一塊翠玉,此刻正被召往一個宴會,在席上她要演唱小曲,還要與那些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們雅致地酬答。北京轎車似乎載着所有東方的神秘,消失在漸濃的夜色中。



女主人的客廳

「我想我完全可以把它改造一下。」她說。

她很快地打量了一下房間,富有創意的想象令她眼睛發亮。

它原先是城裡的一座小寺院,被她買下來改造成住宅。它本來是三百年前善男信女們為一位高僧建造,他以無比的虔誠和苦行在這裡度過了他的風燭殘年。漸漸地,人們由於懷念他的美德,對他的信仰變成了一種崇拜。但隨着時光流逝,廟宇也逐漸破落,最後,僅剩的兩三個和尚也不得不離開了。它歷經風吹雨打,綠色的琉璃瓦上早已長滿野草。雕樑畫棟上的朱紅底色和描金的飛龍都已褪色,但仍不失其優美。但她不喜歡陰暗的屋頂,便用一塊帆布擋上,糊了一層紙。為了通風採光,她在一面牆上開了兩扇大窗。她正好有兩塊藍色窗簾,尺寸也恰巧合適。藍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因為她有着湛藍的雙眼。她覺得粗壯的深紅色圓柱有些壓抑,便在上面糊了一層紙。她也正好有足夠的紙來糊四面的牆。紙非常漂亮,一點不像中國產的。雖是從當地一家鋪子裡買來,卻很像是桑德森公司的貨。用這種漂亮的粉紅色條紋紙一裝飾,房子給人的感覺就立馬歡快多了。房間後壁有一個凹處,原先供着一尊入定的佛像,前面擺着一張很大的上漆香案,歷代的香客曾在這裡焚香拜佛,保佑今生的吉祥如意,乞求解脫塵世的煩惱。而對她來說,這裡放一隻美國產的壁爐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她只能在中國買地毯,但她精心挑選的地毯讓你難以分辨它與英國阿克斯明斯特著名絨毯的區別。當然,這種手工製成的毯子沒有英國貨那麼光滑,但也算是很不錯的替代品了。她還設法從一位離開中國去羅馬赴任的公使手中買下一套非常好看的家具,並罩上了用鮮艷的、上海產的上等棉布做成的套子。她的藝術品位很高,在房間裡掛上幾幅畫,布置幾件結婚禮品和其他一些她自己收集的小玩藝,就讓陋室變成了舒適的家。她還需要一架屏風,但在這裡是買不到英國貨的,她只好買一架中國屏風,不過正如她很巧妙地說的,就是在英國,有一架中國屏風也很不錯。她還藏有很多鑲着銀框子的照片,其中一幀是德國施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公主,另一幀是瑞典女王,兩張上都簽了名,她把它們放在三角鋼琴上,這樣屋子裡就有了居家的氛圍。當一切都布置停當之後,她滿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成果,說道:

「這兒和一間倫敦的居室比起來是差了點,但和英國某個好地方,比如切爾騰納姆,或威爾士的頓橋,和那些地方的房子比起來,倒也不顯得寒磣了。」



蒙古人首領

天知道他來自哪個神秘的遠方。他一路上馳過蒙古高原崎嶇的山道,那裡群山綿延,碎石遍地,一片荒涼,是不可逾越的屏障;他又馳過護衛入關通道的城樓,直至來到一片古老的河床前才停下腳步,那裡是通向中國的門戶。河床周邊環繞着起伏的丘陵,在早晨的陽光下亮閃閃的,又在河床上投下一道道陰影。幾百年來,無數來往的商旅將滿是礫石的河床踩出一條高低不平的道路。空氣清冷,天高雲淡。每天從晨光熹微到紅日西沉,一年到頭,來往的商隊川流不息。商隊中有載着磚茶的駱駝,它們來自七百英里之外的庫倫,前住西伯利亞;也有用溫順的閹牛拉的大車,排成長長的一列,或是三三兩兩由強健的矮腳馬拉的車;而朝着反向的中國,也有無數商隊的駱駝將皮毛運入北京的市場,還有那排成長龍的大車,不時也會有馬群或羊群經過。但他的目光並未在這多樣的場景上停留,似乎也並不注意這條路上還有別的行旅。他僅有六七個隨從,個個風塵僕僕,馬兒也疲憊不堪,但他們仍流露出剽悍的神情。他們前後相隨,策馬緩緩而行。他身着黑色的絲綢上衣,黑色的絲綢褲子,褲腳塞在頂部高高翹起的長統皮靴中,頭戴一頂蒙古傳統貂皮高帽。他上身挺得筆直,高傲地騎行在隨從之前。在揚鞭策馬時,他昂着頭,目光堅定,令人懷疑他是不是在遙想當年,他的祖先便是沿着這條路進入中國,馳騁在中原肥沃的大地上,在富饒的城市中大肆劫掠。



漂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