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浦珠 - 第1章

煙水散人

書名:合浦珠

作者:[清]煙水散人

-------------------------------------------------------------

☆本文由早安電子書網友分享,版權歸原作者或出版社所有☆

☆僅供預覽,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

☆請勿用於商業行為,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早安電子書☆

☆http://www.zadzs.com☆

-------------------------------------------------------------

目錄



第一回 梅花樓酒錢贈俠客

第二回 秋煙婢兩度醉春風

第三回 訪青樓誓締鴛鴦

第四回 陷羅網同窗急難

第五回 蠢頭顱在尋風月

第六回 有心人巧竊花枝

第七回 傳情錦字為憐才

第八回 觸怒權奸因卻婿

第九回 投蘭若俠客除凶

第十回 詠雪詩當壚一笑

第十一回 因賽神計劫蘭閨秀

第十二回 為深情魂遺金鳳釵

第十三回 金山寺冤鬼現身

第十四回 明月珠東床中選

第十五回 小羅浮舊約重諧

第十六回 春明門掛冠歸隱



予謂天下有情士女,必如綺琴引卓、蕭寺窺鶯,投彩箋之秀句,步氏傾心;寄組織之回文,連波悔過。以至漱園之詩、曲江之酒方足為風流情神,垂艷人齒。然而蒼梧之泣,竹上成斑;寤寐之求,河洲致詠。必其壹往情深,隔千里而神合;百優難挫,阻異域而相思。牡丹亭畔,有重起之魂;玉鏡台前,無改弦之操。如是之後,謂之有情始不虛耳。若夫靜女其孌,貽彤管而躑躅;采蘭於有,贈芍藥以夷猶。而或愆期於茹蘆之阪,邀歡於風雨之晨,斯財鄭衛之風,淫蕩之匹,烏睹所謂金門雋彥、蘭閨婉秀者哉?

予自蚤歲嗜觀情史,每至綠窗以菁藻摛毫,羅帳以珊瑚作枕,卻使君於桑陌,嫁碧玉於汝南脫、奧卡姆認為哲學真理和神學真理可以並行不悖。弗蘭西,莫不攬茲艷異,代彼萱蘇。是以午夜燃脂,選校香奩之什;清晨弄墨,唯謄繡閣之文。不謂數載以來萍蹤流徒,裘敝黑貂,徒存季子之舌;夢虛錦鳳,遐辭太乙之藜。而曩時壹種風流、逸宕之思消磨盡矣!

忽於今歲仲夏,友人有以《合浦珠》倩予作傳者,予遜謝曰:『才子名妹俱毓山川之秀氣,故以芝蘭為性,琬琰為才人名索引、文學作品和神話中的人物索引。,至其相慕之殷,心同膠漆。若欲以蕪蔓枯槁之筆,摹繪婉孌靜好之情,是何瞽目而論研媸,將無貽識者之消?』而友人固請不已,予乃草創成帙。

蓋世不患無傾城傾國而患無有才有情,惟深於情,故奇於遇。若謂今世必無奇人俠士,如古押衙虬髯公者,乃拘攣之見也。是故煙花隊裡不無冰雪之姿言上帝就是事物追求的最後原因和最高目的。認為教權和政,錦繡園中必生龍鳳之質,甚而當壚壹笑,訂偶百年,天涯之遠,必逢帳魂,可起者始謂之情中之至耳。世之君子,須信風流之種不絕,芳韻之事足傳,又何必考其異同、究其始末耶?

  

第一回

梅花樓酒錢贈俠客

詞曰:

韶光遲速,休名利關心。塵途碌碌,門外鶯啼,正值春江拖綠。襟懷瀟灑須祛俗,締心交,芝蘭同馥。草堂清晝,彈琴話古,諷梅哦竹。憑世上雨雲翻覆,惟男兒倜儻,別開眉目。莫笑寒酸,自有文章盈腹。翠幃遙想人如玉,待他年貯金屋。晝哦窗下,賡詩花底,風流方足。

 右調《疏簾淡月》

又詩曰:

才子自應逑美媛,不須仙洞覓胡麻。

請君試看明珠報,莫謂今無古押衙。

話說人生七尺軀,雖不可兒女情長、英雄志短,然晉人有云:「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故才子必須佳人為匹。假使有了雕龍繡虎之才,乃琴瑟乖和,不能覓一如花似玉、知音詠絮之婦,則才子之情不見,而才子之名亦虛。是以相如三弄求凰之曲,元稹待月西廂之下。千古以來,但聞其風流蘊藉,嘖嘖人口,未嘗以其情深兒女,置而不談。予今不及遠拾異聞,姑以耳目所及,演述成編,以為風月場中談資一助。這段佳話在明朝天啟中,有一錢生者,諱蘭,字九畹,排行十一,原籍金陵人氏,其父中丞公,歷宦浙西。因見姑蘇風物清妍,山水秀麗,遂買宅於胥門內大街。蘭生五歲,中丞公即已棄世。其母魏夫人,有治家材,且嚴於規訓。蘭亦天性穎敏,至十歲便能屬文,通《離騷》,兼秦漢諸史。及年十七,即以案首入伴。雖先達名流,見其詩文,莫不嘖嘖讚賞,翕然推伏。蘭亦自負,謂一第易於指掌。其居金陵祖宅,諱叫一鶴者,蘭之嫡堂叔也,以恩蔭,現任山東郡守。

蘭門第既高,又聲名藉甚,況生得眉秀神清,皎如玉樹。雖衛玠、潘安無以逾也。因此英郡縉紳巨族,咸欲得蘭為婿。央媒議姻的,門無虛日。魏夫人因以年齒漸長,擇其門楣相對者,將欲許光。蘭以功名未就,力為阻止。嘗讀《嬌紅傳》,廢卷而嘆道:「不遇佳人,何名才子?我若不得一個敏慧閨秀。才色雙全的,誓願終身不娶!」家有數婢,曰紅葉,曰秋煙,曰桂子,曰繡琴,皆十六七歲的佳麗人也。然蘭無一當意者。群婢中,惟秋煙尤覺艷麗,狡慧機警,能猜人意中事,蘭稍注念,往往因事雜人稠,亦未及向海棠枝上試腥紅。所與交遊,皆當世名流韻士。其同窗社友,最為相知莫逆,惟有崔子文、李若虛兩個。每日會文,功課之暇,必與二人尋芳拾草,以飲酒賦詩為樂。

一日,值二月中旬,蘇人游虎丘者,摯榼攜壺,紛紛接踵。又聞梅花樓酒肆甚佳,錢生遊興勃然,遂致柬邀訂崔、李。至期,二子以事阻不果。錢生悵然道:「俗哉二君,何乃此塵務相絆,誤我遊興。」有一書僮,喚做紫蕭,在旁相勸道:「既崔、李二相公有事不來,趁此風月清美,相公何不自去隨喜?這叫做『乘興而往,興盡則返』,何必見戴?」錢生點頭微笑道:「不意汝亦能解說佳話。」遂攜枕頭錢,令紫蕭隨往。

到了虎丘,果見畫船鱗次,羅綺如雲。乃覓幽勝之處,徘徊片晌,始詣梅花樓,沽酒獨酌。只是樓中飲侶滿座,皆酒後暄語,俗氣逼人。錢生不勝厭悶,持杯而起,倚窗遙望,見淡煙芳草之中,乃真娘墓也。因朗吟白香山之詩云:

真娘墓,虎丘道。不識真娘鏡中面,惟見真娘墓頭草。霜摧桃李風折蓮,真娘死時猶少年。脂膚荑手不牢固,世間尤物難留連。難留連,易銷歇。塞北花,江南雲。

吟詠至再,興猶未已,乃問店家索取筆硯,向那粉壁之上,題着七言古體一篇。

詩曰:

春風處處黃鳥啼,桃花李花爭芳菲。

花蔭笑語人不見,花外香塵暗拂衣。

虎丘山寺鐘聲曉,虎丘山路生芳草。

香車寶馬往來多,水色山光領略少。

我來邀勝破春愁,拂衣獨酌梅花樓。

樓中寂寞添幽緒,遙見真娘墓邊樹。

翠細羅衫化作塵,墓門留待詩人句。

鏡里嬌容想昔時,只今煙嫋綠楊枝。

可憐不是巫山雨,惱亂襄王起艷思。

錢生題訖,自吟自笑,連飲數杯。俄而日已亭午,遂與紫蕭下樓。只見店主面紅耳漲,扯住了一個穿白的人,正在那裡喧沸。在旁觀看的,紛紛說道:「這也特殺奇哉,真正是個無賴棍徒,白撞酒食。」或笑或罵,或欲揮拳相向,或勸店家剝取衣服。觀那穿白的人,卻又面不改容,昂昂自若。錢生不解其故,向前詰問。店主道:「這人素昧平生,日昨忽到小店沽飲,算銀三錢,毫釐不還。說道:『寓在專諸巷內,待至明日來飲,一併還清。老拙萬分不肯,見他又不像個哄騙之徒,只得破格應允。到了今早,果然又來。老拙道他是個信實君子,仍與酒饌,大飲大嚼,誰料身邊原無半文。念小店貸本營生,哪有酒肉與人白吃之理。不由老漢不怒從心起,為此與他廝鬧。」錢生笑道:「事亦甚小,我看此友不是尋常之輩,所欠若干,少頃與我酒錢一齊等還,不消發話。」店主慌忙致謝道:「既承相公應認,老拙再有何言?」錢生一手攜了那人,重上樓來,施禮坐定,從容問道:「老丈眉宇軒軒,決非塵埃中人物,何故欠少酒債,致受小人之侮?」那人答道:「不才遨遊湖海,聞說蘇杭乃是天下名郡,故不遠而來。卻因盤桓日久,資斧空乏。近有故人,訂在虎丘相晤,故每日到此,無聊之際,沽飲三杯。叵耐店主不能識人,輒爾嘵嘵。」又問其居址姓名,那人道:「我浪跡萍蹤,何有定處?雖複姓申屠,其實並無名號,江湖上相知者,但呼為申屠丈耳。」錢生見其談吐如流,肅然起敬道:「適間獨飲,殊覺意致索寞,不意邂逅間,忽逢老丈,使人佳興倍添。」於是呼酒對酌。申屠丈仰首一看,忽見壁上題詩,墨跡初干,擊節嘆賞道:「此必郎君佳作,藻思綺句,不減瘐鮑。」錢生含笑不言。已而夕陽在山,紫蕭促歸。申屠丈即放杯起身,拱手作別。錢生牽袂懇留,必欲再飲。申屠丈道:「與君萍水相逢,謬承雅愛。但仆高陽酒徒也,一吸五斗。如尊駕必欲入城,即此告辭。倘有僧舍可以借榻,願卜其夜。」錢生大笑道:「老丈妙人也,方恨相見恨晚,即十□□飲,尚可淹留,何況一夕乎?」申屠丈亦掀髯大笑道:「君雖書生,絕無一些酸腐氣,異日青雲事業,未可量也。」錢生便令紫蕭算還酒錢,並買佳肴數味,美酒一樽,借一幽雅禪房,剪燈細酌。申屠丈高談闊論,娓娓不倦,直至二更,方才就寢。

次日早起,住持長老知是錢公子,不敢怠慢,急忙整治晨餐。二人梳洗方畢,對坐閒話。見一小沙彌走進,口中連說「怪事!怪事!」錢生呼問其故,沙彌道:「適才打從梅花樓經過,聞說店主有銀二十餘兩,臨臥時放在枕頭底下,今早起來,分毫不見。只有老夫婦在房,又門戶不開,竟不知從何處去了,驚得店主目定口呆,沒做理會處,豈不是件怪事!」申屠丈見說,掩口而笑,錢生怪而問之。申屠丈道:「吾惡此老索酒錢甚急,聊戲之耳。」便向沙彌道:「汝去對那店主說,不須煩惱,銀子只在床側,右首小皮箱內。」錢生亦未相信,只見小沙彌去不多時,即便回來說:「銀子果在皮箱裡面,那店老又驚又喜,還說要來謝罪。」錢生與住持始信是實,暗暗驚異。須臾飯畢,謝過眾僧,便與申屠丈作別回家,申屠丈亦不致謝,但云:「敝寓在專諸巷,左首第三宅內,明日午前,望君獨枉玉踐,再獲一談。」錢生惟惟而別。及抵家,值崔子文亦至。即告以游虎丘得遇申屠丈,及店家失銀一事。子文道:「此乃方士弄術耳,何足為異?」錢生不以為然。次日,如期過訪,申屠丈早已倚門相候,延入客座,但聞異香芬郁,沁入襟懷,其羅列器玩,無不珍奇。初不似客游窘乏者,未幾進茶,其茶葉碧綠細嫩,香若蘭花。敘話多時,復邀入內室。只見陳設餚飲,皆是珍美味。青衣以琥珀杯斟酒,酒色殷紅,與杯相映。錢生雖是宦家,其筵席之盛,亦不能及此。酒過數巡,申屠丈道:「賓主對酌,無以為歡,幸有女樂,令歌以侑酒。」言未畢,只見屏後輕移蓮步,走出兩個美人來,俱年十七八歲,一衣紅綃,一衣紫綃,雲鬢翠蛾,輕盈窈窕,真國色也。紅綃妓以金蓮杯斟酒,奉與錢生,揚袂而歌曰:

春風繞象床,春心滿洞房,憑誰寄語薄情郎。花既謝兮春晝長,早歸來兮匆徜徉。

紅綃妓歌竟,紫綃妓以碧玉卮斟酒相勸。手按象板,低低歌道:

懶換春衫晝掩扉,看花幾度淚沾衣。

別時羅帕空留篋,史看雕梁雙燕飛。

歌畢,申屠丈道:「音雖下里,不及陽阿薤露之曲,然郎君工於染翰,愧無珠玉,以寵斯技。」錢生不能推卻,乃口占一絕云:

仙洞雙妹雲剪衣,能歌玉樹使人迷。

嬌音若在花邊落,應遣流鶯不敢啼。

申屠丈連聲讚賞道:「佳作!佳作!所愧二女子,歌匪金縷,有辱郎君,口吐夜珠。」乃令二妓復以巨觥送酒。錢生以妓女立近身邊,羞澀不能即飲,紅綃妓乃高捧金卮,向着錢生嘴唇一灌而盡。申屠丈亦搏髀高歌曰:

朝出去兮訪丹丘,暮歸來兮月滿樓。

煙波浩浩兮山萬里,家四海兮任遨遊。

申屠丈歌畢,又問錢生道:「清歌寂寥,不足以為娛,和作舞劍之戲,郎君願觀之乎?」錢生道:「願乞一觀。」只見申屠丈取出寶劍一口,擲在空中,其劍自能迴旋飛舞。倏又化作二劍,一舞於左,一舞於右,舞不多時,二劍又相湊而舞,作斗格之勢。須臾又變作六七劍,劍劍自舞。而有時往來間雜,無限錯綜轉折之妙,但覺寒光閃閃,悲悲悽淒。既而舞畢,仍是一劍在空。紫綃妓徐徐以手接之。於時,日轉西軒,暮霞零亂,錢生以不勝杯酌,堅欲告辭。申屠丈道:「歸路甚遠,亦不敢強留。只是區區天下有心人也,他日郎君或有緩急,不妨謀諸我。」錢生道:「仰辱厚誼,敢不服膺。只是老丈留在敝郡,可以不時奉候,萬一行旌別指,則山川間之,何以圖晤?」申屠丈道:「我明日便一帆遙指武陵,將渡錢塘,或走山陰、會稽,或探龍湫雁盪,果是行蹤未定。但郎君懷一欲見之意,自有會期。」錢生遂即起身謝別。申屠丈送至中庭,復問道:「郎君年將弱冠,未審雀屏曾中否?」錢生搖首道:「尚未受室。」申屠丈道:「以子才貌雙全,簪纓華裔,豈患天佳配哉?然而姻緣前數,只在赤繩一系。吾聞玄妙觀新來一梅山老人,能以神相知人過去未來之事,吾子何不竭誠投謁,以卜前程。則姻事功名,一言可以了了。」錢生連聲應諾,直至門首,各道珍重而別。抵胥門已昏暮矣。

錢生少處書幃,未嘗親近美色,那一日,一見歌妓,不覺神魂飄蕩,幾不自持。明日會着崔子文、李若虛,告以所見,遂偕往訪之,則已門房扃鎖。詢於鄰居,皆雲彼原僦居一月,今早已遷移他去矣。三子遂悵然而返。

逾數日,生復邀崔、李同往玄妙觀,謁見梅山老人,那老人蒼姿白髮,骨格清奇,儼然四皓之侶。錢生備陳求相之意,老人即便先看崔、李,口中嘖嘖道:「二足下神清相旺,甲科無疑。但目下文戰未利,一交眼運,必然高捷。」以後相到錢生,老人吃驚道:「這位錢兄,自然也是甲科了,只是目下就有一場災險,老夫意欲直陳,未知可否?」錢生道:「君子問災不問福,但請老丈直言,切勿隱諱。」那老人不慌不忙說出幾句話來,管教:

未來休咎姻緣事,只在神奇一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