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行 - 第1章

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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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作者:酒徒

內容簡介:

  我們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們要像人一樣活着!

  這是一本以元末農民起義為背景,講述一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漢子奮起反抗,在廢墟之上重新建立華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個普通人,雖然他是穿越者,但與那時代的千千萬萬華夏兒女一樣,他也在為像個人一樣活着而浴血奮戰!

  這個故事並非為了追究指摘哪個民族過去的是非,而是為了記錄當年華夏百姓為了不受奴役而進行的抗爭。

第一卷

燒餅歌

第001章

序言

  公元1279年,宋亡。

  陸秀夫負少帝蹈海,士民十數萬隨之。自此,華夏文明進入了最黑暗時代。

  公元1351年秋,芝麻小販李二不願繼續為奴,揭杆而起,一舉攻破蕭縣縣城,聚饑民數萬。

  蕭縣城小民窮,四下無險可憑。

  蒙元大兵旦夕即至,而義軍糧草已盡。

  不得已,芝麻李二將所有軍糧集中起來,做了幾筐燒餅。對所有將士宣布:即將向軍事重鎮徐州發起進攻,死中求活。願意跟自己一同去者,上前取兩個燒餅充當戰飯。願意苟活者取一個燒餅自行離開。

  「俺彭大肚子大,一個燒餅不夠吃!」話音剛落,有壯漢上前,一手抓起一個燒餅,狼吞虎咽。

  「不就是死麼,這世道,誰能活到四十歲?」窮酸秀才趙君用笑了笑,拿起兩個燒餅跟在了彭大身後。

  「俺,俺不會說,俺,俺怕餓。」村中無賴潘禿子嘻皮笑臉上前,搶了兩個燒餅牢牢揣進懷裡生怕被人搶走。

  「俺長這麼大,就這幾天覺得自己是個人樣子!」腳力漢毛貴想了想,用盡全身力氣喊道。

  「去死!死出個人樣子來!」抬棺材的張氏三兄弟揮動着胳膊上前搶了燒餅,流着淚,大口大口往肚子裡填。

  「去死!去死!死出個人樣子來!」群情洶湧,無數漢子流着淚,把手伸向燒餅筐。

  轉眼,芝麻李身邊的將士由八人變成八百、八千、乃至更多。

  筐中燒餅早已散盡,芝麻李身後的漢子卻越聚越多。

  儘管,他們當中大多數人,手裡只有木棍和石頭。

  他們知道此行九死一生,他們去了。

  此後數十年,他們的熱血灑遍華夏大地。

  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沒能親眼看到勝利的到來。

  他們卻用熱血和生命,在天地間寫下了一個挺立的「人」字。

  一撇,一捺!

第002章

鬼上身

  「各坊各里,菜刀從速上繳,有私藏寸鐵者,與謀逆等罪,闔里連坐啊——!」弓手蘇先生帶着七名小牢子,大聲宣告,所過之處,雞飛狗跳,遍地狼藉。(注1)

  他是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眼下雖然為生計所迫做了小吏,但像這等沿街吆喝的事情,還是不屑親自去乾的。因此,自管倒背着雙手,在污水橫流的小巷子裡做閒庭信步狀。麾下幾個小牢子也體諒自家師父的臉皮,故意拖後幾十步距離,將手中銅鑼敲得震天般響,「鐺——鐺——,各坊各里,菜刀從速上繳,有私藏寸鐵者,與謀逆等罪,闔里連坐啊——!鐺——鐺——」

  話已經撂得很明白了,然而總有一兩個不開眼的黔首,從又髒又破的柴門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隻腦袋,陪着笑臉打聽,「蘇先生,蘇先生!前天不剛交完磨刀錢麼?怎麼又要把菜刀收上去?!」(注2)

  遇到這些沒眼力架的東西,蘇先生則立刻皺起眉頭,眼睛看着天邊的晚霞大聲回應,「這話你跟我說不着,嗄!有本事跟州尹大人問去?說不準,他看你直言敢諫的份上,就特許你個持刀的牌子,嗄,以後連磨刀錢都一併省了呢!」

  被罵的人則立刻紅了臉,低聲下氣地補充,「咱,咱不是隨便問問麼?您老何必,何必這麼大火氣?!行,行,您老別瞪眼睛。菜刀,菜刀已經給您拿出來了!您,您看看上面的編號!」

  「交給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蘇先生依舊不肯拿正眼看對方,甩了下衣袖,繼續邁動四方步昂首前行。

  跟後邊的七名小牢子中,立刻跑出滿臉橫肉的兩個。劈手從挨罵的百姓手中奪過菜刀,看都不看就朝麻袋裡頭一丟,隨即一腳將對方踹回門內,「哪那麼多廢話,沒見我家先生正忙着麼?天黑前梳理不完城西南這二十幾個坊子,劉判官追究下來你給擔着?!」

  尋常百姓平素見了蘇先生這種無品無級的弓手都得哈着腰,哪有跟正七品判官說話的福分?登時被嚇得臉色煞白,躲在柴門後拼命作揖。直到蘇先生和他的小徒弟的走得遠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聲罵道:「德行,不就是個弓手麼,還是賣了自家妹子換回來的!裝什麼大頭蒜?等哪天老子發達了……」

  罵到一半兒,抬頭看看眼前東倒西歪的茅屋,忍不住又低聲長嘆,「唉——。這世道啊——」

  這世道啊,可真是不讓人活!大元朝先出了個叫伯顏的丞相,倒行逆施,橫徵暴斂,將老百姓家裡頭搜颳得留不下隔夜口糧。好不容易盼到伯顏倒台,換了他的侄兒脫脫輔政,天天變着法地印鈔票。面值越印越大,能買的東西卻越來越少。三年前一貫鈔可換米二十斗,現在連一斗都換不到。而朝廷卻對民間的悲聲充耳不聞,印完了舊鈔印新鈔。

  想那尋常百姓家,拼死拼活幹上一整年,才能攢下幾個錢啊?

被朝廷這麼來來回回一折騰,立刻家徒四壁。可那當官的,為吏的,還有像蘇先生這種扒了門子混進官府的弓手、白員、小牢子,卻個個利用朝廷的一次次折騰,撈了個膘肥體壯,滿肚子流油。(注3)

  難怪有人說,到衙門裡隨便拉出一個人來嘴巴中塞根草芯,就能點着了當火炬使。再朝屁股上插根棍子豎在這徐州城的十字路口,至少能讓全城百姓亮堂三四個月!這話雖然損了點,卻也基本附和事實。

  至於官吏們那些撈錢的法子,更是花樣百出。什麼追節錢,撒花錢,生辰錢,常例錢,人情錢,齎發錢,公事錢……,鷺鷥腿上劈肉,蚊子腹內刮油。

  你就拿這尋常老百姓家裡頭的菜刀來說吧!伯顏丞相當政時,嚴禁漢人百姓家中擁有寸鐵。可老百姓家總得切菜做飯吧,怎麼辦呢?「好心」的孔目麻哈麻大人就「替」百姓想了個通融法子,將全城的刀具都收歸官府所有,銘上編號。准許老百姓租回家中使用,按照刀的新舊程度和大小長短,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租金每月收一次,曰:磨刀錢。只准用零散銅錢繳納,不收大額的至正紙鈔!

  光是這一項,徐州城內七萬多戶人家,每月就能給官府貢獻銅錢一千四五百吊。一州之長,蒙古人達魯花赤分走三成、州尹、同知、判官等諸位大人再分走三成,再拿出兩成去給諸位同僚和幫閒們分潤,最後落到麻哈麻孔目手裡,還能剩下兩百八十多吊。比七品判官大人在賬面上的俸祿都高!並且全是不會貶值的銅錢,絕非廢紙都不如的交鈔。

  只要身在公門就能撈到充足的油水,所以像蘇先生這種落魄讀書人,雖然覺得有辱斯文,卻也幹勁兒十足。但也不是家家戶戶都任其搜刮,街巷口倒數第二家一處青磚院落,就走出一名身穿長袍的門房來,衝着蘇先生把眼睛一瞪,大聲呵斥道:「吵什麼吵,就不知道小點兒聲麼?嚇着我家三少爺,有你好看!」

  「二爺,二爺,這話怎麼說的,我怎麼有膽子故意嚇唬三公子!」蘇先生立刻換了一幅眉眼,像哈巴狗一般晃着屁股湊上前,滿臉堆笑,「這不是都是芝麻李那窮鬼給鬧的麼?不在家好好等死,居然敢煽動一群餓殍造反!判官大人這才命令小的……」

  「我不管你是什麼原因,也不管是誰下的命令!」門房用眼皮夾了蘇先生一下,撇着嘴吩咐,「動靜給我小點兒。三少爺剛剛睡下,如果被誰吵醒了……」

  「不敢,不敢!」沒等門房說完,蘇先生已經變戲法般,從袖子裡掏出了一顆亮晶晶的銀豆子,快速塞進門房手裡,「三公子的滿月酒,我等俗人是沒資格喝的。但這份心意,還請二爺幫忙帶給張老爺。就說……」

  「行了,行了,行了!」門房利落地一抬手腕,銀豆子立刻不見了蹤影,「你們也都不容易,以後注意點兒就是了!趕緊去下一坊吧,我這邊還忙着呢!」

  說罷,轉身就朝大門裡頭邁。蘇先生見狀,趕緊伸手輕輕拉住了對方的一點衣角,「二爺——」

  「怎麼着,我們家的菜刀,你也要收上去麼?!」門房迅速扭過頭來,怒目而視。

  蘇先生渾身上下的勇氣登時被抽了乾乾淨淨,矮下身去,大聲解釋,「沒有,沒有,絕對沒那個意思!二爺誤會,誤會了。我只是想問問,府上還有什麼需要我等效勞的。比如說找人清清街道,通通下水渠什麼的,只要二爺您一句話……」

  「你倒是個聰明人!」門房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蘇先生,滿臉不屑。「弓手蘇明哲是吧?!我記下了!需要時一定會派人知會你。趕緊忙你的去吧,別在這裡瞎耽誤功夫!」

  「唉,唉,二爺您慢走,二爺您慢走!」蘇先生又做了兩個揖,倒退着走開了。一直退出了街巷口外,才抹了一把頭上的油汗,喃喃地罵道:「德行!不就鹽販子家的一個門房麼?充什麼大老爺!有本事你去衙門裡跟麻孔目支棱一下翅膀去,生撕了你!」

  罵罷,繼續邁起四方步,施施然向下一條巷子巡去了。

  才走了三五步,忽然聽到身背後一串刺耳的銅鑼響,緊跟着,衙門裡一名喚作李四狗的小幫閒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離着老遠,就躬下了身子,單手扶着自家膝蓋大聲喊道:「蘇先生,蘇先生,了不得了。你趕緊去騾馬巷,趕緊,朱,朱老蔫兒被鬼附身了!」

  「胡說!」蘇先生迅速向臨近的高牆大院看了看,小聲斥責,「這太陽剛落山,哪裡來得鬼?!到底是怎麼回事?騾馬巷那邊不是歸你二叔負責麼,哪用得着我去!」

  「二叔,二叔被朱老蔫給劫持了,刀子就頂在這兒!」小幫閒李四狗用手朝自己咽喉處比了比,帶着哭腔回應,「都見了血了!朱老蔫現在操着一口北方腔,我們誰都聽不懂。所以才請您老出馬!」

  「孽障!」蘇先生低低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那個惹禍的朱老蔫,還是在罵拉自己下水的小幫閒,「報告給孔目大人了麼?他怎麼說?」(注4)

  小幫閒李四狗跪了下去,用腦袋將銅鑼撞得噹噹響,「已經向麻哈麻大人匯報了!他老人家正在調集人手!命令我來找您!您老會北方話,跟朱老蔫也認識。麻煩您老先去跟朱老蔫套套關係,穩住此人,別讓他害了我二叔的性命!求求您了,救救我二叔吧!我這裡給您磕頭了!」

  「起來起來,你這是幹什麼?!」蘇先生無路可退,只好硬着頭皮上前,從地上攙扶起李四狗,「我跟老李也是過命的交情,肯定不能看着他落難不管。可你得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殺豬的朱老蔫是個有名的窩囊廢,三棍子都敲不出個屁來,怎麼被你們叔侄兩個逼到那個份上?!」

  「是,是因為一把殺豬刀!嗚嗚,嗚嗚!」小幫閒李四狗一邊哭訴,一邊拉着蘇先生,大步流星朝騾馬巷趕,「前天二叔手頭緊,就一口氣收了他三個月的磨刀錢!誰料想今天知州大人就下令收繳刀具。朱老蔫跟二叔討人情,二叔沒功夫搭理他,就用鐵尺在他腦袋上上輕輕敲了一下。然後他就昏了過去,嗚嗚。然後二叔就讓孫師兄去把刀子撿起來!還沒等孫師兄彎下腰,他突然就被鬼給上了身。跳起來,一腳就把孫師兄給踹飛了。然後又是一把將二叔掠在了身前,用刀子直接架在了咽喉上!」

  注1:弓手,舊時衙門裡的小吏,負責維護治安和收繳稅款之類的工作。類似於現在的城管隊長。

  注2:黔首,百姓,賤民,含貶義。

  注3:白員,小牢子,都是編外小吏,協助弓手執行人物。屬於臨時工,協警。白員的地位比小牢子略高。

  注4:孔目,衙門裡高級小吏,類似辦公室主任或者領導秘書。級別不高,但權力極大。有的甚至能干涉一個州的司法、行政運轉和人才選拔。

第003章

朱老蔫

  「孽障!」蘇先生輕輕皺了一下眉,再度低聲喝罵。什麼鬼上身?分明是自己的同行,負責城東那一片的李四十七,把朱老蔫給逼到了絕路上!

  殺豬刀不比尋常百姓用的切菜刀,按照麻哈麻孔目給定下的規矩,每月的磨刀錢要整整六十文。那李先生一次性收了朱老蔫三個月磨刀錢,就是一百八十文。結果才用了三天就要把刀收回去。租金肯定不會退還不說,這場風波過後,想繼續租刀子肯定還得重新再交一筆,也難怪朱老蔫要跟他拼命!就是換了任何人,恐怕也得跟李先生好好說道說道,不能讓這麼大一筆錢平白地打了水漂!

  小幫閒李四狗被罵得一個激靈,哭聲立刻就小了下去,紅着眼睛辯解,「我,我二叔也不是存心想打暈他。是,是他死活拖着不肯交出刀子,我,我二叔才,才輕輕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是啊,輕輕敲了一下,就敲出了一個瘋子來!」蘇先生狠狠瞪了小幫閒一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對方口裡的二叔李先生,在混進衙門口之前,是個遠近聞明的潑皮,身手極為強悍。一鐵戒尺敲下去,換個不結實點的,腦漿子都能給人打出來,還說什麼只是輕輕敲了一下?那朱老蔫要不是被敲成了傻子,才不會冒着被株連九族的風險,搶了刀子跟給官府幹活的人拼命!

  「真的,真的只是輕輕一下,我當時就站在我二叔旁邊。親眼看着的!」小幫閒也算良心未泯,紅着臉,解釋的聲音越來越低。

  「現在說這些有啥用!看看怎麼才能救你二叔吧!」蘇先生又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唉,這事難辦了。按照大元律例,只要朱老蔫把刀子拿了起來了,結果就都是一樣。好在,唉,好在他家裡只剩下了他一個,牽連不到旁人!」

  小幫閒聞聽此言,對自家叔叔的擔憂,也有幾分轉成了對肇事者的同情。一邊小跑着,一邊輕輕搖頭。「這——,我叔叔沒想害他,真的,真的沒想!蘇先生,你辦法多,能,能留他一命麼?」

  「留,怎麼留?你也不是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唉,這都是命啊!別說了,趕緊去救你二叔吧!」想到朱老蔫最終難逃一死,蘇先生的書呆子氣又犯了,忍不住低聲嘆氣。

  拒不交出刀具,還挾持前來收繳刀具的差役,這都是實打實的罪名啊!在芝麻李帶領反賊大兵壓境的節骨眼兒上,幾位官老爺們怎麼可能不把刺頭兒提前抓出來,殺雞儆猴?!

  更何況這朱老蔫上無父母,下無妻兒,孤零零光棍一條。即便被冤枉了,也沒人替他出頭鳴不平,更沒人會拿着錢去上一級衙門裡頭疏通打點,這節骨眼上,不拿他立威還要拿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