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與黑 - 第1章

司湯達

書名:紅與黑

作者:司湯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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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名譯文庫」總序

我們面前的這個文庫,其前身是「外國文學名家精選書系」,或者說,現今的這個文庫相當大的程度上是以前一個書係為基礎的,對此,有必要略作說明。

原來的「外國文學名家精選書系」,是明確以社會文化積累為目的的一個外國文學編選出版項目,該書系的每一種,皆以一位經典作家為對象,全面編選譯介其主要的文學作品及相關的資料,再加上生平年表與帶研究性的編選者序,力求展示出該作家的全部文學精華,成為該作家整體的一個最佳縮影,使讀者一書在手,一個特定作家的整個精神風貌的方方面面盡收眼底。「書系」這種做法的明顯特點,是講究編選中的學術含量,因此呈現在一本書里,自然是多了一層全面性、總結性、綜合性,比一般僅以某個具體作品為對象的譯介上了一個台階,是外國文學的譯介進行到一定層次,社會需要所促成的一種境界,因為精選集是社會文化積累的最佳而又是最簡便有效的一種形式,它可以同時滿足閱讀欣賞、文化教育以至學術研究等廣泛的社會需要。

我之所以有創辦精選書系的想法,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的專業是搞文學史研究的,而搞研究工作的人對綜合與總結總有一種癖好。另一方面,則是直受法國伽利瑪出版社「七星叢書」的直接啟發,這套書其實就是一套規模宏大的精選集叢書,已經成為世界上文學編選與文化積累的具有經典示範意義的大型出版事業,標誌着法國人文研究的令人仰視的高超水平。

「書系」於1997年問世後,逐漸得到了外國文學界一些在各自領域裡都享有聲譽的學者、翻譯家的支持與合作,多年堅持,慘澹經營,經過長達十五年的努力,總算做到了出版七十種,編選完成八十種的規模,在外國文學領域裡成為了一項舉足輕重、令人矚目的巨型工程。

這樣一套大規模的書,首尾時間相距如此之遠,前與後存在某種程度的不平衡、不完全一致、不盡如人意是在所難免的,需要在再版重印中加以解決。事實上,作為一套以「名家、名著、名譯、名編選」為特點的文化積累文庫,在一個十幾億人口大國的社會文化需求面前,也的確存在着再版重印的必要。然而,這樣一個數千萬字的大文庫要再版重印談何容易,特別是在人文書籍市場萎縮的近幾年,更是如此。幾乎所有的出版家都會在這樣一個大項目面前望而卻步,裹足不前,儘管欣賞有加者、嘖嘖稱道者皆頗多其人。出乎意料,正是在這種令人感慨的氛圍中,北京鳳凰壹力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的老總賀鵬飛先生卻以當前罕見的人文熱情,更以迥然不同於一般出版商的小家子氣而真正出版家才有的雄大氣魄與堅定決心,將這個文庫接手過去,準備加以承續、延伸、修繕與裝潢,甚至一定程度的擴建……

於是,這套「世界名著名譯文庫」就開始出現在讀者的面前。

當然,人文圖書市場已經大為萎縮的客觀現實必須清醒應對。不論對此現實有哪些高妙的辯析與解釋,其中的關鍵就是讀經典高雅人文書籍的人已大為減少了,影視媒介大量傳播的低俗文化、惡搞文化、打鬧文化、看圖識字文化已經大行其道,深入人心,而在大為縮減的外國文學閱讀中,則是對故事性、對「好看好玩」的興趣超過了對知性悟性的興趣,對具體性內容的興趣超過了對綜合性、總體性內容的興趣,對訴諸感官的內容的興趣超出了對訴諸理性的內容的興趣,讀書的品位從上一個層次滑向下一個層次,對此,較之於原來的「精選書系」,「文庫」不能不做出一些相應的調整與變通,最主要的是增加具體作品的分量,而減少總體性、綜合性、概括性內容的分量,在這一點上,似乎是較前有了一定程度的後退,但是,列寧尚可「退一步進兩步」,何況我等乎?至於增加作品的分量,就是突出一部部經典名著與讀者青睞的佳作,只不過仍力求保持一定的系列性與綜合性,把原來的一卷卷「精選集」,變通為一個個小的「系列」,每個「系列」在出版上,則保持自己的開放性,從這個意義上,文庫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容與拓展。

面對上述的客觀現實,我們的文庫會有什麼樣的前景?我想一個擁有十三億人口的社會主義大國,一個自稱繼承了世界優秀文化遺產,並已在世界各地設立孔子學院的中華大國,一個城鎮化正在大力發展的社會,一個中產階級正在日益成長、發展、壯大的社會,是完全需要這樣一個巨型的文化積累「文庫」的。這是我真摯的信念。如果覆蓋面極大的新聞媒介多宣傳一些優秀文化、典雅情趣;如果政府從盈富的財庫中略微多撥點兒款在全國各地修建更多的圖書館,多給它們增加一點兒購書經費;如果我們的中產階級寬敞豪華的家宅里多幾個人文書架(即使只是為了裝飾);如果我們國民每逢佳節不是提着「黃金月餅」與高檔香煙走家串戶,而是以人文經典名著饋贈親友的話,那麼,別說一個巨大的「文庫」,哪怕有十個八個巨型的「文庫」,也會洛陽紙貴、供不應求。這就是我的願景,一個並不奢求的願景。

柳鳴九 

2013年元月

第一部

真理,不容情的真理。

——丹東

小城

千人共處,

無惡,

樊籠寡歡。

——霍布斯

玻璃市算得是方施-孔特地區山清水秀、小巧玲瓏的一座市鎮。紅瓦尖頂的白色房屋,星羅棋布地點綴着小山斜坡;一叢叢茁壯的栗樹,勾勒出了山坡的蜿蜒曲折,高低起伏。杜河在古城牆腳下幾百步遠的地方流過;昔日西班牙人修築的城堡,如今只剩下了斷壁殘垣。

玻璃市的北面有高山作天然屏障,那是朱拉山脈的分支。每年十月,天氣一冷,嵯峨嶙峋的韋拉山峰就蓋滿了白雪。一條急流從山間奔瀉而下,穿過小城,注入杜河,給大大小小的鋸木廠提供了水力;這個行業只需要簡單的勞動,卻使大部分從鄉下來的城市居民過上了舒服的日子。但使這個小城富起來的並不是鋸木業,而是印花布紡織廠,廠里生產米盧茲花布,自拿破崙倒台後,玻璃市就幾乎家家發財,門面一新了。

一進小城,一架樣子嚇人的機器發出的啪啦砰隆聲,會吵得人頭昏腦漲。二十個裝在大轉輪上的鐵錘在急流沖得輪子轉動時,不是高高舉起,就是重重落下,一片喧聲震得街道都會發抖。每個鐵錘不知道一天要打出幾千枚鐵釘來。而把碎鐵送到錘下敲成釘子的卻是一些嬌嫩的年輕姑娘。這種粗活看來非常艱苦,頭一回從瑞士翻山越嶺到法國來的遊客,見了不免大驚小怪。如果遊客進了玻璃市,要打聽是哪一位大老闆的鐵釘廠,吵得大街上的人耳朵都要聾了,那他會聽到無可奈何的、慢悠悠的回答:「噢!是市長老爺的呀!」

只要遊客在這條從河岸通到山頂的大街上待一陣子,十之八九,他會看到一個神氣十足、似乎忙得不可開交的大人物。

一見到他,大家的帽子都不約而同地脫了下來。他的頭髮灰白,衣服也是灰色的。他得過幾枚騎士勳章,前額寬廣,鷹嘴鼻子,總的說來,臉孔不能算不端正;初看上去,甚至會覺得他有小官的派頭,快五十歲了,還能討人喜歡。但是不消多久,巴黎來的遊客就會厭惡他的那股揚揚自得、躊躇滿志的神氣,還有幾分莫名其妙的狹隘偏執、墨守成規的勁頭。到頭來大家發現,他的本領只不過是:討起債來分文不能少,還起債來卻拖得越久越好。

這就是玻璃市的當家人德·雷納先生。他規行矩步地穿過大街,走進市政廳去,就在遊客的眼前消失了。但是,如果遊客繼續往上走個百八步,又會看到一座氣派不凡的房屋;從房子周圍的鐵柵欄往裡瞧,還可以看見萬紫千紅的花園。再往上看,勃艮第的遠山像衣帶似的伸展在天邊,仿佛是天從人願設下的美景,供人賞心悅目似的。遊客起初給金錢的臭味熏得喘不過氣來,一見這片景色,卻會忘記那銅臭污染了的環境。

人家會告訴他:這是德·雷納先生的房子。玻璃市市長靠了鐵釘廠賺的錢,才剛剛蓋好了這座方石砌成的公館。據說他的祖先是西班牙古老的家族,早在路易十四把西班牙人趕走之前,就在這裡安家立業了。

從一八一五年起,他覺得當工廠老闆丟了面子,因為那一年他當上了玻璃市的市長。他家派頭很大的花園有好幾層平台,每層邊上都圍着擋土牆,一層一層,從上到下,一直伸展到杜河邊上,這也是德·雷納先生善於做生鐵買賣得到的報酬。

你不要想在法國看到風景如畫的花園,像在德國的萊比錫、法蘭克福、紐倫堡等工業城市周圍看到的那樣。在方施-孔特,誰砌的牆越多,誰在自己的花園住宅里堆起的層層方石越高,誰就越能得到左鄰右舍的敬意。德·雷納先生的花園裡不僅石牆林立,而且用一兩黃金換一寸土,買下了幾小塊土地,這更令人欽佩得五體投地。比如說,你還記得杜河邊上那個占盡地利的鋸木廠嗎,你不會忘記那屋頂上高高豎起的大木牌,上面用引人注目的大字,寫下了鋸木廠老闆「索雷爾」的大名,但這已是六年前的陳跡往事了,如今,德·雷納先生正在鋸木廠的舊址上,修築他第四層花園平台的圍牆呢。

雖然市長先生目中無人,也不得不放下架子,來和索雷爾老頭打交道,這個鄉巴佬兒又厲害又頑固,市長要不送他好多叮噹響的金幣,他是不肯答應把廠房搬走的。至於那條推動鋸子的「公用」流水,德·雷納先生利用他在巴黎拉上的關係,居然使流水改道了。他能這樣有求必應,還得歸功於他一八二幾年投的選票。

他出四畝地換一畝地,索雷爾才肯搬去杜河下游五百步遠的地方。儘管在這個地段做松木板生意更有利可圖,但是索老爹(人一發財,稱呼也就跟着改了)精明透頂,他利用鄰居迫不及待的心情,「不到手決不罷休」的固執狂,敲了他六千法郎的大竹槓。

不消說,這樣不公平的買賣,難免會引起當地的有識之士說長道短。於是,四年後的一個星期天,德·雷納先生穿着市長公服從教堂回家的時候,遠遠看見站在三個兒子中間的老索雷爾,正意味深長地朝着他微笑呢。這一笑不幸地使市長大人的靈魂忽然開了竅,他恍然大悟自己吃了虧,從此以後,他就懷恨在心,念念不忘這筆上了大當的買賣。

在玻璃市,若要大家瞧得起,千萬不要在大修圍牆時,採用意大利石匠每年春天穿過朱拉山口,帶到巴黎來的時新圖樣。因為標新立異,會使建築師一失足成千古恨,永遠背上一個「害群之馬」的罪名,並且在方施-孔特那些老成持重、左右輿論的穩健派眼裡,永世不得翻身。

事實上,穩健派的「專橫霸道」是最可惡的,就是這可惡的字眼,使一個在巴黎民主社會生活慣了的人,無法忍受小城市的生活。專橫的輿論能算是輿論嗎?無論是在法國的小城市,還是在美利堅合眾國,「專橫」就是「愚昧」。

市長

顯赫的地位!先生,難道不算什麼?它使傻瓜尊敬,孩子發呆,有錢人羨慕,聰明人瞧不起。

——巴納夫

德·雷納先生想贏得做好官的名聲,機會真是再好沒有:高出杜河水面一百尺的環山大道,正需要築一道加固的厚牆。環山大道居高臨下,風景極美,是法國屈指可數的勝地。但是一到春天,雨水在路面上衝出了一道道深溝,使得大道難以通行。大家都說行路難,德·雷納先生不得不築一道二十尺高、七八十米長的防護牆,這會使他的政績流芳百世。

為了把防護牆築得高出路面,德·雷納先生不得不到巴黎去了三趟,因為前兩任的內務大臣曾經揚言,他恨透了玻璃市的環山大道,但是現在,防護牆已經高出路面四尺了,仿佛不把現任的和前任的大臣放在眼裡似的,此時此刻正在防護牆上鋪方石板呢。

我有多少回胸靠着這藍灰色的大石,一面回想載歌載舞的巴黎良宵,一面凝視杜河兩岸的美景!遠遠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見左岸有五六條小溪,蜿蜒曲折地流過山谷。溪水由高而低,形成了一疊一疊的瀑布,流入杜河。山間太陽很熱;烈日當頭,遊客還可以冥思遐想,因為平台上有梧桐樹的濃蔭蔽日。梧桐長得很快,蔥蘢茂密,綠得發藍,這全靠市長先生運來的土壤,填在防護牆後,因為他不管市議會反對不反對,硬把環山大道加寬了六尺(雖說他是極端保王黨,而我是自由黨,但他做了好事,我還該說好話);因此,在他看來,環山大道的平台,比起聖日耳曼·昂·萊的王家平台來,毫不遜色,連玻璃市貧民收容所所長、鴻運高照的瓦爾諾先生,也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