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團 - 第1章

許開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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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開禎作品

【目錄】

第一章 神秘之師 …………………………………………………………………………… 

1

第二章 黑風暴 ……………………………………………………………………………… 

2

第三章 代號:烏雞 ………………………………………………………………………… 

3

第四章 殲滅戰 ……………………………………………………………………………… 

4

第五章 情如冰雪 …………………………………………………………………………… 

5

第六章 科古琴 ……………………………………………………………………………… 

6

第七章 山崩 ………………………………………………………………………………… 

7

第八章 觸摸死亡 …………………………………………………………………………… 

8

第九章 天山上的雪蓮 ……………………………………………………………………… 

9

尾聲 …………………………………………………………………………………………… 10

 ·CATALOGUE·

 

 

 許開禎作品

第一章 神秘之師

  戰爭年代,我們出生入死,尖刀一樣時刻準備着插入敵人心臟。現在是建設年代,我們鐵肩擔使命。我們是一群怪獸,穿漠海,越戈壁,過沼澤……我們無所畏懼,目的,就是把紅旗插在天山上!

——羅正雄

  1

  吉普車在戈壁灘上疾馳。

  烈日灼灼,驕陽似火,九月的戈壁灘像是要着起來。

  這是一九五一年的夏天,一個極為普通的日子。兩個小時前,羅正雄突然接到命令,要他火速趕往師部,接受任命。

  任命?在十四團那間低矮的小平房裡陪着江宛音說話的羅正雄一臉費解,眼下他已不再是大兵團的鐵血戰士,更不是十四團團長。他已脫下戎裝,很快就要跟前來接他的江宛音一道離開這蒼蒼茫茫的大戈壁,離開這內地人一聽便毛骨悚然的邊塞疆土,到一個叫旺水的縣上擔任縣長。旺水那兒真是美麗,山青水秀,地肥牛壯,更重要的,旺水是江宛音的家鄉。民主人士江默涵一聽到這個消息,便帶上女兒江宛音風塵僕僕趕來,還雇了五峰駱駝,四匹馬,說是要用這特別的方式將他這個英雄接到旺水去。

  「旺水的父老鄉親盼你啊,羅營長。」江默涵抖着一臉的鬍子,用他那飽滿渾厚的男中音說。跟六年前比起來,江默涵略略有些顯老,不過他的氣色遠比六年前旺水解放時要好。這個把一生的心血都投入到家鄉旺水的教育事業上的老夫子,此刻卻一點不顯學究味,他抓着羅正雄的手,跟他訴說尖刀營離開旺水後那兒發生的一系列變化,包括興建人民學校的事。

  「好,現在是人民當家作主,你去了,一定大有作為。」

  兩人說話的時候,十八歲的江宛音矜持地站在邊上,一雙杏眼不時地偷偷瞄過來,看一眼,便又飛快地掠開,白皙的臉頰上不時飛出一團羞澀的紅雲。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羅正雄的腦子裡,江宛音還停留在六年前那個剪着一脈兒劉海,扎着兩條小辮子,夜裡賴在他臂彎里,纏着他講故事的小姑娘身上。沒想,六年光景,她竟出落得如此耀眼,望一眼就讓人心怦怦直跳。號稱經歷過無數次槍林彈雨,已被革命烈火鍛打得刀槍不懼,風雨不驚的羅正雄,在十八歲的江宛音面前,破天荒地露出心虛來。兩個人說的話不多,但每一句話里,似乎都裹着一層怪怪的味兒。也難怪,江默涵這趟來,目的就是要把女兒江宛音嫁給羅正雄,按他的話說,這叫英雄配美人,合適得很。

  「羅縣長啊,不,我還是叫你羅營長順口。當年怪我有眼無珠,沒把英雄當英雄。這次不同,我一定要用大紅轎子把你抬到旺水,讓旺水那些跟我提意見的人看看,我江默涵,比誰都敬重英雄。」

  江默涵說的是實話,當年,羅正雄到他家,是化妝成算命先生去的。一開始江默涵很反感這個年輕人,做什麼不好,偏要拿這些鬼啊神的來騙人。一怒之下,將羅正雄趕了出去。若不是黨組織地下負責人老黃做工作,八成,羅正雄跟他的緣分,就要中止在那兒。後來雖說不那麼反感了,但內心,還是瞧不起這個整天背着褡褳神秘地出出進進的窮秀才。按他江默涵的原則,人窮不能志短,眉清目秀一個念書人,就該干點正事,哪怕到他辦的學堂里教書也行。羅正雄偏是拒絕了他,還聲稱自己這碗飯吃得自在,找他禳眼或是卜卦的,儘是有錢人或國民黨的高官。一句話氣得江默涵好幾天沒理他,也不讓女兒江宛音進他的房間,生怕這個江湖騙子把女兒教壞。誰知後來解放軍攻城,羅正雄搖身一變,成了尖刀營營長。他在江家的那些日子,原本不是給人算命或禳眼,而是奉命打入敵人內部,進行策反。在他不懈的努力之下,守備旺水縣城的雜牌軍二十七團,二十八團先後倒戈,主動棄城投降,剩下頑固不化的二十二團。該團是蔣介石的嫡系,號稱亡命之旅。羅正雄採取誘敵出城的戰術,將二十二團誘至旺水城外二十里處的黑風谷,雙方展開了一場血肉之戰。戰鬥打了七天七夜,靠着地下武裝的幫助和進步人土的暗中支持,尖刀營以一個營的兵力,成功殲滅敵人一個主力團,活擒了團長胡大杆子。在城內不響一槍一炮的情況下,解放了旺水。羅正雄自此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旺水一些進步人士在建國後主動上書有關方面,請求讓文武雙全膽略過人的羅正雄回到旺水,擔任旺水的行政長官。可惜那時候尖刀營要先大部隊西進,一路打到新疆去,江默涵還沒來及向羅正雄道歉,羅正雄的步子已踏上了西去的征程。

  民主人士江默涵是個做事比較固執的人,這些年,他一直不停地打聽羅正雄,先是聽說他在新疆立了功,為說服國民黨新疆總司令陶峙岳率軍起義立下了汗馬功勞。按着又成功平息三次叛亂,為保衛邊疆革命果實立下了赫赫戰功。後來聽說新疆兵團要整體改制,將士們將要脫下戎裝,屯墾戍邊,固守邊疆一輩子,江默涵這才急了,不停地奔走,不停地呼籲,通過層層關係,硬是打司令員王震手裡,將這員虎將要到了旺水。當然,這裡面,不只是江默涵的一片愛才之心,怕是有更為隱秘的東西,只不過江默涵自己不說出來。這一切,羅正雄並不知情。上級通知他轉業到地方時,只是簡單地跟他說,眼下全國正處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哪兒都需要他這樣的虎將,要他到了旺水,務必保持一個軍人的光榮傳統和優良作風,帶領旺水人民,與天斗,與地斗,建設出一個社會主義的新旺水。

  羅正雄本人,向來就對組織的安排從不說二,他習慣了服從,也習慣了從服從中重新找回自己。到哪裡都是干,況且內心深處,他還是更喜歡旺水那地方。所以他很愉快地答應了。沒想,就在他準備行裝離開大戈壁的時候,突然又接到這麼一個怪異的命令。

  難道不想讓我走了?坐在車裡的羅正雄這麼想。

  九月的大戈壁,是一年裡最為暴熱的時候,它的性子遠比男人的火爆脾性要烈,烈幾十倍,幾百倍。車子上路不久,便被熱浪蒸騰得坐不住人。羅正雄讓司機停車,把帆布蓬拿掉,風是通了,可惡毒的日頭很快曬得身上要起皮。羅正雄罵了句難聽話,催促司機開快點。車子駛出白板灘,躍上二號線時,羅正雄看見一群黃羊,約莫有五六十隻,簇成一團,互相把頭抵在同伴的胯下,往天山那邊去。白板灘曾是黃羊出沒的地方,羅正雄他們剛開進大戈壁時,常常被成群成群的黃羊圍住。黃羊雖不傷人,但你傷害了它們,它們也會伺機報復。羅正雄他們就有被上千隻黃羊圍困一夜的經歷,那是四年前追剿叛匪烏拉孜拜的途中,他們被狡猾的烏拉孜拜帶入黃羊的老巢,差點成了黃羊的祭品。那次之後,羅正雄便懂得,在曠無人煙的大戈壁戰鬥,首先要學會的,就是怎麼跟這些野生物種相處。

  天黑時分,羅正雄他們進入了焉耆盆地,夜幕下的焉耆呈現出處子般的美麗,遠處,煙波浩渺的博斯騰湖發出晶瑩的光亮。如果在平時,羅正雄一定會讓司機放慢車速,他最喜歡站在夜幕下,凝望着神秘的博斯騰湖發呆。可這陣,他的心比天上急於要躥出的星星還急。江默涵父女還等在大沙湖那間低矮的小平房裡,師部這邊,還不知有什麼重要的變化。

  果然,剛進師部,羅正雄就聽到一個消息,他的轉業命令被收回了,等待他的,將是一項艱巨而又光榮的任務。

  「考慮來考慮去,還是你最合適。」師政委童鐵山說。

  師長劉振海考慮到此次任命的複雜性,先讓政委私下跟羅正雄做做工作,把他思想上有可能出現的疙瘩先給消滅掉。

  聽完政委的話,羅正雄低頭不語。這決定太意外,要是換在半月前,也許他能愉快地接受,可眼下他已做好了去旺水的準備,忽然又把他攔回來,而且首當其衝的,要他擔任特二團團長。這可是一個比戰爭時期衝鋒陷陣還要難的角色啊——

  「政委,能不能……?」想了半天,羅正雄吞吞吐吐道。

  「怎麼,膽小了?你羅正雄可是全師最有膽量的,當年老司令員還誇你是永遠插在敵人心臟上的一把尖刀呢。不會也是讓這戈壁灘的風把心吹得動搖了吧?」政委童鐵山比羅正雄大不了幾歲,兩人又同是甘肅老鄉,說起話來,自然就多了幾份平和。

  「我是想……」羅正雄還是猶豫着,不知該怎麼向童鐵山解釋。

  「想什麼,不會真是捨不得那個江宛音了吧?我可告訴你,生為軍人,決不能讓女同志牽住心,那個江宛音雖是年輕漂亮,但你是軍人,第一要服從的,先是軍命。如果真要看上她,組織上可以出面,讓她留下來。不過,要是因她拖了工作的後腿,我可饒不了你。」

  「不,不,」羅正雄緊忙搖頭,他的猶豫跟江宛音無關,「人家才多大,你可別往這事上想。」

  「不是我想,你羅正雄啥時猶豫過,怎麼才出現一個江宛音,你就變得婆婆媽媽了。我只問你一句,服從還是不服從?」

  讓政委這麼一逼,羅正雄便沒了退路,身子一挺,很是堅定地回答:「服從!」

  「好!」政委童鐵山笑笑,目光里露出幾份讚許,「我就知道,你羅正雄不會讓師部失望,走,跟我去見師長。」

  奉命組建特二團是三天前師部接到的緊急命令,八月二十號晚,擔負兵團前沿測繪任務的特一團在塔克拉大沙漠遭遇強烈的黑風暴襲擊,這場黑風暴是新疆三十年來遭遇的最大的一次黑風暴,風暴持續了三天三夜,摧毀良田無數,沙漠沿線的村莊還有部隊駐地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威脅。風暴過去已近二十天,特一團的官兵到現在還生死未卜,司令部估計,將士們生還的可能性已經不大,儘管兵團上下還在全力營救,但茫茫的大沙漠,吞沒百十條人命實在是太容易了。一場黑風捲起來,成群結隊的駱駝都能給吹走,甭說是人。從三輛吉普車被風撕得七零八碎,拼都拼不到一起的情況看,特一團夜宿的地兒,正好處在風暴中心。而他的後勤部隊,恰恰又行走到塔里木河邊上。塔里木河要是吞沒起人來,那可不是幾百人就能填滿的,怕是整個兵團丟進去,也填不飽它的肚子。

  但是兵團建設任務年初就定了下來,大規模的墾荒隊伍將要開進荒漠戈壁,前沿測繪工作一刻也不能停,司令部這才下令,緊急組建特二團,把特一團擔負的使命接過來。

  「組建特一團,我們沒爭過一師,這次司令部把組建二團的神聖使命交付給我們師,是對我師的高度信任啊。」政委童鐵山從一團遭遇不測的陰影中擺脫出來,富有激情地說。

  羅正雄的心,忽一下沉重起來,組建特二團,到最前沿去,考驗的,將不再是一個人的智慧和膽略,而是惡劣殘酷的自然環境中,能否將全兵團屯墾戍邊的偉大夢想變為現實。

  五天後,另一支隊伍也從迪化出發。坐在駝峰上走在最前面的,是政委於海。

  按師部的命令,於海和羅正雄兵分兩路,分別從迪化和紅沙窩出發,一周後在死亡之地紅海子匯合。師部所以決定把第一站選在紅海子,就是想考驗一下,這支新組建的隊伍到底能不能在惡劣的沙漠中堅持下來。眼下不比過去,戰爭年代,無論遇到多大的艱難險阻,只要有敵情在,每一個戰士都能沖在最前面。眼下和平的曙光灑滿大地,誰的心裡,都不同程度地松下勁來,能否經受住二次考驗,就成了師部衡量這支特殊部隊的惟一標準。況且,這支隊伍來源複雜,有些,壓根就沒穿過軍裝,更不知艱苦是個啥味。隨着兵團工作的日漸深入,還將有一大批新鮮血液補充進去,能否帶好這支特殊之旅,是對羅於二人的最大考驗。

  烈日下,政委於海臉色有些暗淡,甚或帶幾分沮喪。他三十多歲,不高,卻結實,黝黑的臉膛很少染笑,一雙老是深思的眼睛總透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十六歲參軍,打過無數次漂亮的仗,立過不少戰功,抗戰期間又在抗日軍政大學讀過一年書,進疆的官兵中,他算是一個秀才。這次選他到特二團,劉振海和童鐵山也是頗費了一番苦心,羅正雄別的方面都好,就是脾氣太暴,動不動體罰人,甚至愛搞一言堂。特二團畢竟不是戰時兵團,肩負的使命遠比戰時一個尖刀團擔負的使命重要,一舉一動,都將關乎到兵團事業的大局。劉振海和童鐵山商量來商量去,決計先將提拔於海為二師副師長的報告放一放,派他到羅正雄身邊去,將這支新時期的特種兵打造起來。

  對這次任命,於海本人卻是心存芥蒂,不過他不會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這位三十多歲的陝北漢子在師長和師政委面前,照樣表現得樂觀而堅定,一走出師部大門,他的臉色便陰了起來。這陣,那份陰就帶了明顯的情緒化色彩,尤其看到師部派給他的第一批精兵,兩道愁眉鎖得更緊了。

  烈日烘烤着的大漠上,一字兒拉開三十峰駝,這是後勤處從當地一支很有名的駝隊手裡買來的三十峰公駝,其耐力和行走速度都屬一流。可駝上坐的,卻令於海直嘆氣。除過兩名嚮導還有四名後勤兵,剩下的,如果讓他於海親自挑,怕是一個也挑不上。尤其中間那峰矮駝上坐的,簡直就是個繡花枕頭!

  此人名叫萬月,二十五歲,新疆解放後從迪化招進部隊的,據說數學學得好,會擺弄很多儀器。師長劉振海拿她當寶貝一樣介紹給於海,還再三強調,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首要的,就是保證萬月的安全。於海當時竊竊一笑,一個如此柔弱的女子,到了大漠戈壁,還有什麼安全可言?等萬月到了他手下,幾天工夫,他就發現,這女子不但養尊處優,而且性格固傲,冷漠寡言,極難與人相處。這不,駝峰上其他女兵這陣兒有說有笑,看見啥都稀奇,獨獨她,冷着個臉,端着個眉,千金大小姐似的,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傲樣。於海多年來做政委,最怕跟女兵打交道,尤其怕跟有個性的女兵打。他真搞不懂,師部派給他這麼多女兵做什麼,還派了這麼一位冷美人!

  駝隊緩緩往西行走,正午的太陽,烤得人不敢抬頭,卻又不敢停下來。沙漠中行走,無論人還是駝,都得一鼓作氣,如果步子稍稍懈怠,那熱浪,立刻就能把你化掉。叮叮咚咚的駝鈴聲中,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如一張鋪天蓋地撒開的魔網,轉眼就把這支隊伍給隱沒了。

  2

  羅正雄他們比於海早到了幾天。

  晚風瑟瑟,喧鬧了一天的大漠漸漸安靜,天空褪去最後一抹紅霞,晚霞塗抹過的沙丘呈現出一派難得的寧靜。

  這是夜的開始,白晝與黑夜之間,沙漠有片刻的喘息機會。

  羅正雄不敢讓大家休息,必須搶在沙漠發出淫威前將地窩子挖好。四十多名戰士分成三組,一組由他帶領,到附近沙刺叢中拾柴禾。一組由二營長張笑天帶領,搶挖地窩子。另一組是炊事班,緊着在營地搭帳蓬,支鍋架。長途跋涉了四天三夜,這沙漠裡的第一頓飯,應該吃得有紀念意義。誰知爐灶剛架起來,第一把柴禾點燃時,囂叫的西北風便到了。這風,來得沒一點徵兆,剛才四野還靜處處的,沙子揚起來,都能垂直地落下,轉眼,西北風卷着沙塵,怒吼而來。進入沙漠四天三夜的戰士們並不顯慌,而是習慣性地豎起衣領,縮起脖子,弓身往背風處搶放東西。羅正雄一共帶了十三峰駝,三匹馬。馬上馱的,是師部給的資料還有儀器。進入大沙漠前,師長劉振海再次將他叫去,給他講了這次出征的任務和重要性。塔克拉大沙漠號稱死亡之海,當年五師十五團徒步橫穿大沙漠,以超常的毅力和難以想象的速度,搶在國民黨反動派叛亂之前,率先抵達和田,一舉粉碎了敵人的叛亂陰謀,完成了人類歷史上一大壯舉。此次他們進入大沙漠,就是要將大沙漠重要的地形圖測繪出來,包括已經乾涸的湖泊、廢城遺址、還有油田礦山。徹底征服塔克拉大沙漠,是兵團司令部確立的第一個戰略目標,眼下十萬大軍將要全部開進戈壁荒漠,掌握第一手地形地質資料就顯得十分重要。

  「你們一定要堅定信念,要像鐵駝一樣在茫茫戈壁踏出一條路來,有信心麼?」劉振海突然盯住他,問。

  「有!」羅正雄啪一個立正,「請首長放心!」劉振海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正雄,就看你的了。」

  在私下,他們更像是兄弟。

  風還在吼,一浪襲過一浪,這是一種叫「鐵掃帚」的風,不常見,卻也沒多可怕。刮起來就像有人拿把巨大的鐵掃帚,猛掃這個世界。風打在身上,感覺就跟鐵刷刷你一樣,羅正雄領教過不只一次。沒想剛到紅海子,「鐵掃帚」便迎接了他們,也好,讓大家提前感受一下這次出征的殘酷。羅正雄收起心思,從沙刺叢中跑回營地。二營長張笑天的人正頂着狂風,奮力搶挖地窩子。羅正雄跳下去,感覺地窩子小了點,說:「往左再挖三步,這樣小的地兒,一場沙就給填了。」張笑天雙手捲成個喇叭,對着他耳朵喊:「這是女兵住的,她們不喜歡大。」「什么女兵男兵,到了這兒,都是沙狼!」喊着,他搶過杴,往左挖。這時候,就有士兵跑過來,說杜麗麗哭鼻子,他們勸不住。羅正雄罵了句髒話,「這是啥時候,還有空哭鼻子,給我把她拉來。」士兵領命而去,羅正雄正考慮怎麼收拾杜麗麗,二營長張笑天對着他耳朵喊,「杜麗麗是個新兵,別把人家嚇着了。」

  羅正雄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又犯了錯誤。這次師部分給他的,一半是新兵,都還沒訓練過,剛到部隊便分到了特二團,師長劉振海再三強調,一定要注意工作作風,絕不能再耍橫脾氣。「那好,你去做工作,她要再敢哭鼻子,馬上讓嚮導送回去。」二營長張笑天爬出地窩子,往南跑去,羅正雄卻突地扔掉杴,窩在一人深的地窩子裡發起悶來。

  說實話,對這次出征,羅正雄心裡一點沒底,尤其看到師部分給他的這些新兵蛋子後,越發地少了信心。這哪能算是兵?羅正雄心中的兵,雖不是說個個魁梧強悍,卻也能至少站成一棵樹,合起來就是一座山。兵來將擋,土來水掩,羅正雄從來就沒感覺有過不去的河,原因是他打仗先挑兵,劈柴先擇斧。可這次,師部給他來這一手,人不讓他挑,將不讓他點,玩新鮮似地給他搡給一堆花男秀女,還說儘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能打仗,能吃苦?笑話!就說這個杜麗麗,羅正雄見她第一眼就沒好感。她從駝上跳下的那一刻,羅正雄以為她是跑部隊來慰問的文藝戰士,又一看,不像,文藝戰士走路有文藝戰士的樣,不像她,左瞅瞅,右望望,一步三態,就像新媳婦進了婆家,啥也新鮮。好不容易走羅正雄跟前,報告也不打,禮也不敬,傻呵呵問:「你們就在這裡幹革命呀?」羅正雄啪地敬給她一個禮:「是!」

  嚇得她往後縮幾步,忽然又滿臉嬉笑,「你是站崗的吧,嘻嘻,我聽說部隊站崗的都這樣。」笑完,不等羅正雄批評她,嘩地跑院裡看花去了。

  團部小院種滿了各色鮮花,這是二營長張笑天的主意,羅正雄最煩這些花呀草的,張笑天說這樣可以豐富大家的生活,鼓舞士氣。羅正雄心裡罵:「鼓舞個屁!靠花呀草的,鼓舞起來的能叫士氣?」嘴上卻說:「好,就把這任務交給你,種出事兒來,我饒不了你。」事兒倒是沒種出來,不過這一院的花開了,羅正雄心裡也生出一片痒痒,忍不住想去摸一把,或是嗅一嗅,但他強忍着,一次也沒把腳步送往花園。

  夏日艷陽下,羅正雄盯着杜麗麗的背影發了片刻呆,猛然醒悟似地喊:「張營長!」另半邊院裡正給頭一天報到的新兵訓話的張營長聞聲趕來,請示有什麼命令。羅正雄忽然用一種很不正常的口吻說,「那丫頭叫什麼名字?」

  張營長扭身看了一眼杜麗麗,杜麗麗已將大半個身子裝扮到花團里,不知是她點綴了花團,還是花團映襯了她,張營長眼裡發出一種少見的光,雄性被意外物體刺激後的光。「報告團長,她叫杜麗麗,是師部新分來的情報兵。」

  「情報兵?」羅正雄很是不解,師部分給他情報兵做啥,現在不是平息叛亂,也不是攻城。再者,就這樣一個比花還嬌氣的小丫頭,能做情報兵?

  「她是讓政委一怒之下轟來的。」張營長悄聲說。

  「哦?」羅正雄警惕地瞪住張營長,張營長說這話明顯是有意味的,最近這樣的事兒接連發生,弄得下麵團營一級的幹部又驚喜又惶恐。誰也巴望着師部突然派來幾個漂亮的女兵,真來了,卻又摸不着深淺。莫非這小丫頭?羅正雄忍不住一陣瞎想,但這小丫頭也不像個讓師部轟下來的碎兵啊。羅正雄靈機一動,命令道:「馬上帶她訓練,比別人加大一倍訓練量。」

  「是!」二營長張笑天沒想到羅正雄會下這麼個命令,敬完禮,走向杜麗麗,「新兵杜麗麗聽令,三分鐘內歸隊。」

  杜麗麗正專心致志站在一種從沒見過的花面前,這花長得裊裊婷婷,花枝顫動,獨具一種美人的風骨,花卻聖白如雪,潔淨得令人氣短。尤其它噴出的香氣,淡雅中帶着穿心透脾的力量,吸一口而舒全身,令人悠然入醉。

  「這叫什麼花?」杜麗麗聽見聲音,愕然地轉過身子,忘我地問。

  張笑天臉紅了下:「這叫天山雪。」

  「天山雪?」杜麗麗的聲音帶着一股蝕骨的味兒,令年輕的張笑天耳膜輕顫,微波輕盪。那邊,羅正雄早已怒黑着臉,他最見不得張笑天在女人面前這份丟魂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