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水之城 - 第1章

許開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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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校對】《無水之城》作者:許開禎

  內容簡介:

  窮則變,變得通。在大變革時代,有固步自封的守,但這種守卻處處被新思想衝撞着、顛覆着;有熱血沸騰的變,無奈這變有時也會被變的陣痛擊得頭破血流。《無水之城》緊緊圍繞河陽市河化集團的改革展開,全景式地展現了國有企業深化改革的艱難歷程,深層次、多方位地揭示了國有企業改革與發展中的諸多矛盾。並以飽醮激情的筆墨,熱情謳歌了為民族工業的發展做出突出貢獻的一代國企人。小說緊扣時代脈搏,刻畫了陳天彪、車光輝、李木楠等搏擊在時代浪潮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同時也為讀者呈現了一幅充滿人文色彩和濃郁鄉土氣息的西部風情圖。

  序

  河陽城像個女人。她仰面平躺,乳峰高聳,好像永遠瞪着天望。

  從天空往下看,女人左乳上顫顫地豎一根柱子,圓的,細望,卻是一座古塔,搖搖擺擺幾百年,還沒倒。塔高約八丈,底座直徑約十六米。塔底用條磚疊砌,塔身為木,朱漆斑駁,歲月雕飾。塔周又有高低不等小塔九十九座,分建於不同年代。塔邊一寺,原為西藏高僧之居所,高僧一生講佛治病,著述頗豐,七十歲時坐化於寺內,其手跡裝訂成冊,皆藏於塔內。

  右乳卻是方的,不高,但大,是一座文廟。據碑刻記載,文廟始建於明正統二至四年,後經成化和清順治、康熙、乾隆、道光及民國年間重修擴建,逐漸完整,前後歷經五百餘年。文廟由東西連在一起的三組建築物構成,規模宏偉,風格獨具。中間一組以大成殿為中心,前有泮池,後有尊經閣,中為欞星門、戟門,左右有名宦、鄉賢祠和東西廡。這一組建築總稱孔廟,是紀念聖人孔子的地方。東面一組以桂籍殿為中心,前有山門,後有崇聖祠,中有東西二門、戲樓,左右有劉公祠、牛公祠和東西二廡,統稱文昌宮,供奉文昌帝君。西邊的儒學已毀,僅存儒學前面的忠孝、節義兩祠。廟內古柏參天,肅穆幽雅,巍峨壯觀。

  河陽城因了這一塔一廟,便有了靈氣,也通了文脈,自然就成了文化古城。

  女人的肚臍眼處流出了一股哺育了世代百姓的清泉,名曰古海子。它的水脈可循着祁連山,再過馬牙雪山,一直問源到西藏的布達拉宮。古時泉水淙淙,清澈見底,上面輕煙裊裊,四季繚繞。有釀酒之人在此築榻修池,慢慢此處便升騰起酒糟味,微風一吹,糟味緩緩散開,和在空氣中,整個河陽城便被浸淫到一股酒氣中,終年瀰漫,沁人心脾。酒廠日新月異,由小作坊壯大成集團,酒馳名全國,着實醉倒了一大片人。不過終於有一天,海子泉乾涸了,再也捧不出一滴水來,集團便很快衰敗下去,到了這年,大半工人已閒居在家,過上了沒有活乾的日子。

  女人兩條修長的大腿,緩緩地朝西延伸,伸出兩片肥沃的玉米地,玉米結穗之後,那腿看上去格外飽滿,一地的莊稼,讓誰都想撲上去咬幾口。後來,莊稼就不見了,左腿開發成鄉鎮企業示範區,起初着實火了一把,後來一個接一個關了門。再看這條腿,就像被太多的嘴咬爛,千瘡百孔,極煞風景。右腿開發成第三產業區,燈紅酒綠,色彩斑斕,尤其是夜晚,流光溢彩的霓虹,讓這條腿充滿肉慾的光芒,一股股極腐朽卻又極誘人的味道整年從這裡升騰,瀰漫在河陽城的上空,久久不肯散去。

  兩腿中間,是一條越變越寬的古河道。古時,上游善發大水,大水洶湧而來,眼看要掠城而去,卻突然從東面嘴的地方鑽下去,又奇奇怪怪從腿中間冒出來,然後一路朝西狂瀉而去,獨獨保了河陽城的安全。久而久之,城西便有了這古河道。民國十六年地震之後,上游突然就沒了水,這河道自此便受冷落,風吹日曬,就成了亂石河灘。

  還有一個地方沒說,很關鍵,很神秘。

  酒廠到古河道之間,原是一片茂盛的水草地,奇花異草冷不丁問津此處,開得如怒如放,花香四溢,水汽裊裊,成了一大地脈,遲遲不敢有人開掘。世間總有敢吃螃蟹的人,不知何時,這兒忽然建起一座花園式現代廠房,高樓聳立,樹木成蔭,各種名貴花草從南國移來,生成一片一片的草坪和花園。每逢春季,百花盛開,群芳鬥豔,河陽城大大小小的蜜蜂全都飛來,圍在花園裡,嗡嗡叫成一片。

  這座花園式廠房便是著名的河化集團,一個擁有上萬名員工,資產過億的現代化企業,一個二十世紀最末十年讓河陽城風光無限的絕命誘惑。

  河陽是座古城。說書的文老先生講,河陽城最早為一驛站,因有古海子清凌凌的泉水,過往的駝客、馬隊便在這兒歇腳,商業因此而萌芽。河陽北臨騰格里大沙漠,是古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戰國初期,一陳姓商人見此地水青草肥,女人茁壯,便在此安家,娶妻生子,繁衍子孫。商人死後,子孫分為兩脈,一脈在河陽城做綢緞生意,一脈離河陽百餘里墾荒種地。秦二世,駝幫滅河陽陳氏男人,掠妻女。獻帝五年,馬幫、駝幫火拼,各死傷無數,河陽一時為女人之地……

  乃至西晉南北朝時期,駝幫、馬幫各踞碼頭,火拼數年,終形成南北二勢。南為馬幫,走山道;北為駝幫,穿漠海。南北中間,就有落難者搭棚而居,久而久之,自成一族。

  後匈奴起兵,奸女殺子,掠走布匹無數,河陽大亂。

  永嘉六年,張軌分河陽置郡,安置中州流民,人煙日漸繁榮。

  太寧元年,西安城豪門楊光攜妻小過河陽,進西域,遭馬幫襲擊,楊光被亂馬踏死,妻楊林氏落難,後隨了馬幫頭子。楊女生性豪爽,俠腸義膽,家仇父恨,令她一怒之下搶了煙花巷的地盤,仗着母親的庇護,做起了河陽城煙花巷的老闆娘。此後,河陽煙花業如雨後春筍,蓬勃向上,不出幾年,便獨成一業。

  咸安元年,河陽大水,百姓流離失所,河陽遭滅頂之災。

  隋開皇二年,蘭州巨商賈慶在河陽開錢莊,百業待興,交易日盛,百姓安居樂業,駝馬二幫相安無事。開皇五年,馬幫二幫主長女重操煙花,河陽夜夜笙歌,好不熱鬧。

  唐貞觀十二年,河陽大風,風起風落,百草無一生活。後大旱,饑民逃難四野。

  天福七年,河陽大雪,平地五尺,民多凍死!

  北宋咸平六年,河陽大疫,死亡枕藉!景德三年,大水,禾稼盡,人相食!

  南宋淳熙三年秋七月,逢大旱,蝗大起,食稼殆盡。

  寶慶二年三月,大旱,民無所食。七月,成吉思汗領兵攻河陽,河陽為蒙古汗國占領。

  元泰定二年七月,河陽地震,死人無數,餘震持續數年。

  民國十八年,河陽大饑荒,疫病蔓延城鄉,餓殍遍野。

  說書的文老先生每每講起這些,無不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文老先生有一摯友,名黃益,祖上為儒學大師,深受乾隆皇帝青睞,賜一宅院。黃益一生飽學詩書,與文老先生志同道合,合建河陽書院,書院落成後不幸染疾而亡。文老先生無不悲痛,遂將黃益長孫收於門下,潛心培育,誰知孽子不肖,與文老先生的獨子一道貪食大煙,又遇民國連年戰亂,黃門家業衰敗,至黃益唯一後人黃風娶妻生子時,家境破敗到只剩一古宅子。後「文革」遭焚,黃家淪為貧民。念及兩家世交,文老先生將黃風小女丫兒過繼門下,終日端茶倒水,侍候爺倆。

  河陽為內陸沙漠氣候,多風。史書記載,河陽風災頻繁,風禍不斷。東晉穆帝永和七年,河陽大風拔木,黃霧下塵。清康熙四十七年春三月二十五日,河陽晝晦如夜,禽鳥死者無算。民國二十七年,河陽暴風為災。一九六三年,河陽大風日數達三十九天。一九七一年六月下旬,河陽出現十二級大風三次……

  氣象學上風災分為大風和乾熱風。民間分為黃風、紅風、黑風。

  一曰黃風,多發於三、四月間,起時就地打旋,螺旋式升騰,及半空中化為風流。來勢較猛,但風力較弱,一般只染塵天氣,對農作物傷害不大,偶爾攜有疫菌。百姓經它一吹,輕者患流行疫病,重者染重疾,久病不起。黃風起時,天晴地朗,沒有先兆,頻數又多,常令百姓防不勝防。因旋風攜土帶塵,看上去如黃霧,故俗稱黃風。黃風來勢若飛機,快且猛,來不及躲,轟隆隆一陣響,眼前頓覺一片渾黃,鼻孔中捲入很重的腥味,過後滿臉蒙塵,耳孔里灌滿沙子,牙齒三天都刷不乾淨,吃飯時一嘴的沙塵味。如有女子立於風中,黃風一如男人的厲手,從裙裾處猛一下將其掀起,眨眼工夫,女子裙擺便倒卷蒙頭。風力稍猛,那裙便從頭上飛起,如一朵蘑菇雲,開在半天中。黃風雖讓女子蒙羞,但卻不傷及女子肌膚,還算善風。

  二曰紅風,多發於七、八月間。起時在遠天極目處,其狀若一團紅雲,翻卷而來,速度如火車,轟轟隆隆衝過來,一路掠草折枝,吞沒飛鳥,挾沙裹土,天地即刻混沌。白晝如蒙上一幕暗紅帘子,霎時昏濁一片。風過草死,莊稼連根拔起,樹枝斷裂。禽鳥捲入風中不過一個時辰,紛紛氣絕力盡。如有女子立於風中,裙衣必將從四處撕裂,碎成布片,露出白嫩細滑之玉體。瞬間風沙洗劫,便成了一具染滿紅塵的沙鼠。起紅風時,空中必攜豆大的水珠,那是大風捲起一路河水所致。水珠碰在女子玉體上,轉瞬凝為紅泥,牢牢粘在肌膚上,過後三天泡在浴缸里,也未必能還原肌膚原本之亮色。

  紅風來勢看似慢,但實有排山倒海之勢。紅風起落數日,等天地在昏暗中醒過,才發現綠綠的麥田不見,碧波的河水成為紅泥流,八月的樹枝剩下一具泥樹幹,屋頂瓦揭,玻璃破碎,飛鳥絕跡。不出半月,大地變色,枯黃早至,人畜染疫,瘧疾肆行。

  三曰黑風,也稱絕命風。狀如黑獸,起於天地相連處,行走如巨型坦克,可使山崩地裂。小樹連根拔起,大樹攔腰折斷,農舍一一摧毀,飛鳥在離風幾十里外早已氣絕。小河一風掠盡,大河碎石填干。風中挾裹的不再是沙塵,而是石子、瓦塊,噼噼啪啪打在城市臉上,城市瞬間暗無天日,一如遭遇地震。如有女子立於風中,必將血肉模糊,白骨亂飛!

  

  第1章

  

  1

  大風來時,河陽城一派肅穆。

  還不到下午五點,大街上早已人去巷空。學生們下午就沒敢上學,全都躲在家裡。機關單位這天放假,但日曆上這天並不是法定節假日。就連一向生意興隆,車間日夜不停轉的河化集團,這一天也出奇的靜了下來。

  亂石河灘西邊,十丈長的明長城廢墟上,兩隻老鷹驚魂不定地亂叫。它們叫了整整一天,嗓子都破了,嘶啞的叫聲悽厲地劃破河灘上面那一片死亡的氣息,破碎在河陽城上空。循聲望去,兩隻老鷹像兩個忠實的守望者,一會兒望望西邊的遠天,一會兒瞅瞅東邊的河陽城。很急,很煩躁。

  市消防支隊的二十輛消防車,清早排在門口,等到了現在。

  隔壁公安局大院,一百多輛警車全部換了新燈。幹警們這陣在睡覺,幾個從警察學院臨時借來的學生,坐在一棵榆樹下偷着抽煙。中間那位女學生,大約正愛着裡面的某一位,看見男朋友吐煙圈,眼睛裡閃過一股濃濃的愛意。遠處,一位年輕的值勤幹警一直盯住女學生的粉紅裙子望,望了半天,忽然看見什麼似的走了過來。

  這時間,城中心一座孤零零的老院子,兩扇朱紅色的大門「吱呀」一聲,裂開一道縫,探出一個女人的腦袋,不過很快又縮了回去。院內第二間廂房裡,一個長發男人表情凝重地鋪着床,他手中揚起的床單也是粉紅色的,跟女學生的裙子一樣,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

  空氣中,一股酸中帶澀、澀中帶腥的味道從西北角洗頭一條街上空飄過來,挨着窗戶鑽進去,味道是粉紅色的,很快就讓屋裡的男人們吸進了。

  此時已是下午五點三十分,河陽城越發肅穆。

  一隻在市委招待所上空盤旋的鴿子,它飛得很累,好像盤旋了一個世紀,它的目光是絕望的,絕望得快要吐血了。這時它看見一個粉紅色的倩影慌裡慌張地穿過一片小園子,鑽進一間平房裡去了。它恨恨地抖抖翅膀,朝另一個方向飛去。

  鴿子的視線里,一個憂傷的男人在抽煙,兩個孤獨的老人在竹椅上躺着,還有一個性感的女人在打開另外一扇門……

  2

  這一天,河陽城發生了兩件奇奇怪怪的事。

  一是城東頭那座古院子裡,病床上昏睡了三年的文老先生突然醒了,醒得還很明白,像是壓根就沒糊塗過三年。他打發了黃丫兒,一襲青衫,乾乾淨淨地走到院裡,擺好乾隆年間置辦的竹椅子,躺上去,然後眼睛一動不動盯住河陽城望。

  中午時分,文老先生的單孫文厚也從屋裡爬出來。文厚秉承了他父親所有不良嗜好,還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偷窺大煙,後來被文老先生發現,一怒之下將他逐出了門。但父親捨不得他,又將他抱回來,牛護犢子一樣護着他,生怕一不小心,落在可惡的文老先生手裡。父子倆就那樣相依為命,終於,父親吸食大煙而死後,文厚毫不猶豫地接過了父親的煙槍,到現在,已是河陽城有名的大煙鬼了。

  文厚爬得很艱難,大煙已耗盡他的氣力,再也站不起來了。他爬啊爬,終於爬到文老先生身邊,艱難地掉轉身子,把背靠在文老先生邊上的一棵歪脖子古樹上。古樹已經很老了,老得太陽光就能把它曬斷。文厚枯瘦如柴,一隻鳥就能把他叼起來,雙眼像兩口黑咕隆咚的暗井,睜不開也合不上,可他還是學着老爺子的樣,朝西邊空空地望。

  鴿子看見他們時,爺倆已躺了一整天。

  另一件事是文老先生家的小保姆黃丫兒回家的路上突然讓鳥糞打了臉。

  咋就那麼邪乎哩,偏偏讓鳥糞打了臉?當時黃丫兒正在路上走,心想文老先生咋就怪怪地醒過來了呢?黃丫兒侍候文老先生有些年月了,文老先生過繼她時,她初中還沒畢業。文老先生是有心繼續供她念書的,說念到大學也行,只要爭氣,可丫兒偏偏不是塊念書的料,一過繼到文老先生名下,她便徹底獲得了自由,再也不用聽父親黃風的嘮叨了,她把心思用到侍候文家爺倆上,偶爾的也跟着文老先生學說書,但她顯然不是說書的料,文老先生對此決不報指望。等她以全校最差的成績初中畢業後,她就徹底成了一名保姆。好在文家爺倆好侍候,黃丫兒過得也算開心。這些年文老先生一直昏睡着,文厚又抽煙瘦得不成樣子,黃丫兒便感失落,常常悶坐在古樹下發呆。今早突然見老爺子醒來,黃丫兒着實激動,跑過去就跟老爺子說河陽城的事,哪知老爺子輕輕一揮手,說丫兒你回吧,我這兒用不着你了。

  丫兒有種說不出的掃興,咋就用不着了呢,不會是我做錯啥事了吧?正想着臉上一冰涼,一摸竟是鳥糞。丫兒呸了一口。讓鳥糞打中臉是很不吉利的,丫兒頓覺晦氣,抬頭望天天是空的,屁個鳥也沒,黃丫兒心裡很奇怪,就想今兒個這是咋了,怎麼大街上連個人毛也沒?

  丫兒擦了鳥糞,繼續往前走,大街空落落的,讓丫兒走得很不自在。平日裡丫兒很少上街,腳步從來就是在自家跟文老先生的古院子之間穿梭。父親黃風有個怪癖,隔幾天便喚她回家住一宿。丫兒有點煩父親,覺得他老了,怪想法一個接着一個,哪兒睡還不是個睡,咋就非要讓她回家呢?可丫兒不敢違抗,父親可比不得文老先生,發起火來脾氣大着呢。

  沒走幾步,一道紅光忽地把丫兒吸住,丫兒止住步,定睛朝紅光發出的地方望。

  大街北側,一家內衣店還未來得及關門,一件紅紅的內衣正沖太陽下的丫兒微笑。店主人望見黃丫兒,沮喪的臉馬上閃出興奮,見黃丫兒猶豫,使了勁招手喚她。

  丫兒循着紅光走進去,女主人忙忙地為她取下內衣。

  黃丫兒本來是不缺內衣的,可幾天前晾在自家破院的一件內衣又讓人給偷了。黃丫兒始終沒能搞清楚,偷她內衣的到底是誰。偷了五次了,每次都是她洗好晾出去不久,內衣便不見了。黃丫兒曾想動上腦子抓這個賊,轉念一想又放棄了。偷吧,她說,看你能偷到啥時候。丫兒心想父親是不會放過這個賊的,只要他偷得勤,遲早會落父親手裡,到那時就會有好看的了。丫兒喜歡買內衣,更喜歡洗曬內衣,文老先生給她的錢有一半花在了內衣上,這不怪丫兒,丫兒長得實在是太快了,才買的胸衣不幾天便裹不住她勃勃發育的胸。

  內衣是胸罩褲頭連體的那種,極新潮,極艷。當着老闆娘的面,黃丫兒紅着臉試了一次,大小剛合適,她很滿意。可到下午五點又拿出來試時,這內衣就大了,碗穿上去空空的,好像乳房縮了水,黃丫兒不服氣,就把內衣丟水裡泡了一陣子,一縮水就緊,這是黃丫兒的常識,然後她把內衣晾在了小院裡的繩子上,就睡覺了。

  3

  大風起時,黃丫兒和文老先生幾乎同時看見了兩隻鷹。

  是兩隻老鷹,拼命地撲扇着翅膀,鷹嘴裡好像還叫着什麼,黃丫兒沒聽懂,文老先生卻聽懂了,他的耳朵動了一下,隨後就徹底聾了。

  兩隻老鷹奪命似的掙扎着,朝河陽城上空飛來,鷹的後面,是一大團紅色的絮狀物,天那麼大,就像沾滿羊糞的羊毛,又髒又亂,理不清頭緒,又像是一頭巨大的紅毛怪獸,從鷹後面轟隆隆響過來。黃丫兒沒心思望它,只盯着鷹看,鷹掙彈到她頭頂時,就見一隻軟軟地從空中掉下來,落到一半,又掙扎着撲騰了幾下翅膀,黃丫兒剛要給它鼓勁,就聽「嗵」的一聲,鷹掉在地上,死在她面前。

  這時正好六點五十。跟氣象局預報的是一個時間。

  立時,河陽城響起一片警笛,警車「吼吼」尖叫着,朝四面八方散開。人們再想往外看,就已打不開窗戶了。天刷一下暗下來,暗得叫人心驚,叫人肉跳,是那種紅乎乎的黑。城市好像一下子淹沒在洪水裡,透不過氣。強烈的沙塵味從窗戶縫裡撲進來,屋子裡很快灌滿沙塵,嗆得人不敢鬆開鼻子。孩子們躲進了被窩,把頭捂得嚴嚴的,女人們開始拿起澆花用的噴水器,往屋子裡使勁噴水。

  男人們開始抽煙。這個時候,除了抽煙,還能做什麼呢?

  警笛響過後,就有無數種聲音跟着響起來,噼噼啪啪,乒乒乓乓,哐!哐!啪!啪!

  起風了。而且是紅風!

  紅風的吼叫先是像野狼一樣,後來就成了猛虎的聲音。「吼——吼——」一聲緊過一聲,撕扯住人的心,往爛里撕。一片接一片的瓦從屋頂上甩下來,打在對面的玻璃上,嘭!嘩!玻璃碎了。一根又一根的樹枝「咔嚓咔嚓」地斷。

  河陽城颳風了!——紅風!

  這個在地上躺了一輩子的女人,衣服轉眼之間就被撕破,一絲兒不剩了。然後,無數雙男人的手粗暴地朝她打過來,臉上、腿上、肚皮上、乳房上,幾乎每一片肌膚,都有手「乒乒乓乓」「噼噼啪啪」在打。有些手是展開的,用手掌拍打,有些手是攥着的,用拳頭捶她,又有幾十雙手叉開着,撕扯着她的頭髮,想和頭皮一塊拔走。女人身上已經出血,皮開肉綻,整張皮都快要撕扯掉了……

  半夜時分,電停了。

  先是西北角那一片,接着是肚皮這一塊,再後來,全城的電就斷了。

  黑夜中,只有狂風撕扯的聲音,如猛獸在叫嘯,在顫動。

  女人們累了,噴了半天的水才發現無濟於事,只好拿毛巾浸上水,一人一塊捂住鼻子。

  男人們也累了,抽了這麼長時間的煙,就想干點什麼!

  城中心孤零零的那座有雙扇朱紅色大門的老院子裡,廂房的窗戶緊閉着。屋裡,一張古銅色的舊床上,長發男人正騎在妖冶女人身上,風起時他就騎了上去,這陣子還沒下來。女人正是先前探了頭的那女人,因為興奮,她的模樣顯得很誇張,整個身子都膨脹着一股欲望,她的叫聲從窗子裡迸出來,飛濺在院子裡,讓大風撕裂,支離破碎地落進各家各戶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