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城堡 - 第1章

奧爾罕·帕慕克

-------------------------------------------------------------

☆本文由早安電子書網友分享,版權歸原作者或出版社所有☆

☆僅供預覽,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

☆請勿用於商業行為,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早安電子書☆

☆http://www.zadzs.com☆

-------------------------------------------------------------

白色城堡

奧爾罕·帕慕克

目錄

前言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獻給

我摯愛的妹妹妮爾君•達爾溫奧盧(1961—1980)

想像一個讓我們充滿好奇的人,已獲得了我們所未知的生活要素,而它的神秘使其更具吸引力;相信我們只能通過此人的愛開始生活——除了說這是偉大激情的誕生,還能如何形容?

——馬歇爾•普魯斯特

前言

每年夏天,我總會到附屬於蓋布澤縣長辦公室的那間被人遺忘的「檔案室」,花上一星期時間翻尋文件。一九八二年,在一隻塞滿大量皇室法令、地契、庭審記錄與稅務卷宗的塵封的柜子底部,我發現了這份手稿。它夢幻般的藍色精緻大理石紋封面與清晰可辨的字跡,在褪色的政府文件中閃耀,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仿佛要更進一步激起我的興趣似的,別人又在書本的扉頁題上了書名「被褥匠的繼子」。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標題。書頁的邊緣與空白處滿是小孩畫的人物畫,頭兒小小,身着釘上紐扣的服裝。我帶着無限喜悅,立刻讀起了這本書。我很欣喜,但又懶得抄寫這份手稿,所以從這間連年輕縣長都不敢稱之為「檔案室」的儲藏室偷出了它。守衛對我非常恭敬,因而未在旁監看,我利用了這樣的信任,一眨眼將它順勢放進了我的手提箱。

剛開始,除了反覆閱讀之外,我不是很清楚如何處理這本書。那時,我對歷史仍有深深的懷疑,只想單純專注於故事本身,而不是手稿中的科學、文化、人類學或是「歷史」價值,這也就使我深受作者本身的吸引。自從被迫和友人離開大學,我便從事了祖父的工作,擔任百科全書編纂者。而此時,我有了一個想法,要在我負責的名人百科全書歷史部分,加入該作家的條目。

就這樣,我把編纂百科全書與飲酒之外的空閒時間,都用在了這項任務上。當我查閱那個時期的基本原始資料時,立刻發現故事描述的一些事件和史實不太相符。例如,柯普魯呂擔任大宰相那五年期間,伊斯坦布爾曾遭大火蹂躪,卻根本沒有任何證據顯示當時曾爆發過值得一提的疾病,更別說書中所提的那種瘟疫。一些那個時期的高官名字也拼錯了,有些是彼此混淆,有些則根本就是換了名字,而那些皇室星相家的名字也不符合皇家記錄。但我認為這種矛盾在這個故事中有特別的作用,所以並未多予追究。另一方面,我們的歷史「知識」大多證實了該書所講述的事件,有時我甚至在小細節上看到了這種「真實」。例如,皇室星相家侯賽因大人被處死的情形,以及穆罕默德四世在米拉賀宮狩兔,都和歷史學家奈伊瑪的描述相似。可以看出,這名作家顯然喜愛閱讀與幻想。於是我想到,他可能相當熟悉這類資料及其他許多書籍,並從中拾穗,寫成了他的故事。他聲稱認識艾夫利亞•卻勒比,但可能只是看過他的書。想到可能如其他例子所示,與此相反的情況也可能屬實,我便努力使自己不要失望,繼續追查故事作者的蹤跡。但是,在伊斯坦布爾各圖書館做的調查探究,粉碎了我的大部分希望。不管是在托普卡匹宮的圖書館,還是其他我覺得可能從那兒流落散佚的公立、私立圖書館,我都找不到任何文中所提到的那些在一六五二年至一六八○年間,呈交穆罕默德四世的文章和書籍。我只找到了一個線索:這些圖書館收藏了書中所說「左撇子謄寫員」的其他作品。我搜尋翻看了一段時間,但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我曾給意大利大學的諸多大學寫了無數的信,而此時,他們也給我寄來了令人失望的答覆。我徘徊在蓋布澤、占尼特希薩爾和於斯庫達爾墓園的墓石間,希望找到作者的名字(雖然書名頁未提,書中卻曾提及),仍徒勞無功。我放棄了可能的線索,僅根據故事本身寫了加入百科全書的條目。如同我所擔心的那樣,他們並未刊出這個條目內容,不是因為它缺乏科學證據,而是他們認為這個人物不夠有名。

或許是這個緣故,更加深了我對這個故事的着迷。我甚至想過辭職抗議,但我喜歡這份工作和這裡的朋友。有一段時間,我逢人就說這個故事,熱烈得仿佛那是我寫的,而不是我發現的。為了讓故事聽起來更有意思,我談及它的象徵價值、與當代事實的基本關聯、我如何通過這個故事來理解我們這個時代,如此等等。當我說出這些主張時,那些關注政治、暴力、東西方關係或民主等主題的好奇的年輕人對此頗有興趣,但他們和我的酒友們一樣,很快就忘了我的故事。在我的堅持下,一名教授友人翻閱了這份手稿。歸還文稿時他說,伊斯坦布爾街巷的木房子裡,有着數以萬計寫滿此類故事的手稿。住在這些房子裡的無知的人們,不是把這些書當成《古蘭經》放在碗櫥頂端的神聖位置,就是把它們一頁頁撕下來點火用了。

所以,在一位戴眼鏡且煙不離手的女孩鼓勵下,我決定出版這個我一次又一次重新閱讀的故事。讀者們會發現,我把這本書修訂為現代土耳其文時,並未刻意去追求行文的風格——看了幾句這份放在桌上的手稿後,我就來到另一個房間的桌前,努力以當今的文字來描述我心中體悟的文稿意涵。選擇這個書名的人不是我,而是同意印刷出版此書的出版社。看到前面獻詞的讀者可能會問,其中是否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存在?我想,把一切看作與其他事物有關聯,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癖好,因此,我也屈從這個通病,出版了這個故事。

法魯克•達爾溫奧盧

1

我們正從威尼斯航向那不勒斯,土耳其艦隊截住了我們的去路。我們總共才三艘船,而對方的木船縱列不斷從霧中浮現,似乎不見止境。我們心裡發慌,船上一陣恐懼與混亂,大多是土耳其人和摩洛哥人的劃漿手們卻發出了歡喜的尖叫。像其他兩艘船一樣,我們的船也往陸地划去,朝西前行,但無法像他們那樣加快速度。船長害怕被抓後會遭受處罰,因而也無力下達鞭打執槳奴隸的命令。後來幾年,我常想,我整個的人生就因為當時船長的怯懦而改變了。

而現在我卻認為,如果我們的船長沒有突然被恐懼征服,我的人生就會從那一刻開始轉變。許多人相信,沒有註定的人生,所有故事基本上是一連串的巧合。然而,即使抱持如是信念的人也會有這樣的結論:在生命中的某一段時期,當他們回頭審視,發現多年來被視為巧合的事,其實是不可避免的。我也有了這樣的一個時期——現在,坐在一張老舊的桌子旁寫作,回想着在霧中鬼魅般現身的土耳其艦隊的色彩時,我已進入了這個時期。我想這應該是說故事的最佳時機。

看見其他兩艘船逃離土耳其艦隊並消失在霧中後,船長重新振作起來,終於敢鞭打執槳手了,只是,為時晚矣。當奴隸受到獲得自由的激情鼓舞,即使鞭子也不能讓他們順從。十多艘土耳其船隻划過令人膽怯的濃霧屏障,猝然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我們的船長現在終於決定放手一搏,而我相信,他努力克服的不是敵人,而是自身的恐懼與羞愧。他命人無情地鞭打奴隸,下令備妥大炮,但奮戰的熱情燃起得太慢,而且很快就熄滅了。我們遭受到了猛烈的舷炮齊射,如果不馬上投降,船就要被打沉。我們決定豎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