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志怪 - 第1章

尾魚


第一章

引子

甫進書房,便看見耷拉着腦袋的張龍、趙虎。

展昭心中咯噔一聲。

若沒記錯,張龍、趙虎今日是奉了包大人之命,去拘拿錦繡布莊雙屍命案的主凶白雪仙。

如此垂頭喪氣,一定是無功而返。

果然,張龍眼皮子抬了抬,嘟囔出一句牢騷:「論理是我們先到,細花流的人比我們到得晚……」

是你們先到,你們先到一時三刻也好,先到三年五載也好,細花流的人只要鼻子輕輕哼上一哼,你們再心不甘情不願,也要把嫌犯交到他們手上。

展昭無奈地笑:「那麼,算是結案了?」

「結案了。」公孫策點頭。

眾人的目光轉向包拯。

包拯將案前攤開的卷宗拂到一旁:「結案。」

越兩日,錦繡布莊雙屍命案告破,據開封府放出的消息,主凶白雪仙公然拒捕,打傷多名衙役,被四品帶刀護衛展昭斃於劍下,當場血濺七步。

第二章

細花流與端木翠

照例,是要巡街。

一條街,又一條街,有的人悠哉,有的人忙碌。悠哉的人抬起頭,堆着滿滿的笑,恭敬地稱一聲:「展大人。」

忙碌的人依然忙碌,並不知道那個忽然過來幫一把手的人就是開封府的展護衛。

都說巡街是苦差,展昭看來,卻是再悠閒不過的事情了。

見慣了刀光劍影、橫死暴卒,忽然間能如此悠遊地放緩步子,在天光漸去暮色泛起的時分,行走於長街里巷,哪怕聽到的是夫妻口角,聞到的是飯生菜焦,胸中亦有淡淡暖意。

這些煩惱瑣碎,卻是很多人畢生的難以企及。

轉過一條街,街中的萬花樓門口圍了一大堆人,隱隱有爭執之聲。

展昭與張龍、趙虎互遞了個眼色,快步過去。

爭鬧的是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公子,手裡捏着兩張銀票,一張臉憋得通紅:「說好了兩百兩銀子讓我贖翠玉,我湊足了銀子,你們又交不出人來,當爺是供你們消遣的嗎?」

半老徐娘的老鴇,一張臉塗得煞白,一開口說話白粉便撲簌簌掉落:「不敢欺瞞張公子,那翠玉確是離開了萬花樓呀。」

「胡說!」張公子眼睛一瞪,聲音提高了八度,「你定是看李公子出的銀子多,把翠玉偷偷許了李家。今日你交不出人來,我就拆了你的萬花樓。」

張公子身後的一干惡僕聞言立刻擼起袖子,露出一副窮凶極惡的神色來。

老鴇為難至極。

張公子繼續威逼利誘:「翠玉說好了要在萬花樓等我,怎麼會不辭而別?媽媽收了李公子的好處,一起來誆我不成?」

老鴇還是不開口。

張公子眼睛又是一瞪:「給我砸!」

眾惡僕喏的一聲,興高采烈,圍觀的人群鼓譟有聲,展昭覺得,也許是時候出手了。

忽然,老鴇尖細的嗓音飆起,飆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是細花流,細花流的人帶走了翠玉!」

張公子張了張嘴,似乎沒聽明白:「你說什麼?」

「是細花流。」老鴇氣勢洶洶,「有種的去找細花流,找端木翠,莫在我這裡逞英雄。」

人群中噓聲一片。

張公子忽然覺得很沒面子。

「找就找。」張公子拍着胸脯說,「你們怕那端木翠,我可不怕。」

人群中又是噓聲一片,緊接着四下而散。

「你們別走啊。」張公子着急,「我真的敢,我這就去砸了端木翠的家,你們別走啊。」

有一個僕人看不下去了,拽拽張公子的衣袖:「公子,聽說開封府都讓着細花流三分……時辰不早了,該回去了。」

「回去什麼回去?」張公子瞪那人。他眼睛本就不大,偏喜歡瞪眼睛,瞪得眼角生疼,「我這就去找端木翠,我這就去找她理論。」

說着轉身大踏步地離開,走了一段路回頭看看,那些個誓死效忠的僕從一個都沒跟上來。

「你們都不要跟來,」張公子自找台階下,「我自己去找端木翠。」

「他死定了。」展昭忽然拍了拍一個僕從的肩膀。

那僕從如喪考妣地點點頭,然後抬頭看是誰如此膽大直言。

「展……展……」僕從結巴。

「我叫展昭,不叫展展。」展昭又拍拍他的肩,「你們在這裡等着,我去把你們那不知死的公子給追回來。」

行了兩步,又回過頭:「當然,也可能給你們追回來一個死的。」

看情形,張公子是真的很生氣。

這一點可以從他走路的姿勢分析出來——他走路的時候,雙腳重重地踏在地上,雙臂很是誇張地左擺右擺,有一段時間,由於節奏掌握得不好,導致同手同腳。

展昭不疾不徐地跟在他後面丈余遠,張公子察覺之後,很是挑釁地回頭:「展昭,我要去砸了端木翠的家,你敢嗎?」

「展昭不敢。」展昭老老實實地回答,同時由張公子噴出的酒氣,悟出了張公子如此無畏無懼的原因。

酒壯庸人膽,展昭心想,古人誠不我欺。

端木翠的家,在西郊十里的山腳下,依山傍水,很是清幽。越過一座木橋,便是端木翠的草廬小院,自籬笆門看進去,與普通的農家小院也無甚不同,只是收拾得分外乾淨些。

「端木翠,」張公子雙手抓住籬笆門亂撼,「你把翠玉藏到哪裡去了,端木翠?」

回頭又欲與展昭說些什麼,這才發現展昭還遠遠地站在木橋的另一頭。「你怎麼不過來?」張公子納悶。

為什麼不過來,這當然是包拯的吩咐。

——背倚青石靠,細流繞柳腰,非是主人引,不過端木橋。

又不是吃飽了撐的,誰要去招惹身為細花流之主的端木翠?

張公子笑他:「展昭,都說你是御貓,我看你是膽小如鼠。」

展昭笑笑:「這話你說與我聽也就算了,千萬別在白玉堂面前說。」

話音未落,張公子忽然用右手抓住左手,張皇大叫:「咬我……這籬笆門咬我!」

誰叫你好死不死,去抓端木翠的籬笆門?傳聞中細花流以機巧冠絕天下,不要說做出會咬人的門,就算是會吃人的門也不奇怪。

「真的是咬我,我明明看見一張嘴,咦,怎麼就不見了?」張公子揉揉眼睛,如陷雲裡霧裡。

說話間,一個碧色羅衣的窈窕女子含笑自屋內而出。

張公子立刻又想起翠玉的事情來:「你是端木翠?」

「是啊,」端木翠笑笑,「你是來找翠玉的?」

「翠玉果然在你這兒。」張公子火起,「你為什麼要抓她?」

「你想知道,自己進來問她啊。」端木翠打開門。

張公子哼一聲,腦袋仰得老高,下巴對着端木翠的臉。

端木翠笑嘻嘻的,也不生氣,又招呼展昭:「展大人也一起進來吧。」

展昭吁一口氣,這才過橋。

進屋圍桌坐下,張公子東張西望:「翠玉呢?」

「還在塗脂抹粉吧。」端木翠說,「總不能蓬頭垢面地與公子相見啊。」

張公子露出得意之色。

「有一句話我想當面問過公子,公子對翠玉可是真心?」

張公子眼睛一瞪,把胸脯拍得嘭嘭響:「此心可昭日月。」

張公子真的很喜歡瞪眼睛,也真的很喜歡拍胸脯。

「可是,」端木翠現出憂鬱的神色來,「女子以色事人,終不能長久,萬一翠玉將來年老色衰……」

「我是如此膚淺之人嗎?」張公子又瞪了一下眼睛。

「原來如此……」端木翠別有深意地拉長了音調,「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張公子說過什麼,自己需得記得,切莫出爾反爾,傷了翠玉的心啊。」

「那是自然。」張公子滿口應允。

端木翠又看展昭:「展大人的膽色如何?」

「勉強說得過去。」

「那便好,待會兒如有變故……」

「展某自會應付。」

端木翠諱莫如深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