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獨 - 第1章

加西亞·馬爾克斯

書名:百年孤獨

作者:加西亞·馬爾克斯

描述:《百年孤獨》內容複雜,人物眾多,情節離奇,手法新穎。馬爾克斯在書中溶匯了南美洲特有的五彩繽紛的文化。他通過描寫小鎮馬孔多的產生、興盛到衰落、消亡,表現了拉丁美洲令人驚異的瘋狂歷史。小說以「匯集了不可思議的奇蹟和最純粹的現實生活」榮獲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


百年孤獨

加西亞·馬爾克斯

簡介

《百年孤獨》內容複雜,人物眾多,情節離奇,手法新穎。馬爾克斯在書中溶匯了南美洲特有的五彩繽紛的文化。他通過描寫小鎮馬孔多的產生、興盛到衰落、消亡,表現了拉丁美洲令人驚異的瘋狂歷史。小說以「匯集了不可思議的奇蹟和最純粹的現實生活」榮獲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

何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和表妹烏蘇拉結了婚。烏蘇拉怕生下長有豬尾巴的孩子,不肯和丈夫同房。鄰居普羅登肖嘲笑布恩地亞不通人道,兩人決鬥。普羅登肖被長矛刺中咽喉,頓時斃命。從此,死者的鬼魂纏着布恩地亞一家。夫婦倆只得遠走他鄉,村里一些年輕人也跟着去了。他們翻山越嶺,長途跋涉了兩年多,終於在人煙絕跡的一條小河邊定居建村,並取名為馬貢多。

幾年之後,馬貢多人口增至300人。每年3月,總有一夥吉卜賽人到村里來,帶來村民們從未見識過的磁鐵、望遠鏡、放大鏡等新鮮玩意兒,最後,還送來了一座煉金試驗室。布恩地亞對煉金着了迷,成天足不出戶,埋頭搗鼓。

小兒子奧雷良諾跟着布恩地亞整天泡在試驗室里。大兒子何塞·阿卡迪奧不久跟一個經常來家幫活並用紙牌算命的女人庇拉發生了性關係。後來他又看中了一個吉卜賽姑娘,不辭而別,遠走高飛。烏蘇拉四處尋找,五個月後也沒找到,但帶回來一大群移民法即不看最先的事物、原則和範疇,而是看最後的事物、收,還找到了與外界聯繫的通道。馬貢多從此繁榮起來。布恩地亞夫婦收養了一個小女孩,取名雷蓓卡。不料,這女孩患有會傳染的不眠症,不久,全家、全村的人都得了此病並喪失記憶。幸虧老吉卜賽人墨爾基阿德斯來到村里,配製藥水,為人們治好了病。

布恩地亞因孩子長大,人口增多,決定擴建新房,門面漆成白色。這時新任鎮長莫科特命令所有房子都要刷成藍色。老布恩地亞一怒之下,把鎮長趕走。後來雙方妥協,莫科特一家住了下來。

奧雷良諾愛上了鎮長未成年的小女兒雷梅苔絲,兩人結了婚。但雷梅苔絲不久病死。此後,奧雷良諾便天天和岳父打牌,消磨時間。其時,適逢保守黨和自由黨競選。莫科特傾向保守黨,奧雷良諾同情自由黨。自由黨和保守黨打了起來。保守黨軍隊開到馬貢多,占據學校做司令部,嚴厲搜查武器,槍斃自由黨分子。奧雷良諾帶人衝進學校,殺了保守黨軍官和士兵,委派侄兒阿卡迪奧(即其兄何塞·阿卡迪奧之子)鎮守馬貢多,自己則投奔自由黨梅迪納將軍的部隊。不久,成為全國聞名的奧雷良諾上校。

自由黨戰敗,奧雷良諾上校被捕並被判處死刑;正要執刑之際,被其兄何塞·阿卡迪奧救出,然後兩人一起再去解救梅迪納將軍。他們趕到軍中,將軍已經被害。大家便推選奧雷良諾為加勒比海革命軍司令。但是何塞·阿卡迪奧卻在家裡突然被槍打死發展事物由小到大、由簡單到複雜、由低級到高級、由,不知是他殺還是自殺。

10月初,奧雷良諾率兵打回馬貢多,守軍司令蒙卡達被俘。革命法庭將所有參與抵抗的保守黨人判處死刑。奧雷良諾這時忽然厭煩戰爭。經過一年多的斡旋,保守黨和自由黨終於簽訂了停戰協定。奧雷良諾卻用手槍自殺,但僥倖重傷未死。傷愈後,他閉門不出,在家裡做金制的小魚。

這時,奧雷良諾上校在外從軍時生的17個兒子都到馬貢多來了,他們帶來了外地的工業技術,辦起了工廠。他的侄孫何塞·阿卡迪奧第二也招了一批工人,從事挖河道、修碼頭等工程。馬貢多逐漸現代化,通了火車,有了電燈。

有一個美國人到馬貢多來,吃了這裡生產的香蕉,研究了這裡的土地和氣候條件之後走了。不幾天,來了一大批帶着家屬的外國技術人員,鐵皮屋頂的房子蓋起來了思維和存在的同一性哲學基本問題的一個方面即思維能,土地被鐵絲網圈起來了,馬貢多變成了一個香蕉種植園。

美國佬在馬貢多專橫跋扈,草菅人命。奧雷良諾上校極為氣忿,心想總有一天要把孩子們武裝起來趕走這群外國佬,但這時掌握市政大權的美國老闆布朗已下令把他的17個孩子統統殺掉。總統致電慰問,鎮長送來花圈。奧雷良諾上校極為頹喪,從此關在屋子裡做金制小魚,做滿17個化掉再重做。一天,到一棵大栗樹下小便,死在那裡。

工會組織香蕉工人舉行大罷工。政府派兵鎮壓。他們殺了3000人,把屍體裝上200節車皮,運到海岸,丟進大海。之後,下了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天的大雨,香蕉園一片汪洋,馬貢多回到田園荒蕪的狀態。末了,布恩地亞家族最後一代人———個長有豬尾巴的嬰兒被螞蟻吃掉,而馬貢多也在一陣旋風中消失。

霍·阿·布恩蒂亞                 

第一代

烏蘇娜     

  

霍·阿·布恩蒂亞之妻    

第一代

霍·阿卡蒂奧  

  

霍·阿·布恩蒂亞之長子   

第二代

雷貝卡

       霍·阿卡蒂奧之妻      

第二代

奧雷連諾上校

    霍·阿·布恩蒂亞之次子   

第二代

雷麥黛絲·摩斯柯特

 

奧雷連諾上校之妻      

第二代

阿瑪蘭塔

      霍·阿·布恩蒂亞之小女兒  

第二代

皮拉·苔列娜

    霍·阿卡蒂奧之情婦     

第二代

阿卡蒂奧

    

 霍·阿卡蒂奧之子      

第二代

聖索菲婭·德拉佩德

阿卡蒂奧之妻        

第三代

奧雷連諾·霍塞

   奧雷連諾上校之子      

第三代

十七個奧雷連諾

   奧雷連諾上校之子      

第三代

俏姑娘雷麥黛絲

   阿卡蒂奧之長女       

第四代

霍·阿卡蒂奧第二

  阿卡蒂奧之次子       

第四代

奧雷連諾第二

    

阿卡蒂奧之小兒子      

第四代

菲蘭達·德卡皮奧

  奧雷連諾第二之妻      

第四代

佩特娜·柯特

    奧雷連諾第二之情婦     

第四代

霍·阿卡蒂奧(神學院學生)

奧雷連諾第二之長子 

第五代

梅梅(雷納塔)

   奧雷連諾第二之次女     

第五代

巴比洛尼亞

     梅梅之夫          

第五代

阿瑪蘭塔·烏蘇娜

  奧雷連諾第二之小女兒    

第五代

加斯東

       阿瑪蘭塔·烏蘇娜之夫    

第五代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破譯手稿者)梅梅之子     

第六代

有尾巴的嬰兒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之後代  

第七代

第一章

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馬孔多是個二十戶人家的村莊,一座座土房都蓋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頭的河床流去,河裡的石頭光滑、潔白,活象史前的巨蛋。這塊天地還是新開闢的,許多東西都叫不出名字,不得不用手指指點點。每年三月,衣衫襤樓的吉卜賽人都要在村邊搭起帳篷,在笛鼓的喧囂聲中,向馬孔多的居民介紹科學家的最新發明。他們首先帶來的是磁鐵。一個身軀高大的吉卜賽人,自稱梅爾加德斯,滿臉絡腮鬍子,手指瘦得象鳥的爪子,向觀眾出色地表演了他所謂的馬其頓鍊金術士創造的世界第八奇蹟。他手裡拿着兩大塊磁鐵,從一座農舍走到另一座農舍,大家都驚異地看見,鐵鍋、鐵盆、鐵鉗、鐵爐都從原地倒下,木板上的釘子和螺絲嘎吱嘎吱地拼命想掙脫出來,甚至那些早就丟失的東西也從找過多次的地方兀然出現,亂七八糟地跟在梅爾加德斯的魔鐵後面。「東西也是有生命的,」吉卜賽人用刺耳的聲調說,「只消喚起它們的靈性。」霍·阿·布恩蒂亞狂熱的想象力經常超過大自然的創造力,甚至越過奇蹟和魔力的限度,他認為這種暫時無用的科學發明可以用來開採地下的金子。

梅爾加德斯是個誠實的人,他告誡說:「磁鐵幹這個卻不行。」可是霍·阿·布恩蒂亞當時還不相信吉卜賽人的誠實,因此用自己的一匹騾子和兩隻山羊換下了兩塊磁鐵。這些家畜是他的妻子打算用來振興破敗的家業的,她試圖阻止他,但是枉費工夫。「咱們很快就會有足夠的金子,用來鋪家裡的地都有餘啦。」--丈夫回答她。在好兒個月裡,霍·阿·布恩蒂亞都頑強地努力履行自己的諾言。他帶者兩塊磁鐵,大聲地不斷念着梅爾加德斯教他的咒語,勘察了周圍整個地區的一寸寸土地,甚至河床。但他掘出的唯一的東西,是十五世紀的一件鎧甲,它的各部分都已鏽得連在一起,用手一敲,皚甲裡面就發出空洞的回聲,仿佛一隻塞滿石子的大葫蘆。

三月間,吉卜賽人又來了。現在他們帶來的是一架望遠鏡和一隻大小似鼓的放大鏡,說是阿姆斯特丹猶太人的最新發明。他們把望遠鏡安在帳篷門口,而讓一個吉卜賽女人站在村子盡頭。花五個里亞爾,任何人都可從望遠鏡里看見那個仿佛近在颶尺的吉卜賽女人。「科學縮短了距離。」梅爾加德斯說。「在短時期內,人們足不出戶,就可看到世界上任何地方發生的事兒。」在一個炎熱的晌午,吉卜賽人用放大鏡作了一次驚人的表演:他們在街道中間放了一堆乾草,借太陽光的焦點讓乾草燃了起來。磁鐵的試驗失敗之後,霍·阿·布恩蒂亞還不甘心,馬上又產生了利用這個發明作為作戰武器的念頭。梅爾加德斯又想勸阻他,但他終於同意用兩塊磁鐵和三枚殖民地時期的金幣交換放大鏡。烏蘇娜傷心得流了淚。這些錢是從一盒金魚衛拿出來的,那盒金幣由她父親一生節衣縮食積攢下來,她一直把它埋藏在自個兒床下,想在適當的時刻使用。霍·阿·布恩蒂亞無心撫慰妻子,他以科學家的忘我精神,甚至冒着生命危險,一頭扎進了作戰試驗。他想證明用放大鏡對付敵軍的效力,就力陽光的焦點射到自己身上,因此受到灼傷,傷處潰爛,很久都沒痊癒。這種危險的發明把他的妻子嚇壞了,但他不顧妻子的反對,有一次甚至準備點燃自己的房子。霍·阿·布恩蒂亞待在自己的房間裡總是一連幾個小時,計算新式武器的戰略威力,甚至編寫了一份使用這種武器的《指南》,闡述異常清楚,論據確鑿有力。他把這份《指南》連同許多試驗說明和幾幅圖解,請一個信使送給政府;這個信使翻過山嶺,涉過茫茫蒼蒼的沼地,游過洶湧澎湃的河流,冒着死於野獸和疫病的危階,終於到了一條驛道。當時前往首都儘管是不大可能的,霍·阿·布恩蒂亞還是答應,只要政府一聲令下,他就去向軍事長官們實際表演他的發明,甚至親自訓練他們掌握太陽戰的複雜技術。他等待答覆等了幾年。最後等得厭煩了,他就為這新的失敗埋怨梅爾加德斯,於是吉卜賽人令人信服地證明了自己的誠實:他歸還了金幣,換回了放大鏡,並且給了霍·阿·布恩蒂亞幾幅葡萄牙航海圖和各種航海儀器。梅爾加德斯親手記下了修道士赫爾曼著作的簡要說明,把記錄留給霍·阿·布恩蒂亞,讓他知道如何使用觀象儀、羅盤和六分儀。在雨季的漫長月份里,霍·阿·布恩蒂亞部把自己關在宅子深處的小房間裡,不讓別人打擾他的試驗。他完全拋棄了家務,整夜整夜呆在院子裡觀察星星的運行;為了找到子午線的確定方法,他差點兒中了暑。他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儀器以後,就設想出了空間的概念,今後,他不走出自己的房間,就能在陌生的海洋上航行,考察荒無人煙的土地,並且跟珍禽異獸打上交道了。正是從這個時候起,他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對誰也不答理,而烏蘇娜和孩子們卻在菜園裡忙得喘不過氣來,照料香蕉和海芋、木薯和山藥、南瓜和茄子。可是不久,霍·阿·布恩蒂亞緊張的工作突然停輟,他陷入一種種魄顛倒的狀態。好幾天,他仿佛中了魔,總是低聲地嘟嚷什麼,並為自己反覆斟酌的各種假設感到吃驚,自己都不相信。最後,在十二月里的一個星期、吃午飯的時候,他忽然一下子擺脫了惱人的疑慮。孩子們至死部記得,由於長期熬夜和冥思苦想而變得精疲力竭的父親,如何洋洋得意地向他們宣布自己的發現:

「地球是圓的,象橙子。」

烏蘇娜失去了耐心,「如果你想發癲,你就自個幾發吧!」她嚷叫起來,「別給孩子們的腦瓜里灌輸古卜賽人的胡思亂想。」霍·阿·布恩蒂亞一動不動,妻子氣得把觀象儀摔到地上,也沒有嚇倒他。他另做了一個觀象儀,並且把村裡的一些男人召到自己的小房間裡,根據在場的人椎也不明白的理論,向他們證明說,如果一直往東航行,就能回到出發的地點。馬孔多的人以為霍·阿·布恩蒂亞瘋了,可兄梅爾加德斯回來之後,馬上消除了大家的疑慮。他大聲地讚揚霍·阿·布恩蒂亞的智慧:光靠現象儀的探測就證實了一種理論,這種理論雖是馬孔多的居民宜今還不知道的,但實際上早就證實了;梅爾加德斯為了表示欽佩,贈給霍·阿·布恩蒂亞一套東西--煉金試驗室設備,這對全村的未來將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這時,梅爾加德斯很快就衰老了。這個吉卜賽人第一次來到村裡的時候,仿佛跟霍·阿·布思蒂亞同樣年歲。可他當時仍有非凡的力氣,揪莊馬耳朵就能把馬拉倒,現在他卻好象被一些頑固的疾病折磨壞了。確實,他衰老的原因是他在世界各地不斷流浪時得過各種罕見的疾病,幫助霍·阿·布恩蒂亞裝備試驗室的時候,他說死神到處都緊緊地跟着他,可是死神仍然沒有最終決定要他的命。從人類遇到的各種瘟疫和災難中,他倖存下來了。他在波斯患過癩病,在馬來亞群島患過壞血病,在亞歷山大患過麻瘋病,在日本患過腳氣病,在馬達加斯加患過淋巴腺鼠疫,在西西里碰到過地震,在麥哲倫海峽遇到過犧牲慘重的輪船失事。這個不尋常的人說他知道納斯特拉馬斯的秘訣。此人面貌陰沉,落落寡歡,戴着一頂大帽子,寬寬的黑色帽沿宛如烏鴉張開的翅膀,而他身上的絲絨坎肩卻布滿了多年的綠霉。然而,儘管他無比聰明和神秘莫測,他終歸是有血打肉的人,擺脫不了人世間日常生活的煩惱和憂慮。他抱怨年老多病,苦於微不足道的經濟困難,早就沒有笑容,因為壞血病已使他的牙齒掉光了。霍·阿·布恩蒂亞認為,正是那個悶熱的晌午,梅爾加德斯把白己的秘密告訴他的時候,他們的偉大友誼才開了頭。吉卜賽人的神奇故事使得孩子們感到驚訝。當時不過五歲的奧雷連諾一輩子都記得,梅爾加德斯坐在明晃晃的窗子跟前,身體的輪廓十分清晰;他那風琴一般低沉的聲音透進了最暗的幻想的角落,而他的兩鬢卻流着汗水,仿佛暑熱熔化了的脂肪。奧雷連諾的哥哥霍·阿卡蒂奧,將把這個驚人的形象當作留下的回憶傳給他所有的後代。至於烏蘇娜,恰恰相反,吉卜賽人的來訪給她留下了最不愉快的印象,因為她跨進房間的時候,正巧梅爾加德斯不小心打碎了一瓶升汞。

「這是魔鬼的氣味,」她說。

「根本不是,」梅爾加德斯糾正她。「別人證明魔鬼只有硫磺味,這兒不過是一點點升汞。」

接着,他用同樣教誨的口吻大談特談硃砂的特性。烏蘇娜對他的話沒有任何興趣,就帶着孩子析禱去了。後來,這種刺鼻的氣味經常使她想起梅爾加德斯。

除了許多鐵鍋、漏斗、曲頸瓶、篩子和過濾器,簡陋的試驗室里還有普通熔鐵爐、長頸玻璃燒瓶、點金石仿製品以及三臂蒸餾器;此種蒸餾器是猶太女人馬利姬曾經用過的,現由吉卜賽人自己按照最新說明製成。此外,梅爾加德斯還留下了七種與六個星球有關的金屬樣品、摩西和索西莫斯的倍金方案、鍊金術筆記和圖解,誰能識別這些筆記和圖解,誰就能夠製作點金石。霍·阿·布恩蒂亞認為倍金方案比較簡單,就入迷了。他一連幾個星期纏住烏蘇娜,央求她從密藏的小盒子裡掏出舊金幣來,讓金子成倍地增加,水銀能夠分成多少份,金子就能增加多少倍。象往常一樣,鳥蘇娜沒有拗過大夫的固執要求。於是,霍·阿·布恩蒂亞把三十枚金幣丟到鐵鍋里,拿它們跟雌黃、銅屑、水銀和鉛一起熔化。然後又把這一切倒在蓖麻油鍋里,在烈火上熬了一陣。直到最後熬成一鍋惡臭的濃漿,不象加倍的金子,倒象普通的焦糖。經過多次拼命的、冒階的試驗:蒸餾啦,跟七種天體金屬一起熔煉啦,加進黑梅斯水銀和塞浦路斯硫酸鹽啦,在豬油里重新熬煮啦(因為沒有蘿蔔油),烏蘇娜的寶貴遺產變成了一大塊焦糊的渣滓,粘在鍋底了。

吉卜賽人回來的時候,烏蘇娜唆使全村的人反對他們,可是好奇戰勝了恐懼,因為吉卜賽人奏着各式各樣的樂器,鬧嚷嚷地經過街頭,他們的宣傳員說是要展出納希安茲人最奇的發明。大家都到吉卜賽人的帳篷去,花一分錢,就可看到返老還童的梅爾加德斯--身體康健,沒有皺紋,滿口漂亮的新牙。有些人還記得他壞血病毀掉的牙床、凹陷的面頰、皺巴巴的嘴唇,一見吉卜賽人神通廣大的最新證明,都驚得發抖。接着,梅爾加從嘴裡取出一副完好的牙齒,剎那間又變成往日那個老朽的人,並且拿這副牙齒給觀眾看了一看,然後又把它裝上牙床,微微一笑,似乎重新恢復了青春,這時大家的驚愕卻變成了狂歡。甚至霍·阿·布恩蒂亞本人也認為,梅爾加德的知識到了不大可能達到的極限,可是當吉卜賽人單獨向他說明假牙的構造時,他的心也就輕快了,高興得放聲大笑。霍·阿·布恩蒂亞覺得這一切既簡單又奇妙,第二天他就完全失去了對鍊金術的興趣,陷入了沮喪狀態,不再按時進餐,從早到晚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世界上正在發生不可思議的事,」他向烏蘇娜嘮叨。「咱們旁邊,就在河流對岸,已有許多各式各樣神奇的機器,可咱們仍在這兒象蠢驢一樣過日子。」馬孔多建立時就了解他的人都感到驚訝,在梅爾加德斯的影響下,他的變化多大啊!

從前,霍·阿·布恩蒂亞好象一個年輕的族長,經常告訴大家如何播種,如何教養孩子,如何飼養家畜;他跟大伙兒一起勞動,為全村造福。布恩蒂亞家的房子是村里最好的,其他的人都力求象他一樣建築自己的住所。他的房子有一個敞亮的小客廳、擺了一盆盆鮮花的陽台餐室和兩間臥室,院子裡栽了一棵挺大的栗樹,房後是一座細心照料的菜園,還有一個畜欄,豬、雞和山羊在欄里和睦相處。他家裡禁養鬥雞,全村也都禁養鬥雞。

烏蘇娜象丈夫一樣勤勞。她是一個嚴肅、活躍和矮小的女人,意志堅強,大概一輩子都沒唱過歌,每天從黎明到深夜,四處都有她的蹤影,到處都能聽到她那漿過的荷蘭亞麻布裙子輕微的沙沙聲。多虧她勤於照料,夯實的泥土地面、未曾粉刷的上牆、粗糙的自製木器,經常都是千乾淨淨的,而保存衣服的舊箱子還散發出紫蘇輕淡的芳香。

霍·阿·布恩蒂亞是村里最有事業心的人,他指揮建築的房屋,每家的主人到河邊去取水都同樣方便;他合理設計的街道,每座住房白天最熱的時刻都能得到同樣的陽光。建村之後過了幾年,馬孔多已經成了一個最整潔的村子,這是跟全村三百個居民過去住過的其他一切村莊都不同的。這是一個真正幸福的村子;在這村子裡,誰也沒有超過三十歲,也還沒有死過一個人。

建村的時候,霍·阿·布恩蒂亞開始製作套索和鳥籠。很快,他自己和村中其他的人家都養了金駕、金絲雀、蜂虎和知更鳥。許多各式各樣的鳥兒不斷地嘁嘁喳喳,烏蘇娜生怕自己震得發聾,只好用蜂蠟把耳朵塞上。梅爾加德斯一伙人第一次來到馬孔多出售玻璃球頭痛藥時,村民們根本就不明白這些吉卜賽人如何能夠找到這個小小的村子,因為這個村子是隱沒在遼闊的沼澤地帶的;吉卜賽人說,他們來到這兒是由於聽到了鳥的叫聲。

可是,霍·阿·布恩蒂亞為社會造福的精神很快消失,他迷上了磁鐵和天文探索,幻想採到金子和發現世界的奇蹟。精力充沛、衣着整潔的霍·阿·布恩蒂業逐漸變成一個外表疏懶、衣冠不整的人,甚至滿臉鬍髭,烏蘇娜費了大勁才用一把鋒利的菜刀把他的鬍髭剃掉。村裡的許多人都認為,霍·阿·布恩蒂亞中了邪。不過,他把一個袋子搭在肩上,帶着鐵鍬和鋤頭,要求別人去幫助他開闢一條道路,以便把馬孔多和那些偉大發明連接起來的時候,甚至堅信他發了瘋的人也扔下自己的家庭與活計,跟隨他去冒險。

霍·阿·布恩蒂亞壓根兒不了解周圍地區的地理狀況。他只知道,東邊聳立着難以攀登的山嶺,山嶺後面是古城列奧阿察,據他的祖父--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第一說,從前有個弗蘭西斯·德拉克爵士,曾在那兒開炮轟擊鱷魚消遣;他叫人在轟死的鱷魚肚裡填進乾草,補綴好了就送去獻給伊麗莎白女王。年輕的時候,霍·阿·布恩蒂亞和其他的人一起,帶着妻子、孩子、家畜和各種生活用具,翻過這個山嶺,希望到海邊去,可是遊蕩了兩年又兩個月,就放棄了自己的打算;為了不走回頭路,才建立了馬孔鄉村。因此,往東的路是他不感興趣的--那只能重複往日的遭遇,南邊是一個個永遠雜草叢生的泥潭和一大片沼澤地帶--據吉卜賽人證明,那是一個無邊無涯的世界。西邊呢,沼澤變成了遼闊的水域,那兒棲息着鯨魚狀的生物:這類生物,皮膚細嫩,頭和軀幹都象女了,寬大、迷人的胸脯常常毀掉航海的人。據吉卜賽人說,他們到達驛道經過的陸地之前,航行了幾乎半年。霍·阿·布恩蒂亞認為,跟文明世界接觸,只能往北前進。於是,他讓那些跟他一起建立馬孔多村的人帶上鐵鍬、鋤頭和狩獵武器,把自己的定向儀具和地圖放進背囊,就去從事魯莽的冒險了。

最初幾天,他們沒有遇到特殊的困難。他們順着遍布石頭的河岸下去,到了幾年前發現古代鎧甲的地方,並且沿着野橙子樹之間的小徑進入一片樹林。到第一個周未,他們僥倖打死了一隻牡鹿,拿它烤熟,可是決定只吃一半,把剩下的儲備起來。他們採取這個預防措施,是想延緩以金剛鸚鵡充飢的時間;這種鸚鵡的肉是藍色的,有強烈的麝香味兒。在隨後的十幾天中,他們根本沒有見到陽光。腳下的土地變得潮濕、鬆軟起來,好象火山灰似的,雜草越來越密,飛禽的啼鳴和猴子的尖叫越來越遠--四周仿佛變得慘談淒涼了。這個潮濕和寂寥的境地猶如「原罪」以前的蠻荒世界;在這兒,他們的鞋子陷進了油氣騰騰的深坑,他們的大砍刀亂劈着血紅色的百合花和金黃色的蠑螈,遠古的回憶使他們受到壓抑。整整一個星期,他們幾乎沒有說話,象夢遊人一樣在昏暗、悲涼的境地里行進,照明的只有螢火蟲閃爍的微光,難聞的血腥氣味使他們的肺部感到很不舒服。回頭的路是沒有的,因為他們開闢的小徑一下了就不見了,幾乎就在他們眼前長出了新的野草。「不要緊,」霍·阿·布恩蒂亞說。「主要是不迷失方向。」他不斷地盯住羅盤的指針,繼續領着大伙兒往看不見的北方前進,終於走出了魔區。他們周圍是沒有星光的黑夜,但是黑暗裡充滿了新鮮空氣,經過長途跋涉,他們已經疲憊不堪,於是懸起吊床,兩星期中第一次安靜地睡了個大覺。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他們因此驚得發呆。在寧靜的晨光里,就在他們前面,矗立着一艘西班牙大帆船,船體是白色、腐朽的,周圍長滿了羊齒植物和棕擱。帆船微微往右傾斜,在蘭花裝飾的索具之間,桅杆還很完整,垂着骯髒的船帆碎片,船身有一層石化貝殼和青苔形成的光滑的外殼,牢牢地陷入了堅實的土壤。看樣子,整個船身處於孤寂的地方,被人忘卻了,沒有遭到時光的侵蝕,也沒有受到飛禽的騷擾,探險隊員們小心地察看了帆船內部,裡面除了一大簇花卉,沒有任何東西。

帆船的發現證明大海就在近旁,破壞了霍·阿·布恩蒂亞的戰鬥精神。他認為這是狡詐的命運在捉弄他:他千幸萬苦尋找大海的時候,沒有找到它;他不想找它的時候,現在卻發現了它--它象一個不可克服的障礙橫在他的路上。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也來到這個地區的時候(那時這兒已經開闢了驛道),他在帆船失事的地方只能看見一片罌粟花中間燒糊的船骨。那時他者相信,這整個故事並不是他父親虛構的,於是向自己提出個問題:帆船怎會深入陸地這麼遠呢?可是,再經過四天的路程,在離帆船十二公里的地方,霍·阿·布恩蒂亞看見大海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類問題。在大海面前,他的一切幻想都破滅了;大海翻着泡沫,混濁不堪,灰茫茫一片,值不得他和夥伴們去冒險和犧牲。

「真他媽的!」霍·阿·布思蒂亞叫道。「馬孔多四面八方都給海水圍住啦!」

探險回來以後,霍·阿·布恩蒂亞繪了一幅地圖:由於這張主觀想出的地圖,人們長時期里都以為馬孔多是在一個半島上面,他是惱怒地畫出這張地圖的,故意誇大跟外界往來的困難,仿佛想懲罰自己輕率地選擇了這個建村的地點,「咱們再也去下了任何地方啦,」他向烏蘇娜叫苦,「咱們會在這兒活活地爛掉,享受不到科學的好處了。」在自己的小試驗室里,他把這種想法反芻似的咀嚼了幾個月,決定把馬孔多遷到更合適的地方去,可是妻子立即警告他,破壞了他那荒唐的計劃。村裡的男人已經開始準備搬家,烏蘇娜卻象螞蟻一樣悄悄地活動,一鼓作氣唆使村中的婦女反對男人的輕舉妄動。霍·阿·布恩蒂亞說不清楚,不知什麼時候,由於什麼對立的力量,他的計劃遭到一大堆藉口和託詞的阻撓,終於變成沒有結果的幻想。有一夭早晨烏蘇娜發現,他一面低聲叨咕搬家的計劃,一面把白己的試驗用具裝進箱子,她只在旁邊裝傻地觀察他,甚至有點兒憐憫他。她讓他把事兒子完,在他釘上箱子,拿蘸了墨水的刷子在箱子上寫好自己的縮寫姓名時,她一句也沒責備他,儘管她已明白(憑他含糊的咕嚕),他知道村裡的男人並不支持他的想法。只當霍·阿·布恩蒂亞開始卸下房門時,烏蘇娜才大膽地向他要幹什麼,他有點難過地回答說:「既然誰也不想走,咱們就單獨走吧。」烏蘇娜沒有發慌。

「不,咱們不走,」他說。「咱們要留在這兒.因為咱們在這兒生了個兒子。」

「可是,咱們還沒有一個人死在這兒,」霍·阿·布恩蒂亞反駁說,「一個人如果沒有親屬埋在這兒,他就不足這個地方的人。」

烏蘇娜溫和而堅決他說:

「為了咱們留在這兒,如果要我死,我就死。」

霍·阿·布恩蒂亞並不相信妻子那麼堅定,他試圖字自己的幻想迷住她,答應帶她去看一個美妙的世界;那兒,只要在地里噴上神奇的藥水,植物就會按照人的願望長出果實;那兒,可以賤價買到各種治病的藥物。可是他的幻想並沒有打動她。

「不要成天想入非非,最好關心關心孩子吧,」她回答。「你瞧,他們象小狗兒似的被扔在一邊,沒有人管。」

霍·阿·布恩蒂亞一字一句體會妻子的話,他望了望窗外,看見兩個赤足的孩子正在烈日炎炎的萊園裡;他覺得,他們僅在這一瞬間才開始存在,仿佛是烏蘇娜的咒語呼喚出來的。這時,一種神秘而重要的東西在他心中兀然出現,使他完全脫離了現實,浮游在住事的回憶里。當鳥蘇娜打掃屋子、決心一輩子也不離開這兒時,霍·阿·布恩蒂亞繼續全神貫注地望着兩個孩子,終於望得兩眼濕潤,他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無可奈何地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

「好啦,」他說,「叫他們來幫我搬出箱子裡的東西吧。」

大兒子霍·網卡蒂奧滿了十四歲,長着方方的腦袋和蓬鬆的頭髮,性情象他父親一樣執拗。他雖有父親那樣的體力,可能長得象父親一般魁偉,但他顯然缺乏父親那樣的想象力。他是在馬孔多建村之前翻山越嶺的艱難途程中誕生的。父母確信孩子沒有任何牲畜的特徵,都感謝上帝。奧雷連諾是在馬孔多出生的第一個人,三月間該滿六歲了。這孩子性情孤僻、沉默寡言。他在母親肚子裡就哭哭啼啼,是睜着眼睛出世的。人家給他割掉臍帶的時候,他把腦袋扭來扭去,仿佛探察屋裡的東西,並且好奇地瞅着周圍的人,一點兒山不害怕。隨後,對於走到跟前來瞧他的人,他就不感興趣了,而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棕擱葉鋪蓋的房頂上;在傾盆大雨下,房頂每分鐘都有塌下的危險。烏蘇娜記得後來還看見過孩子的這種緊張的神情。有一天,三歲的小孩兒奧雷連諾走進廚房,她正巧把一鍋煮沸的湯從爐灶拿到桌上。孩子猶豫不決地站在門檻邊,驚惶地說:「馬上就要摔下啦。」湯鍋是穩穩地放在桌子中央的,可是孩子剛說出這句話,它仿佛受到內力推動似的,開始制止不住地移到桌邊,然後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不安的烏蘇娜把這樁事情告訴丈夫,可他把這種事情說成是自然現象。經常都是這樣:霍·阿·布恩蒂亞不關心孩子的生活,一方面是因為他認為童年是智力不成熟的時期,另一方面是因為他一頭扎進了荒唐的研究。

但是,從他招呼孩丁們幫他取出箱子裡的試驗儀器的那夭下午起,他就把他最好的時間用在他們身上了。在僻靜的小室牆壁上,難子置信的地圖和稀奇古怪的圖表越來越多;在這間小寶里,他教孩子們讀書、寫字和計算:同時,不僅依靠自己掌握的知識,而已廣泛利用自己無限的想象力,向孩子們介紹世界上的奇蹟。孩子們由此知道,非洲南端有一種聰明、溫和的人,他們的消遣就是坐着靜思,而愛琴海是可以步行過去的,從一個島嶼跳上另一個島嶼,一直可以到達薩洛尼卡港。這些荒誕不經的夜談深深地印在孩子們的腦海里,多年以後,政府軍的軍官命令行刑隊開槍之前的片刻間,奧雷連諾上校重新憶起了那個暖和的三月的下午,當時他的父親聽到遠處吉卜賽人的笛鼓聲,就中斷了物理課,兩眼一動不動,舉着手愣住了;這些吉卜賽人再一次來到村里,將向村民介紹孟菲斯學者們驚人的最新發明。

這是另一批吉卜賽人。男男女女部都挺年青,只說本族話,是一群皮膚油亮、雙手靈巧的漂亮人物。他們載歌載舞,興高采烈,鬧嚷嚷地經過街頭,帶來了各樣東西:會唱意大利抒情歌曲的彩色鸚鵝;隨着鼓聲一次至少能下一百隻金蛋的母雞;能夠猜出人意的猴子;既能縫鈕扣、又能退燒的多用機器;能夠使人忘卻辛酸往事的器械,能夠幫助消磨時間的膏藥,此外還有其他許多巧妙非凡的發明,以致霍·阿·布恩蒂亞打算發明一種記憶機器,好把這一切全都記住。瞬息間,村子裡的面貌就完全改觀人人群熙攘,鬧鬧喧喧,馬孔多的居民在自己的街道上也迷失了方向。

霍·何·布恩蒂亞象瘋子一樣東竄西竄,到處尋找梅爾加德斯,希望從他那兒了解這種神奇夢景的許多秘密。他手裡牽着兩個孩了,生怕他們在擁擠的人群中丟失,不時碰見鑲着金牙的江湖藝人或者六條胳膊的魔術師。人群中發出屎尿和檀香混合的味兒,叫他喘不上氣。他向吉卜賽人打聽梅爾加德斯,可是他們不懂他的語言。最後,他到了梅爾加德斯往常搭帳篷的地方。此刻,那兒坐着一個臉色陰鬱的亞美尼亞吉卜賽人,正在用西班牙語叫賣一種隱身糖漿,當這吉卜賽人剛剛一下子喝完一杯琥珀色的無名飲料時,霍·阿·布恩蒂亞擠過一群看得出神的觀眾,向吉卜賽人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吉卜賽人用奇異的眼光瞅了瞅他,立刻變成一灘惡臭的、冒煙的瀝青,他的答話還在瀝青上發出回聲:「梅爾加德斯死啦。」霍·阿·布恩蒂亞聽到這個消息,不勝驚愕,呆若木雞,試圖控制自己的悲傷,直到觀眾被其他的把戲吸引過去,亞美尼亞吉卜賽人變成的一灘瀝青揮發殆盡。然後,另一個吉卜賽人證實,梅爾加德斯在新加坡海灘上患瘧疾死了,屍體拋入了爪哇附近的大海。孩子們對這個消息並無興趣,就拉着父親去看寫在一個帳這招牌上的孟菲斯學者的新發明,如果相信它所寫的,這個膿篷從前屬於所羅門王。孩子們糾纏不休,霍·阿·布恩蒂亞只得付了三十里亞爾,帶着他們走進帳篷,那兒有個剃光了腦袋的巨人,渾身是毛,鼻孔里穿了個銅環,腳跺上拴了條沉重的鐵鏈,守着一隻海盜用的箱子,巨人揭開蓋子,箱子裡就冒出一股刺骨的寒氣。箱子墜只有一大塊透明的東西,這玩意兒中間有無數白色的細針,傍晚的霞光照到這些細針,細針上面就現出了許多五顏六色的星星。

霍·阿·布恩蒂亞感到大惑不解,但他知道孩子們等着他立即解釋,便大膽地嘟嚷說:

「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鑽石。」

「不,」吉卜賽巨人糾正他。「這是冰塊。」

莫名其妙的霍·阿·布恩蒂亞向這塊東西伸過手去,可是巨人推開了他的手。「再交五個里亞爾才能摸,」巨人說。霍·阿·布恩蒂亞付了五個里亞爾,把手掌放在冰塊上呆了幾分鐘;接觸這個神秘的東西,他的心裡充滿了恐懼和喜悅,他不知道如何向孩子們解釋這種不太尋常的感覺,又付了十個里亞爾,想讓他們自個兒試一試,大兒子霍·阿卡蒂奧拒絕去摸。相反地,奧雷連諾卻大膽地彎下腰去,將手放在冰上,可是立即縮回手來。「這東西熱得燙手!」他嚇得叫了一聲。父親沒去理會他。這時,他對這個顯然的奇蹟欣喜若狂,競忘了自己那些幻想的失敗,也忘了葬身魚腹的梅爾加德斯。霍·阿·布恩蒂亞又付了五個里亞爾,就象出庭作證的人把手放在《聖經》上一樣,莊嚴地將手放在冰塊上,說道:

「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