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2/63 - 第1章

斯蒂芬·金

書名:11/22/63


目錄

第一部

分水嶺時刻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二部

門衛的爸爸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三部

回到過去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六部

綠卡人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最後的筆記

世紀公民(2012)

後記

  獻給澤爾達

  嗨,寶貝,歡迎來到聚會。

  理性上,我們幾乎無法接受一位不起眼的獨行客放倒了一位偉人,而這位偉人處於其車隊、軍士、夥伴和保鏢的重重保護之下。如果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傢伙能夠毀滅地球上最強大國家的元首,一個失衡的世界勢必將我們吞沒,我們註定生存在荒謬的寰宇之中。

  ——諾曼·梅勒

  如果有愛,天花的疤痕會像酒窩一樣美麗。

  ——日本諺語

  舞蹈就是生命。

  我不是一個輕易會哭的人。

  前妻說,我缺乏情感梯度是她離開我的主要原因(仿佛她在匿名戒酒會[1]上認識的那個男人與此無關)。克里斯蒂說,她能原諒我在她父親的葬禮上沒有哭,畢竟我認識她父親只有六年,還不知道他是個多麼優秀、多麼慷慨的人(例如,送女兒野馬敞篷汽車作為高中畢業禮物)。但是後來,我在自己父母的葬禮上也沒有哭——他們在兩年內相繼去世,父親死於胃癌,母親在佛羅里達海灘上散步時突發心臟病猝死——克里斯蒂開始意識到我「缺乏感情梯度」這檔事。用她們匿名戒酒會的行話說,我「感覺不到自己的情感」。

  「我壓根兒沒有見過你掉眼淚,」她語氣平淡,是那種人們結束關係、分手時的決絕口氣。「甚至在你告訴我說我必須去參加戒酒會,還有將我留在那裡獨自離開的時候,都沒有見你掉過淚。」

  這番談話之後大約六個星期,她收拾好自己的全部東西,開車穿過鎮子,搬去和梅爾·湯普森同居。

  「匿名戒酒會,成就一對是一對,」戒酒會上也流行這種說法。

  看着她離開,我沒有哭。回到欠着一大筆按揭貸款的小房子裡,我依然沒有哭。這所房子未曾有過孩子,而且再也不會有了。我躺在如今屬於我一個人的床上,拿胳膊蓋住眼睛,哀慟不已。

  沒有流淚。

  但我並非情感阻滯。克里斯蒂說得不對。

  十一歲那年,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媽媽在家門口迎着我。她告訴我說,我的牧羊犬「塔格」被車撞死了,肇事車逃逸了。家人埋葬塔格的時候,我沒有哭,儘管父親說即便我哭了也沒有人會因此瞧不起我。但是媽媽告訴我消息的時候,我的確哭了。一部分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經歷死亡;更主要的原因是把它安全地關在後院一直由我負責。

  母親的醫生打電話,告訴我母親在海灘上猝死時,我也哭了。「我很抱歉,但已經盡力了,」

  他說,「心臟病猝死常常是轉瞬之間的事情,從醫生的角度看,這也算是一種福氣吧。」

  當時,克里斯蒂不在場——那天她得在學校呆到很晚,跟一位學生家長見面,那位家長對他兒子的成績單有疑問——但我確實哭了。我走進小洗衣間,從籃子裡抓起一條髒床單,蒙住臉哭起來。沒有哭多久,但我確實掉了眼淚。事後,我本來可以告訴她這一切,但是覺得沒有必要,一方面是因為她會覺得我「裝可憐」(這不是匿名戒酒會裡的行話,但應該收錄進去),另一方面是因為我並不認為在恰當的時候放聲痛哭是成功婚姻的必要條件。

  現在回想起來,我從沒看見爸爸哭過。情緒激動的時候,他會長嘆一口氣或是不自然地笑幾聲——威廉·埃平絕不會捶胸頓足或是捧腹大笑,他屬于堅強而沉默的類型。在很大程度上,我媽媽也一樣。所以,不輕易流淚是遺傳下來的。說什麼情感阻滯,感覺不到自己的情感?純屬無稽之談。

  除了驚聞母親猝死那次,記憶中我長大之後只哭過一次——讀到守門人的父親那個故事時。

  我獨自一人坐在里斯本高中教員辦公室,批改成人英語班學生寫的作文。從辦公室可以聽到樓下打籃球的砰砰聲,暫停休息的哨聲,以及威猛運動健將廝殺的喊叫:里斯本灰狗隊和傑伊老虎隊。

  誰能知道生活何時安危未定,以及何以如此?

  我布置的作文題目是「改變我生活的一天」。

  大部分作文雖然煽情,但寫得很爛:不是寫善良的阿姨收容了懷孕少女,就是寫一名軍人展示了勇敢的真正含義,要不就是寫與一位名人不期而遇(我記得是智力遊戲節目《冒險》主持人亞歷克斯·特里伯克,也可能是卡爾·馬爾登)。

  靠教普通教育發展證書課程中的成年學生每年賺三四千元外快的老師肯定知道讀這些作文多麼沒勁。評分過程根本毫無意義,至少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讓所有人都通過,因為我從沒遇到哪個成年學生不格外用功。如果你交的作文上面寫有東西,你肯定能在里斯本高中英語系傑克·埃平老師那裡得到一個鈎;假如作文段落分明的話,至少能得個B‐。

  這份工作難就難在紅筆代替了嘴巴,成了主要的教學工具,我都把它用爛了。這份工作沒勁的地方就在於你明知紅筆教學很難堅持下去。如果你到了二十五歲或三十歲還不知道如何正確拼寫(「全部」寫成「全步」),什麼時候區分大小寫,如何在句中的名詞前搭配動詞,那麼你可能永遠也學不會了。但我們還是迎難而上,不屈不撓地圈出句子裡用詞不當的地方,例如「我丈夫對我的判斷太倉促了」,或在句子「通常在那之後,我向浮板鳧去」中,把寫對了的「鳧」劃掉,改成「裊」字。

  那天晚上我做的就是這麼令人絕望、乏味冗長的工作。不遠處,又一場高中籃球賽迎來終場哨聲。沒完沒了的世界,阿門。克里斯蒂才脫離匿名戒酒協會不久,所以,如果我當時在想些什麼,那就是期待回到家裡,看到她清醒着(結果也果真如此;在堅守清醒方面,她做得要好過對丈夫保持忠貞)。我記得我當時有點兒頭痛,揉了揉太陽穴。我當時盤算着:再看三本,就剩下三本了,看完我就可以離開了。回家後,我要倒一大杯速溶可可茶,然後鑽進約翰·歐文[2]的新小說中,再也不去想這些煽情的濫作文。

  當我從作文堆上把守門人的作文拿下來,擺在面前的時候,完全沒有任何徵兆,我也絲毫沒有意識到,我的人生將從此改變。生活無法預知,可不是嗎?人生就像一枚不停轉動的硬幣。

  作文是用劣質圓珠墨水寫的,五頁紙上有多處墨漬,字跡雖然潦草卻也能夠辨識得出。落筆一定很重,因為文字就像是被刻進了廉價的筆記本紙張里。假如我閉上眼睛,用指尖觸摸這些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張背面,感覺肯定像盲人點字一樣。在每個小寫字母「y」的後面都有一個彎,仿佛他寫的是花體字,這一點我記得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