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在你身後 - 第1章

丹·西蒙斯

書名:魔鬼在你身後(套裝全3冊)

作者:(美)丹·西蒙斯(Dan

Simmons)


目錄

二十周年紀念版序言





Part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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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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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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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獻給埃德·布賴恩特【1】

二十周年紀念版序言

讀者朋友,你們一定知道吸血鬼吧?傳說中,它們是一群行屍走肉,會吸人血,會變形,會像蝙蝠一樣飛行,必須在它們心臟上插上木樁才能將其殺死。但我很遺憾地告訴你們,這種吸血鬼是不存在的,只不過是虛構的產物。在這一點上,你們必須相信我。我去過弗拉德·采佩什【2】的出生地(錫吉什瓦拉)和墓地——斯納哥夫島(墓里是空的),也去過羅馬尼亞、特蘭西瓦尼亞【3】和喀爾巴阡山脈中搖搖欲墜的城堡(不是布朗城堡,那是騙遊客用的,而是弗拉德的真正城堡,羅馬尼亞人對其諱莫如深),但我很遺憾地告訴大家,德古拉和吸血鬼都是無稽之談。

但精神吸血鬼是真實存在的。

可以說,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被精神吸血鬼「進食」過不止一次。這些惡魔連孩子都不放過。

精神吸血鬼以暴力為食,但對他們來說,終極的暴力是將他們的意志強加在你們身上。我很早之前就發現,這種強加意志的行為,以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控制,是一種暴力的形式,而我們只要有機會使用這種暴力,就會對其上癮。

作為成年人,我們在工作中幾乎都遭遇過精神吸血鬼的攻擊——心胸狹窄、崇尚權力的經理讓我們工作不順,生活悲慘;管理者或監督者武斷地指使我們,他們對權力甘之如飴,就像精神吸血鬼吮吸溫血一樣。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能遇到精神吸血鬼——在高速公路上,在公共場所,在政治生活中。可悲的是,我們許多人在私人關係中也遇得到精神吸血鬼。

沒有人的脖子上留有真正吸血鬼的咬痕,但精神吸血鬼卻在我們的心靈上留下了難以癒合的傷口。一旦精神吸血鬼入侵我們的生活,他/她/它就可以隨時回來「進食」。他們向來都是這樣做的。

你很有可能已經遇到了一個生活在我們當中、最罕見也最危險的精神吸血鬼。如果你遇到了,那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精神吸血鬼已經對你使用了念控力,扭曲你的意志,吸食你的靈魂。

起初,我並沒有打算為《魔鬼在你身後》(該書最早出版於1989年)二十周年紀念版撰寫序言,但最後,我得到了一天的時間來寫這段文字。我很珍惜這次機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寫就的文章,難免會包含一些大多數作家——包括我在內——竭力在序言中避免的東西,那就是近乎殘酷的誠實。

我幾乎從不在序言中透露創作長篇或短篇小說的情況(我首先就不怎麼寫序言)。只有極少的幾次,我談了談寫作創意,但我總是避免談小說本身得以出版的歷史逸事。可是這本書不一樣。精神吸血鬼就生活在我們當中,而《魔鬼在你身後》就是關於它們的史詩故事。這本書的創作、編輯、出版歷程充滿了艱辛,有掙扎,也有噩夢,可以說也是一個(荒唐的)史詩般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裡,有一張醜陋的蜘蛛網——這是事實,也是比喻。而我們遭遇真正的精神吸血鬼時的感覺,就像是被粘在致命蜘蛛網上的蒼蠅。《魔鬼在你身後》是我的第二部小說,但結果卻成了我與真正的精神吸血鬼之間的搏鬥,這場史詩般的搏鬥定義了我的人格,也決定了我的生活和事業。

所以,儘管沒有插圖,儘管缺乏潤色,我還是打算將《魔鬼在你身後》誕生的真實故事告訴你們。我要告訴你們,在那既快樂又痛苦的幾年裡,這本書是怎樣將我帶入了那張精神吸血鬼的噩夢般的蜘蛛網裡。

在我的所有已出版的作品中,《魔鬼在你身後》是唯一一部基於夢中形象創作的小說。現在常聽到有人說,一些作家根據夢境來創作小說,但我很少遇到這樣的作家。(我喜歡同各行各業的專業人士打交道,他們的工作並不依賴於做夢、嗑藥或是靈光乍現)一些讀者和不搞文學的人想當然地認為,我們作家經常在夢中找到靈感。但除了偶爾提供幾個鮮明的形象,夢境大多是不可靠的,不能利用它們來構思情節,講述故事。我本人就從未靠做夢來輔助創作。

然而,《魔鬼在你身後》的核心形象卻來自我的一個夢。事實上,我清楚記得的只是一小段夢,前後都被截去,只剩下這段插曲。沒有情節,連荒謬的情節也沒有,只是一個形象。

我夢見我看見一個老婦人在黑暗的森林裡奔跑,樹木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老婦人跑得不快——她太老了,動作已不靈敏——但她明顯正在躲避什麼。我聽見震耳欲聾的噪聲。夢中光線昏暗,可能是日落後,也可能是黎明前,森林幽深黑暗,老婦人正在逃避那越來越響的可怕咆哮。這時,我看見這咆哮來自於一架飛在樹冠之上、正從側面靠近的巨大的黑色直升機。直升機顯然正在追擊逃跑的老婦人。我看着她,突然,一個念頭湧上心頭:她不是受害者,不是被迫害的無辜者,而是一種非人類的存在,直升機里的殺手應該找到她,應該殺了她。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面容和善的老婦人會是惡魔,但我在夢裡非常肯定,她就是惡魔,而且必須被消滅。

然後我就醒了。

這場夢發生於1982年的夏天,那時我正在創作第一部長篇小說《迦梨之歌》【4】。這個形象同這部小說沒有任何關係,所以我將它存儲在記憶深處,暫時忘卻了。當年我還是一名全職教師,只能在不到三個月的暑假裡將構思好的小說寫出來。對於要當全職作家的人來說,這是很好的訓練,因為全職作家這輩子都在一個接一個的截稿日期之間奮戰。

前一年,也就是1981年,我已經開始職業寫作。在那之前,我差點兒放棄了發表小說的夢想——當我妻子告訴我她已懷孕,我就決定不再為能發表小說而繼續奮鬥了(我已奮鬥了三年)——但一件事改變了我。作為封筆前的最後一次努力,我去參加了一個夏季作家講習班,想聽聽一直喜歡的作家的演講,喬治·R.

R.

馬丁就是其中一位。可是,你必須提交一篇小說才能參加這個講習班,所以我就交了一篇。然後,我遇到了哈蘭·埃利斯,那天他在點評學員的作品,其中就包括我的。我們對他的點評終生難忘。

與哈蘭的那次相遇,可以說譜寫了一段傳奇(在哈蘭為我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碎石禱者》【5】寫的序言,以及我的自序中,你們可以看到對這件事的描述)。我承認,對於我這樣的年輕作者來說,除非發生奇蹟,否則不可能發表作品,但哈蘭的點評給了我莫大的鼓舞。

他在講習班上告訴我,我別無選擇,我就是那種鳳毛麟角般的存在——作家。無論我是不是以發表作品為目標訓練自己,我都永遠是作家。於是,我又重新繼續寫作,同時繼續從事教學。1981年秋季,我將一篇短篇賣給了《全知》雜誌。同一年,在《全知》雜誌發表那篇小說之前,我得知我提交給講習班的小說《冥河逆流而上》,被選為《迷離境界雜誌》首屆短篇小說大賽未出道作家組的並列第一名。原來,哈蘭是四位評委之一。另外三位是卡羅爾·塞林(已故編劇羅德·塞林的妻子)、羅伯特·布洛赫(《驚魂記》作者)和理查德·馬西森。如果不是哈蘭看到我的名字和小說後主動避嫌,我本可以一舉奪魁,而不是與人並列第一。《迷離境界雜誌》的編輯說,那場比賽他們收到了一萬五千多篇參賽作品。

當時的寫作者都渴望自己的作品能發表。現在也一樣。於是,1982年,我的參賽作品《冥河逆流而上》發表在《迷離境界雜誌》上。幾星期後,我的另一篇短篇——《我不敢在夢中見到的眼睛》,後來我將其擴寫成了長篇小說《透明人魔》【6】——又在《全知》雜誌上發表。

1982年夏天,我完成了第一部長篇小說《迦梨之歌》。它後來贏得了世界奇幻大獎,也成為歷史上第一部贏得該獎項的處女作。1982年夏天,我想起了在森林中躲避直升機的那個可怕的老婦人,於是寫了名為《魔鬼在你身後》的短中篇或者中篇(我總是忘記這兩者的具體字數),將其賣給了《全知》雜誌。這篇小說成了《全知》雜誌歷史上首部分兩次刊載完的作品。

那篇小說中還沒有森林,也沒有直升機——最初的故事發生在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的一個周末,老精神吸血鬼們在梅勒妮·福勒的家裡重聚——但至少我明白為什麼夢中森林裡的老婦人會那麼可怕。她是一個精神吸血鬼。

生活給予了我厚贈。1982年2月,就在我的作品第一次發表在《迷離境界雜誌》上的時候,我們的女兒簡出生了。那年夏天,我創作了《迦梨之歌》,將其寄給了我的新經紀人和朋友——理查德·柯蒂斯。雖然沒有出版社願意買這部小說,但那不是我的問題。我相信理查德早晚會為它找到出版商的。與此同時,我還是一名六年級教師,一如既往地熱愛並讚美自己從事的教育工作。我利用一切可用的時間寫短篇小說,晚上寫,早上寫,周末寫,尤其是在老師的特別福利——暑假裡寫。

到1984年,《迦梨之歌》仍然沒有賣出去——這本書的加爾各答背景和悲劇基調有效地嚇走了出版商——但我得到了一份新的正職工作:同另外三個老師一起,為我們的大型學區設計新的六年級天才培訓班項目。這個項目規模驚人,遠超我們的預期。參與該項目的四名教師負責設計項目,從數以千計的六年級學生中遴選天才學生,然後編寫並教授課程。這份工作令其中兩名教師精疲力竭,第二天就辭職了。但剩下的兩名,弗蘭克和我堅持了下去,最終設計出了APEX(Advanced

ProG.R.ams

for

Excellence,優等生高級項目)。校董事會要求項目名用首字母縮寫表示,而他們否定了GANDALF(Gifted

and

Able

Learners

Forum,天才超能學生論壇)和LPOP(Little

ProG.R.am

on

the

Prairie,大草原上的小項目)。

APEX旨在為數以千計的高智商兒童服務。該服務分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面向從幼兒園到十九所小學的六年級學生;更令人興奮的是第二個層級,它面向從三年級到六年級的學生。孩子們將在APEX中心受訓,每隔八個星期就學習一輪新的課程。本學區任何滿足年齡條件的孩子都可以提出申請,然後參加半個小時的DAT(能力展現任務)測試。該測試旨在發現三歲到十五歲之間的優等生,他們在某學科擁有優於其他學生的學習能力,包括文學、歷史、科學、藝術、音樂、「演藝」、數學、海洋學、生物學、社會研究,等等。每八個星期左右,就會有幾百名毛遂自薦的學生來APEX中心,學習新一輪課程。其中一些孩子有資格參加每周五個上午的APEX課程,一連八周,並持續數年。這些高級課程專門為優等生設置,在課程之間還會有獨立的特殊培訓。

我負責的一堂課是講解卡爾·薩根的《宇宙》,採用的是大學水平的課程,但擴展閱讀材料是我撰寫的。這堂課講授的科學知識都是高中以上的水平,而聽這堂課的都是學習能力超強的五六年級學生,他們從來沒有被冠以「天才」或「神童」之類的頭銜。直到今天,我都認為APEX是美國歷史上最成功的「天才/神童」超前學習項目。在APEX中心接受培訓的一批批學生(每批數百人)所完成的作品、設計的方案、展現的思維水平,足以讓全國任何一位高級教師感到震驚。

設計、管理APEX項目並親自參與教學,是我當時乃至迄今從事過的最成功、最具創造性的工作——儘管我現在已經出版過二十七本書。整整三年,我每周都會在APEX項目上傾注一百個小時的心血:開會,回顧並研究相關領域的知識,撰寫高級課程,策劃新課程,設計最重要的DAT測試(用於發現天才兒童),培訓他人做這種設計,培訓他人做DAT所需的全面能力群體評估,對八百多名在職老師進行天才/神童培訓項目和教室教學的培訓,以及大量行政工作。APEX項目日常服務的孩子高達數千,我還要同這些孩子的父母和相關人士會面……而在這三年裡,我從未因為經常加班而抱怨過一次,因為我樂在其中。我有幸同如此優秀的孩子一起,為實現高遠的目標而奮鬥,我感覺就像注射了海洛因一樣,興奮又上癮。我喜歡這份工作。

1985年,我在APEX辦公室接到一通電話,是我的經紀人理查德·柯蒂斯打來的。他通知我,《迦梨之歌》終於賣出去了。被雙日【7】、蘭登書屋【8】和班坦圖書【9】等許多出版社「幾乎拒絕」之後,一家名叫藍鳥書店的出版社——由詹姆斯·法蘭科【10】創辦——願意冒險購買這部由不知名作家創作的小說,預付金為五千美元。

我當晚回到家,將這個消息告訴卡倫,我倆高興得繞着廚房跳起舞來。三歲的簡被卡倫和我先後抱起,跟着跳舞,儘管她似乎並不願意。我當時覺得生活簡直美好極了。

在1990年華納出版公司的平裝版《魔鬼在你身後》的封底上,寫着一段文字,可以當作對1985年的我的告誡和警示——

所有人都以暴力為食,但只有那些擁有念控力的傢伙才能品嘗到終極權力的滋味。

普通吸血鬼侵占的是肉體,只有操控活人的吸血鬼才能褻瀆靈魂。

他們經年累月地積聚力量。他們謀劃罪惡的遊戲。他們發動彼此攻伐的戰爭。而他們中的勝利者將對整個世界為所欲為,無人能擋。

你們看到了吧,精神吸血鬼有無窮的耐心。他們會耐心等待下去,在你最掉以輕心的時候給你猝不及防的一擊。

《迦梨之歌》賣得並不太好,但獲得了一定關注,最後還被提名並獲得了世界奇幻獎。

沒多久,我的經紀人又帶來「好消息」,說詹姆斯·法蘭科想買我的第二本書。夢中森林裡的老婦人在我腦中揮之不去——實際上,我這輩子都痴迷於用精神的力量強迫他人服從這一主題——於是我提出要寫一部超長的小說,名叫《魔鬼在你身後》。

詹姆斯·法蘭科同意了。這一次,藍鳥書店願意給我驚人的兩萬五千美元預付金,而且只要簽合同就付一半定金。卡倫和我(還有小簡)一直都靠我的教師薪水勉強度日,這筆錢讓我們欣喜若狂。這一次,我們三人不僅在廚房裡跳舞,還穿過了我們房子的小客廳,直接出了前門。

接下來,我開始創作史詩巨著《魔鬼在你身後》。(我從一開始就警告詹姆斯·法蘭科,這會是一本很厚很厚的書。我還很年輕,至少當作家還不久,對於暴力,以及將自己的觀念強加於我們的人,我有很多話要說。這個故事以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開始,一直講述到糟糕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暴力事件,比如1980年和1981年的謀殺約翰·列儂、槍擊教皇和刺殺美國總統)

讀者朋友,你遇到過的最可怕的精神吸血鬼是誰?

是你那吹毛求疵、對你指手畫腳、令你痛不欲生的老闆嗎?

是你那心機重重、玩弄愛情的戀人嗎?

是你那魔鬼般的導師嗎?

是你那索求無度、喜怒無常、同你爭執不下的孩子嗎?

抑或是某個你從未想過會是精神吸血鬼的人?他潛伏在陰影中積蓄力量,等待着你自投羅網,然後吸乾你的靈魂。

1985年到1986年,我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寫作《魔鬼在你身後》。但對於一個熱情勃發的年輕小說家來說,足夠了。

當然,我每周還要為APEX項目工作八十個小時以上,但這不成問題。夜晚、周末、同卡倫和小簡看電視,進電影院,外出遊玩,短途旅行……一切休閒時間都被占用了。我在黃色稿紙上運筆如飛,寫作到深夜。我一大早就爬起來——我常常不得不六點半以前離家,帶着滿巴士的孩子去APEX中心,然後七點剛過就得開始上課——將昨晚手寫的章節用打字機瘋狂地打出來。我花了一大筆錢,從文具租賃行買了一台返修過的二手IBM

Selectric打字機。我下了好大決心才購入這台設備,因為以前那台Olivetti小打字機已經不能勝任新的艱巨任務——一部最終長達一千五百多頁的大部頭。

《魔鬼在你身後》是如此之複雜——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角色是如此之多,我職業生涯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由臥室改裝的辦公室里堆滿了牛皮紙紙條。我在紙條上記錄了眾多角色的行為、互動以及最終命運,並用不同顏色的記號筆勾出來。我記得,梅勒妮·福勒是紅色,索爾·拉斯基是藍色,尼娜·德雷頓是淡黃色,托尼·哈羅德是黃綠色,上校——也就是威利——是納粹制服般的黑色。我的書房牆上畫滿了五顏六色的線條,雜亂地交錯着,在重要的交叉點旁還寫有潦草的注釋。有的線條會突然斷掉,因為那條線代表的角色死了。從地板堆到天花板的牛皮紙紙條,看上去就像壞掉的地震檢波器吐出的紙帶。

秋過冬來,冬去春至,寫滿字的黃色稿紙、參考書、地圖和打字機打出的《魔鬼在你身後》的稿子在身邊越累越高,堆成了小山。我不時會告知詹姆斯·法蘭科我的這本書會有多厚,而我的出版商兼編輯的回答總是三個字:「沒問題。」

這本書計劃1986年秋天寫完。那年夏天,我聘請APEX項目的秘書阿琳為我工作。她每天在自己家中,根據我修訂過的已打出的稿子,將其重新再打出來。當時,我有五六十本字跡潦草、布滿塗改痕跡的稿紙,我自己打出來的稿子也有兩英尺半高。

那年夏天,我每天有十六到二十個小時用於創作《魔鬼在你身後》。簡有時候會來書房找我玩,但她在那個小房間裡幾乎找不到落腳的空地。卡倫會在晚上十點或十一點來對我說晚安。她知道,我還會繼續工作四五個小時,直至寂靜的凌晨。每天阿琳都會將她打出的倒數第二稿帶給我,而我又會在稿子上做修改,再返給她,然後繼續手寫剩下的幾百頁。我就像瘋了一樣。但我喜歡這種狀態。

卡倫和我本來對必須支付給阿琳的昂貴打字費而憂心,但後來我們打消了顧慮。簽訂合同之後拿到的一萬兩千五百美元不是一筆小錢,書稿交出之後,我們又能拿到一萬兩千五百美元。而1987年初出版精裝本後,我們還能拿到六千兩百五十美元。就算我必須將預付金的一半拿出來購買打字機、聘請打字員、購買記號筆,那又如何?不管怎樣,我都得把書寫完!

那年夏末,我終於完成了《魔鬼在你身後》,總共一千五百三十四頁。我同詹姆斯·法蘭科上次聯繫還是在好幾個星期前,當我把這部巨著的最終長度告訴他的時候,他的反應是:「真長,但別擔心,我們可以出成一本書。」(法蘭科一頁都沒讀過,但他喜歡我口頭匯報的故事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