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伯利安的隕落 - 第1章

丹·西蒙斯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第一部

01

在無敵艦隊駛離環網開赴戰場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們所習慣生活的最後一日,我應邀參加了一場宴會。那一晚,在環網的一百五十多個星球上,處處都在舉行宴會,但只有這一場,才真正至關重要。

我藉由數據網簽發了接受回執,檢查了一下我最好的正裝,確定它乾乾淨淨。然後從從容容地洗澡、剃鬚,一絲不苟地穿戴一新,最後通過邀請芯片中的一次性觸顯,在約定的時刻從希望星遠距傳輸到了鯨逖中心。

此時,鯨心所在半球正值傍晚,無所不在的清淡光線照亮了鹿苑的小山、低谷,照亮了遠遠延伸至南面的中央政府樓群的灰色高塔,照亮了特提斯河兩岸成行的垂柳和發光的火蕨,也照亮了政府大樓本身的白色柱廊。數千來賓正蒞臨於此,但是安保人員向我們每個人一一致意問候,對比DNA,檢查我們的請帖代碼,然後手臂和手掌優雅地一揮,為我們指出通向酒吧和餐櫃的路。

「約瑟夫·賽文先生?」嚮導彬彬有禮地向我確認。

「正是在下。」我撒了謊。這是我現在的名字,但從來不是我的身份。

「首席執行官悅石大人希望稍後晚上見您。等她有時間見您時,我們會通報您的。」

「好的。」

「除了已提供的點心或娛樂,若是您有其他要求,只需大聲說出來,地面監督會設法滿足您的。」

我點點頭,微笑着,把嚮導撇在身後,信步走着。我還沒邁出幾步,他已轉過身,接待從終端站台上下來的下一位來賓了。

我站在一個矮丘上,眼前視野開闊。有上千來賓正在上百英畝的新修草坪上閒步,許多人正在修整成各種造型的森林中漫遊。我所立足的這片草坪的前方,是一片寬闊綿亘的草地,它們正籠罩在河岸樹木投射的影子之下,那裡布列着規整的園林。草地上方,一幢宏偉的政府大樓拔地而起。樂隊正在遙遠的庭院中演奏,隱蔽的揚聲器將音樂傳送到鹿苑最為遙遠的地域。一列列電磁車隊從遙遠夜空中的遠距傳輸門中盤旋而來,接踵而至。有好幾秒鐘,我觀賞着那些衣着光鮮的乘客從終端人行道旁的站台上登陸,那千奇百怪的飛船讓我看得入迷。夕陽的餘暉照射着標準桅輕、阿爾茲和須磨艇的船體,也照着漂浮駁船的洛可可風格甲板和古式掠行艇的金屬船殼,它們的樣子看起來十分古樸,是舊地的遺物。

我慢悠悠地走下緩長的斜坡,來到特提斯河邊,途中經過一座碼頭,有眾多乘客正從形形色色的船筏上下來,那場面令人驚嘆。特提斯河是唯一的一條遍及環網的河流,一路流經永久遠距傳輸門,穿越兩百多顆星球和衛星,居住在它沿岸的居民都是霸主中富可敵國的人。這從沿岸的船隻中也可見一斑:大型鈍鋸齒巡洋艦、滿帆啟航的三桅船、五層駁船,看上去大多都裝備了懸浮裝置;精雕細琢的船屋,顯然是依照它們的遠距傳輸器量身打造的;從茂伊約進口的小型移動小島;大流亡前期的運動型快艇和潛水艇;來自復興之矢的各種各樣手工雕琢的航海電磁車;還有一部分最新式的無所不達快艇,它們的輪廓隱匿在密蔽場無縫的反射性卵形外表下,看上去一片模糊。

邁步走下這些船隻的賓客也是光彩奪目,令人難忘,絲毫不遜於他們的交通工具:各人的着裝風格跨度甚廣,有顯然未接受過鮑爾森理療的客人,他們身着大流亡前的保守晚禮服,也有身體受過環網最為著名的基藝家塑造的客人,他們披掛着本周鯨心最為搶手的流行服飾。我繼續向前,最後來到一張相當長的長桌前,走過這條長桌後,我的盤子裡已經堆滿了烤牛肉、沙拉、太空魷魚片、帕瓦蒂咖喱和新出爐的麵包。

傍晚的霞光逐漸淡去,暮靄降臨。我在花園邊找了個地方坐下,望着星辰在天空中次第出現。為了方便觀賞艦隊,附近城市和政府群樓的燈火被故意轉暗,今夜是鯨逖中心的夜空數個世紀以來最為清朗的一晚。

我旁邊的一個女人笑意盈盈地朝我看來。「我敢肯定咱們以前見過。」

我報以微笑,同時確定我倆從沒見過。她極富魅力,年紀也許有我的兩倍,大約五十七八標準歲,不過有賴於金錢和鮑爾森理療,樣子看起來比二十六歲的我還要年輕。她的皮膚十分白皙,看起來近似於透明,頭髮系成一條上翹的辮子,身着的輕柔衣物露出大半乳房,完美無瑕。那眼神卻是冷冷的。

「也許我們見過,」我說,「不過這可能性似乎不大。我的名字叫約瑟夫·賽文。」

「當然,」她說道,「你是位藝術家!」

我並不是藝術家。我是……以前是……一名詩人。但是自從一年前我真正的人格死而復生之後,我便占據了賽文的身份,自稱藝術家。這些在我的全局檔案裡面都有記載。

「我記得。」女士笑道。她沒有說實話。她是用自己昂貴的通信志接口訪問了數據網,才獲得了這些信息。

我並不需要訪問……這個詞真是彆扭,又顯得累贅,儘管它帶着些許古韻,我還是不由得討厭它。我在思維中閉上雙眼,進入數據網,穿過華而不實的全局屏障,漸漸滑入表面數據的波濤之下,跟隨她閃閃發光的訪問臍線追尋到黑暗的遙遠深處,那裡流動着「安全可靠」的信息。

「我叫戴安娜·弗洛梅,」她說,「我先生是天龍星七號的交通部部長。」

我點點頭,握住她伸過來的手。她絲毫沒有提及另一點,事實上她的丈夫在受到政治後台提拔去天龍星之前,曾經是天國之門上黴菌擦洗工聯盟的頭號蠢蛋……也沒有提起她改名前叫作蒂尼·奶頭,曾經當過娼妓,被中池荒地的肺管代理商包養做舞女……沒有告訴我她曾兩次因濫用閃回被捕,第二次還在半途上把一名家庭醫師打成了重傷……也沒有告訴我她九歲的時候毒死了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只是因為他威脅說要向她繼父告狀,說她正在和一個泥灘礦工交往,那個人叫作……

「見到你真高興,弗洛梅女士。」我開口道。她的手暖暖的,不過握手的時間略微有些長了。

「這難道不激動人心嗎?」她深吸一口氣。

「你說什麼?」

她張開雙臂做了個動作,包納了整個夜色、剛剛亮起的熒光球、花園、人群。「啊,宴會,戰爭,所有的這一切。」她說。

我微微一笑,點點頭,嘗了嘗烤牛肉。烤得很嫩,味道很棒,不過太咸了,讓人想起盧瑟斯克隆槽里的東西。魷魚似乎也是貨真價實的。服務員過來呈上香檳,我舉杯咂了一口。味道有些低劣。自從舊地滅亡以來,高品質葡萄酒、蘇格蘭威士忌和咖啡就成了三大不可替代品。「你認為這次戰爭必須打響嗎?」我問。

「當然了,他媽的當然必須啦。」戴安娜·弗洛梅張嘴剛要說話,她的丈夫就代她回答了。此人剛從後邊走來,一屁股坐上我們一同用餐的仿真原木。這是個高大的男人,至少比我高一英尺半。但是且慢,是我身材矮小。在我的記憶中,我曾經寫過一句自嘲的詩行,把自己描述成為「……約翰·濟慈先生,五英尺高」。雖然我實際上有五點一英尺,在拿破崙和威靈頓在世的年代,男人的平均身高僅有五點六英尺,所以那時我只能算是略微有一些矮,可現在我竟是矮得荒唐,因為生活在普通重力水平星球的男人,普遍身高從六英尺到七英尺不等。另一方面,根據肌肉組織或是體格來說,我顯然不可能宣稱自己來自高重力的星球,所以在所有人的眼裡,我就是個矮傢伙。(我跟你們講這些的時候,用的都是我考慮問題時慣常使用的計量單位……自從我在環網內重生,我的思維便經歷着無數改變,其中,以公制進行思考是迄今為止令我感覺最為困難的。有時候我甚至都不願意去嘗試。)

「為什麼戰爭必須打響?」我問戴安娜的丈夫,他名叫何蒙德·弗洛梅。

「因為他們那些天殺的要自討苦吃。」這個大塊頭憤憤不平地說道。他的臼齒磨得嘎啦嘎啦直響,滿臉橫肉都抽緊了。那脖子短得可以忽略不計,皮下的胡茬兒鬱鬱蔥蔥,顯然挺住了所有脫毛膏、刀片和剃鬚刀的攻勢。那雙手比我的要大出一半,並且比我的有勁很多倍。

「我明白了。」我說。

「那些天殺的驅逐者他媽的要自討苦吃。」他重複着這句話,重複了同我爭辯的最終結論。「他們在布雷西亞和咱們瞎攪和一氣,現在又來騷擾咱們,在……在……什麼地方來着……」

「海伯利安星系。」他的妻子說道,不過她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我。

「對,」她的貴族丈夫附和道,「海伯利安星系。他們想把咱們整慘,現在咱們就得去那兒,給他們看看霸主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明白嗎?」

記憶中,當我還是個男孩的時候,我就被送到約翰·克拉克在埃菲爾德的學院,那裡有一大幫像弗洛梅一樣腦瓜愚笨、拳頭結實的惡棍。我一開始到那兒的時候,要麼避開他們,要麼對他們低聲下氣以求和解。但自從我母親死後,世界就改變了,我會用小手緊攥石頭,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追在他們屁股後頭,哪怕他們對我拳打腳踢,令我鼻子沾血,牙齒鬆動,我也不依不饒。

「我理解。」我輕輕地說。盤子已經空了。我舉起杯中剩下的劣質香檳,向戴安娜·弗洛梅敬酒。

「給我畫張像。」她說。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為我畫張像,賽文先生。你是名藝術家。」

「我的確是個畫家,」我說,空手打了個無奈的手勢,「但我沒帶畫筆。」

戴安娜·弗洛梅伸手摸進丈夫短袍的口袋裡,遞給我一支光筆。「為我畫張像吧。求你了。」

我為她畫了張像。畫像在我們之間的空中逐漸成形,線條起伏,跌宕迴轉,就像線型雕塑上的霓虹纖維。一小群人逐漸圍攏過來,在旁觀看。我完成時,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輕緩掌聲。畫得不錯,它精確地再現了這位女士長脖頸那撩人的曲線、橋樑一樣高高的髮辮、凸出的顴骨……甚至眼中略略有些挑逗的光芒。為了適應這個濟慈人格,我接受了RNA療法,並學習了相應的課程,這是我目前的最高繪畫水準。真正的約瑟夫·賽文應該會畫得更好……他畫得好多了。我現在還記得他在我垂死臥床的時候為我畫的那些素描。

戴安娜·弗洛梅女士臉上放出讚許的光芒。何蒙德·弗洛梅則滿臉怒容。

突然傳來一聲大叫:「他們在那兒!」

人群發出一陣竊竊私語聲和吸氣聲,然後又沉靜下來。熒光球和公園的彩燈漸漸暗淡,直至熄滅。上千名賓客舉眉望向天空。我擦掉畫像,把光筆放回何蒙德的短袍,幫他掩好。

「是無敵艦隊。」一名身着軍部黑色制服、樣子看起來相當高貴的年長男子說道。他舉起手中的酒杯,為他年輕的女伴指着什麼東西。「他們剛打開傳送門。偵察艦將會首先進入,然後護航的火炬艦船會緊隨而至。」

軍用遠距傳輸門應該在天空中的某處,但站在我們的制高點上,怎麼也望不見它,我想象着,它看起來應該也只不過是星野中的一顆矩形縮略點。但是偵察艦的熔融尾跡卻清晰可見——起初像是二三十隻螢火蟲,又像是發光蛛紗。接着,主驅動器被引燃了,它們如耀眼的彗星掃過鯨逖星系的地月航線。火炬艦船傳輸至我們眼前時,人群又不約而同發出一陣吸氣聲,它們的火光尾跡比偵察艦的尾跡要長上一百倍。鯨逖的夜空從天頂到地平線都布滿了金紅色的斑駁條紋。

某個地方響起一陣掌聲,幾秒鐘之內,政府大樓鹿苑的原野、草坪和齊整的花園都充滿了狂熱的掌聲和激揚的歡呼。來自一百個星球的穿戴高貴的億萬富翁、政府官員,以及豪門望族的成員,已經忘記了所有的一切,軍國主義和嗜戰的渴望本已蟄伏了一百五十多年,現在卻完全充斥在了這些人的腦袋裡。

我沒有鼓掌。周圍的人都不再注意我,我舉起酒杯——現在這不是為弗洛梅女士的祝酒,而是向我的種族持續至今的愚蠢致敬——又喝光剩餘的香檳。這東西真是淡然無味。

頭頂上,小型艦隊中更加舉足輕重的艦船已經傳送到星系內。我略微查了一下數據網(它的表面現在布滿了此起彼伏的數據流波,洶湧得像是暴風雨籠罩下的海洋),便已得知,軍部空間無敵艦隊主要軍力包括一百多艘主力神行艦:暗黑的攻擊航母,它們的發射臂紮成一捆,看起來好似投槍;C3指揮艦,如同黑水晶質地的流星既美麗又彆扭;球根形狀的驅逐艦,看起來像是臃腫過頭的火炬艦船;環形防禦警戒哨,它們所蘊含的更多是能量而非物質,寬大的密蔽護盾現在設置為全反射——明亮的鏡面反射着鯨逖星群和它們四周上百條燃燒的尾跡;快速巡洋艦在艦群中遊走,仿若鯊魚在漫遊的魚群中穿行;笨重前行的軍隊運輸船,它們的零重力艙室中裝載着上千名軍部海軍陸戰隊隊員;數十艘補給運輸船——三帆快速戰艦;快速反擊戰鬥機;魚雷自動負載調節器;超光信息接力前哨;還有遠距傳輸跳躍艦船本身,龐大的十二面體船殼植滿了一排排觸角和探針,如夢如幻。

在艦隊四周,不時掠過被交通管制控制在安全距離以外的快艇、太陽能干擾發射機和私人星系內艦船,它們的太陽帆吸收着陽光,反射着無敵艦隊的光輝。

政府大樓地面上的賓客歡呼雀躍,掌聲雷動。身着軍部黑色制服的紳士默默哭泣。附近,隱蔽的攝像機和寬頻率成像器將這瞬間傳播到了環網所有星球,並且——通過超光儀——傳播往環網外的數十顆星球。

我搖搖頭,仍然坐在那兒。

「賽文先生?」一名警衛在我身邊站定。

「什麼事?」

她朝着行政大樓點點頭。「首席執行官悅石大人現在想見您。」

約瑟夫·賽文(Joseph

Severn):此處,是小說主人公「我」有意借用的名字。歷史上的賽文是約翰·濟慈的朋友,也是一名傑出的畫家。1820年9月,賽文伴濟慈在羅馬養病,並在濟慈彌留之際一直陪在他左右。

02

似乎每一個充滿爭端與危險的時代總會滋生一名專為該時代而生的領袖,一名政壇巨人。回顧歷史,如果沒有他們的存在,很難想象那個年代的歷史將會如何書寫。梅伊娜·悅石就是我們這黃昏時代的這樣一名領袖,雖然那個時候所有人做夢也不會想到,除了我,沒有人能夠寫下關於她和她的時代的真實歷史詩篇。

悅石曾多次被比作亞伯拉罕·林肯這一經典形象,但那天在無敵艦隊宴會之夜,當我最終被引領到她面前時,我發現她並沒有穿黑色雙排扣常禮服,也沒有戴大禮帽,對此我感到有些驚訝。這位統治着一千三百億人民的議院首席執行官兼政府領導人穿着一件灰色軟羊毛套裝,褲子和束腰上衣只是在線縫和袖口用略略泛紅的線做了點滾邊裝飾。我覺得她看起來並不像亞伯拉罕·林肯……也不像阿爾瓦雷茲-騰普,新聞機構常將她與這兩位古代平民英雄相比,她看起來只是一位年邁的女士而已。

梅伊娜·悅石身材高挑,瘦削,但是她的面容比起林肯來更為冷硬如鷹。她擁有堅挺的鷹勾鼻;顴骨尖銳,寬闊的薄嘴唇善於表達情感,而一頭灰白的捲髮經過草草修剪,看起來就像羽毛。不過在我看來,梅伊娜·悅石的面龐上最令人難忘的是那雙眼睛:大大的棕色眼睛,盛滿了無限的憂傷。

房間裡並不只有我們兩人。這是一間光線柔和的長屋子,一排排木書架上擺放着好幾百本印刷書籍。一個偽裝成窗戶的狹長全息圖框顯示着花園中的景致。一場會議正快要解散,十多名男女或站或坐,面對悅石的書桌,圍成一個凸形的半圓。首席執行官隨意地後靠在書桌上,重心倚在桌子前方,雙臂交疊抱在胸前。我進門的時候,她抬起頭朝我看了一眼。

「賽文先生?」

「是的。」

「多謝你的到來。」我聽過無數次全局辯論,對她的聲音相當熟悉,它的音色因年老而變得刺耳,但是音調卻柔滑如昂貴的甜露酒。那口音遠近聞名——精準的句法混合了一種大流亡前英語的聲調節奏,這種節奏幾乎都已經快為人所遺忘。顯然,唯一還能聽到這種口音的地方,也只有她的故星帕桃發的河口三角區域。「女士們、先生們,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約瑟夫·賽文先生。」她說。

人群中有幾人點點頭,顯然對我在此地的出現感到困惑不解。悅石沒有繼續介紹下去,但是我查詢了數據網,將每一個人的身份對號入座:三名內閣成員,其中一名是國防部長;兩名軍部參謀長;兩名悅石的助手;四名議員,包括頗具影響力的科爾謝夫議員;還有一個投影,來自一個名叫阿爾貝都的技術內核顧問。

「我之所以邀請賽文先生來此,是要讓他以藝術家的視角來品評我們的行動。」首席執行官悅石說。

軍部陸軍司令莫泊閣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藝術家的視角?恕我直言,執行官大人,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悅石笑了。她沒有回答將軍的話,而是轉身面對着我。「你認為無敵艦隊的閱兵式如何,賽文先生?」

「非常漂亮。」我說。

莫泊閣將軍又張口喧鬧起來。「漂亮?他看見的是銀河系史上最集中的空間火力的精銳部隊,就僅僅覺得它漂亮而已?」他扭頭對着另一名軍人搖了搖頭。

悅石臉上笑意未減。「那麼對於戰爭,你有何高見呢?」她問我,「對於我們試圖從野蠻人驅逐者手中拯救海伯利安,你有何看法?」

「這很愚蠢。」我說。

屋子變得異常安靜。當下全局進行的實時民意測驗顯示,有百分之九十八的民眾支持首席執行官悅石宣戰的決定,不願意把殖民星球海伯利安割讓給驅逐者。悅石的政治前途也完全仰仗這一衝突的直接結果。屋裡的男男女女都對政策制定、作出侵略決定和後勤執行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沉默逐漸蔓延。

「為何愚蠢?」悅石柔聲問道。

我右手打了個手勢。「自從七個世紀前建立政權以來,霸主從來沒有進入過戰爭狀態,」我說,「以這種方式來測驗它的基礎是否穩固,無疑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