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手 - 第1章

阿加莎·克里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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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手

阿加莎·克里斯蒂

目錄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一章

1

我已經厭煩了被醫生們隨心所欲地想推到哪兒就推到哪兒,厭煩了護士們連哄帶騙地讓我活動時要小心四肢,更厭煩了他們跟我談話時的幼兒用語。終於可以拆石膏了,這時馬庫斯·肯特說,我將搬到鄉下去住。

我沒有問我是否還能再飛。有的問題你不應該問,因為你害怕答案。同樣,在過去的五個月里,我也從未問過我下半生是否都無法再站起來。我害怕妹妹會假裝樂觀地向我保證:

「好了!怎麼會問這種問題!我們可不允許病人這樣說話。」

於是我沒有問——看起來一切平靜而正常。我不會變成一個毫無用處的殘廢。我的腿能動,我能依靠它們站起來,還能走幾步——雖然我覺得自己像個蹣跚學步的嬰兒,雙膝顫抖,腳底還要墊上棉毛鞋墊,不過這只是因為身體虛弱、使不上勁——會好起來的。

馬庫斯·肯特真是貼心的醫生,他回答了我沒問出口的問題。

「你會完全康復的,」他說,「上星期二給你做最終的全面檢查之前我們對此還不能十分確定,但現在我可以非常權威地告訴你這個結論了。不過——這會是個漫長的過程。漫長,而且——如果一定要我說的話——枯燥。在涉及神經和肌肉治療時,人腦必須助身體一臂之力。缺乏耐心、煩躁都會讓你前功盡棄。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不能有諸如『想快點好起來』之類的想法,那會讓你再回到療養院。你的生活一定要慢而放鬆,要掌握好流暢舒緩的節奏。不僅你的身體需要康復,你的神經在長時間藥物的作用下也已經變得很脆弱。

「因此我才會建議你到鄉下去,找一幢房子住下來,閒來打聽一下當地的政事、醜聞,以及村裡的八卦。你必須對鄰里之間的家長里短充滿好奇,四處打聽。還有,我建議你去一個沒有什麼朋友的地方。」

我點點頭說:

「我已經想到這一點了。」

我想,再沒有什麼比自己的一幫狐朋狗友帶着同情心、各懷目的來看望你更讓人難以忍受的了。

「不過,傑里,你看上去真不錯,是不是?絕對是。親愛的,我得告訴你——你覺得巴斯特爾現在在幹什麼?」

不,我不想知道。狗都很聰明,它們會爬到某個安靜的角落自己舔傷口,直到傷口完全癒合,它們才會重回世界。

於是,我和喬安娜將房產經紀人提供的遍布大不列顛的各種房產進行了一番瘋狂的查閱,最後認為林姆斯托克的小弗茲是一處可以列入考慮的房產。選中它只是因為我們從沒有去過林姆斯托克,不認識那裡的任何一個人。

喬安娜一看到小弗茲便立刻決定了:

這就是我們需要的房子。

這所房子坐落於林姆斯托克郊外通往荒原的路上約半英里處。它是一座低矮整潔的白色小屋,有一個被刷成淺綠色的維多利亞式斜坡陽台。陽台上風景很美,可以看到石楠遍野的山坡,還有左邊林姆斯托克鎮教堂的塔尖。

這所房子屬於幾個老姑娘——巴頓姐妹,不過這個家族目前健在的只有一位了,即年紀最小的艾米麗小姐。

艾米麗·巴頓小姐是位充滿魅力的老太太,與她的房子簡直是絕配。她用溫柔而帶着歉意的聲音向喬安娜解釋,說之前從沒有出租過自己的房子,也從來沒想過會這麼做。「不過,你知道,親愛的,今時不同往日了——稅就不用說了,我原來以為股票和債券會比較安全,說起來有的還是銀行經理親自推薦給我的呢,可這些現在也沒什麼收益——當然,還有外匯!這些事讓一切都變得那麼艱難。沒有人——我想你能理解,親愛的,不會生氣,你看起來那麼善良——會願意把自己的房子租給陌生人,不過總得採取點什麼方法,而且,說真的,一見到你,我不是很樂意讓你住下來。你知道,這所房子需要年輕的生命。不過我得承認,剛聽到有男人來住,我還真想改主意呢!」

說到這裡,喬安娜不得不把我的情況告訴了她。艾米麗小姐表現得很鎮定。

「哦,親愛的,我明白了。太不幸了!飛行事故對吧?真勇敢,這些年輕人!那麼,你哥哥其實有可能會成為殘疾……」

這個想法似乎讓溫和的老太太感到些許寬慰。這種情況下我應該不會沉迷於艾米麗·巴頓小姐所害怕的那些粗俗男人的活動。她又謹慎地問我是否抽煙。

「簡直就像個煙囪,」喬安娜說,「不過,」她同時指出,「我也一樣。」

「當然,當然。我真是太蠢了。你知道,我恐怕早就落伍了。姐姐們都比我大,我親愛的母親活到九十七歲——想想看!——太不尋常了。是的,是的,現在人人都抽煙。只是,這房子裡沒有煙灰缸。」

喬安娜說我們會帶很多煙灰缸來,又微笑着補充了一句:

「我們不會把煙頭放在您漂亮的家具上,這一點我向您保證。再沒有什麼比看到人家那麼做更讓我發瘋的了。」

於是就這麼定了下來——我們將租住小弗茲六個月,需要的話可以續三個月。艾米麗·巴頓對喬安娜解釋說她自己也會住得很舒服,因為她會搬到女僕為她保留的屋子裡去。艾米麗稱她為「我忠誠的弗洛倫絲」,她在「跟我們一起十五年後嫁了人。多好的姑娘啊,丈夫是做建築行業的。現在他們在高街有幢很漂亮的房子,頂層有兩間漂亮的房間,我在那裡會很舒適,弗洛倫絲也很願意讓我住下」。

看起來一切都令人滿意,雙方簽了合同。到了約定日子,我和喬安娜便搬來了。艾米麗·巴頓小姐的女僕帕特里奇願意留下,每天早上還有一個姑娘會過來幫忙,這姑娘有點愚鈍,不過很討人喜歡。總之,我們被照顧得很好。

帕特里奇是個骨瘦如柴、面色陰沉的中年婦女,廚藝高超。儘管不贊成晚餐太豐盛(艾米麗小姐的晚餐通常只吃一個煮雞蛋),然而她還是遷就了我們的習慣,甚至說她能看出來我需要恢復體力。

我們搬入小弗茲一個星期的時候,艾米麗·巴頓正式來訪並且留下了名片。繼她之後,律師妻子辛明頓夫人、醫生的姐姐格里菲思小姐、牧師妻子丹·凱索普夫人和教區的派伊先生也相繼來訪。

喬安娜很是震驚。

「我從來都不知道,」她敬畏地說,「真的有人帶着名片來拜訪。」

「我的孩子,那是因為,」我說,「你對鄉下一無所知。」

「胡說,我一到周末就跑出去的。」

「那完全不同。」我說。

我比喬安娜大五歲。我還能記得小時候我們住過的那個破舊髒亂的白色大房子,周圍是通到河邊的田野。我也記得我趁園丁不注意,悄悄鑽到蓋着蔗莓稈的網下面,以及從馬廄院子裡飄來的白色塵土的氣味,有一隻橘黃色的貓會跑着穿過院子,馬廄里傳來馬蹄踢東西的聲音。

不過在我七歲、喬安娜兩歲時,我們搬到倫敦和一個姨母同住。從那以後,我們的聖誕節和感恩節都是在那裡的啞劇劇場、戲院和電影院度過的,有時還會到肯辛頓花園划船,後來還去過溜冰場。八月,我們就被帶着到某個海濱旅館度假。

想到這些,我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一個自私、以自我為中心的殘廢,心裡滿是懊悔。我關切地對喬安娜說:

「恐怕接下來的日子對你來說非常可怕。你會想念一切的。」

喬安娜漂亮、活躍,喜歡跳舞和喝雞尾酒,熱衷於談戀愛,喜歡開着大馬力的車四處狂奔。

喬安娜大笑起來,說她根本不在乎。

「實際上,我很高興能擺脫那一切。那幫人真讓我煩透了,雖然你可能不會同情我,可我真是被保羅傷透了心。我想得很長時間才能恢復。」

對此我表示懷疑。喬安娜每次戀愛的模式都差不多。她瘋狂地迷戀上某個被誤認為是天才的鬱鬱寡歡的青年,傾聽他無休止的牢騷和抱怨,並竭盡全力讓他得到認可。然後,當那個青年忘恩負義時,她就深深地受到傷害,說自己心碎了——如此這般,直到下一個憂鬱青年出現,再開始一次新的戀情,而這一切通常是在三個星期之後!

所以聽喬安娜說她傷透了心,我並沒有當回事。不過我確實看出來鄉下生活對我這富於魅力的妹妹來說就像一場新遊戲。

「不管怎麼說,」她說,「我看起來挺不錯的,對吧?」

我挑剔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實在不敢苟同。

喬安娜穿着一身米羅汀的定製運動裝——這意味着大膽暴露的裙子和荒謬的格子花紋。衣服很緊,上半身是一件滑稽的短袖運動衫,腿上是真絲長襪,腳蹬一雙粗革皮鞋,不過是簇新的。

「不,」我說,「你完全錯了,應該穿一條很舊的蘇格蘭裙,最好是暗綠色或者褪了色的棕色;

再配上羊毛上衣,也許寬鬆的羊毛外套也行,再戴上毛氈帽,穿上厚長襪和粗革皮鞋。只有這樣,你才能和林姆斯托克的高街融為一體,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突兀。不過你的臉完全不對。」

「我的臉怎麼了?我用的是鄉村褐色二號系列。」

「原因就在這裡,」我說,「如果你一直住在林姆斯托克,就該會只撲一點粉,遮住鼻子上的油光,也許再抹點口紅——很隨意地抹一點——而且眉型也應較為完整,而不是只留四分之一。」

喬安娜大笑起來,似乎覺得很有趣。

「你認為他們覺得我看起來很糟糕嗎?」她問道。

「不,」我說,「只是比較奇怪。」

喬安娜又研究了來拜訪的人留下的名片。只有牧師最走運——或者說最不走運——來拜訪時喬安娜正好在家。

「似乎都是很快樂的家族,是不是?律師的妻子、醫生的姐姐,等等。」她又充滿熱情地補充道,「這真是個好地方,傑里!這麼溫馨、有趣、古老。我想象不出這裡會發生什麼令人厭惡的事,你覺得呢?」

雖然我知道她是信口開河,但也表示同意。在林姆斯托克這樣的地方,不會發生什麼令人厭惡的事。當時實在很難想象,僅僅一個星期後,我們就收到了第一封信。

2

我知道這個故事開頭講得很不好。我沒有對林姆斯托克進行任何描述,也沒有說明白這個鎮子究竟是什麼樣子,這樣你們會很難看懂我的故事。

首先,林姆斯托克的現狀與過去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諾曼底征服時期,林姆斯托克是一個重要的據點。林姆斯托克的重要性主要體現在宗教上。那裡有一座小教堂,歷任牧師都野心勃勃、手段強硬。附近鄉鎮的貴族還捐贈了一些土地,作為自己與上帝交好的方式。多少個世紀以來,林姆斯托克小教堂一直富有、地位重要且勢力強大。後來,亨利八世要求它將財產拿出來分享。於是,它的一座城堡被捐給了鎮子。不過,它依然重要,依然享受權力、特權和財富。

再後來,十七世紀的某個時候,進步的浪潮將林姆斯托克推到了一潭死水之中。城堡崩塌了。沒有一條鐵路或者主要公路經過林姆斯托克附近。它變成了一座地方集鎮,後面是一大片沼澤,周圍是平靜的農田,於是這裡變得既不重要,也很少被人想起。

這裡每周會有一次市集,走在小路和主路上都會遇到牲口。每年還會舉行兩次賽馬會,來參加的只有最次的馬。鎮子上的高街很漂亮,上面坐落着莊嚴的房子。房子的後部方正,與一樓窗戶里擺放的麵包或蔬菜顯得不太協調。街上有一家落伍的布店,一家大而傲慢的鐵器店,一家自命不凡的郵局,一排不知道賣什麼東西的老舊小商店,兩家互為競爭對手的肉鋪,還有一家國際商店。街上有一家診所,一家律師事務所——加爾布雷思,加爾布雷思和辛明頓,一座漂亮、大得出人意料的教堂——其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四二〇

年代,裡面還保存着一些撒克遜時代的遺蹟;

除此之外,還有一所極其難看的學校和兩家酒吧。

這就是林姆斯托克。在艾米莉·巴頓的催促下,所有來拜訪我們的人都帶來了一副手套和看起來應該是天鵝絨其實根本沒法戴的貝雷帽,沒過多久,喬安娜就把它們還了回去。

對我們而言,一切都那麼新鮮有趣。我們不會在這裡生活一輩子。這段生活對我們來說,就像一段插曲。我打算聽從醫生的建議,好好關注一下我們的鄰居。

喬安娜和我發現這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想,馬庫斯·肯特的建議是閒來無事時就打聽一下鄰裡間的醜聞。我當然沒有想過這種醜聞會如何引起我的注意。

整件事情最奇怪的部分是那封信。它被送來的時候,我和喬安娜覺得非常滑稽。

我記得,信是早餐時送來的。我慢慢地將它翻過來——就像任何一個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做任何事情都慢條斯理的人一樣不慌不忙。我看到,信是從本地寄出的,地址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

那天還有兩封蓋着倫敦郵戳的信,一封顯然是賬單,另一封上面是我那個無聊堂兄的筆跡。於是我先拆開了這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