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級生 - 第1章

東野圭吾

-------------------------------------------------------------

☆本文由早安電子書網友分享,版權歸原作者或出版社所有☆

☆僅供預覽,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

☆請勿用於商業行為,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早安電子書☆

☆http://www.zadzs.com☆

-------------------------------------------------------------

同級生

序章

春美的心臟上有個窟窿,生來如此。得到確認是在我七歲的時候。

當時我家住在K市。那所據說由父親的父親建造的房子占地寬廣,是傳統的平房。房子附近有許多空地,我和左鄰右舍的孩子們從來沒缺過玩耍的地方。

那是個夏天的傍晚。我和朋友在空地上打完棒球,一進門便發現一歲的春美軟綿綿地躺在地上。剛看一眼便覺得奇怪,只見她面色發紫,手腳不停地抽搐。棒球帽也忘了摘,我便大聲呼喊起來。

母親聞聲立即趕了過來。她待在廚房裡,並未發覺女兒的異樣。

儘管春美一兩分鐘就恢復了,擔心不已的父母仍帶她去了醫院。就在那時,醫院第一次診斷出春美心臟畸形。室間隔上有個窟窿,通向肺動脈的出口也變得極為狹窄。當時,七歲的我並不懂這些,只隱約感覺這個嬰兒可能患了什麼重病。真正明白妹妹的病症是在升入中學以後。

對於突然降臨到幼女身上的不幸,父母傷心欲絕。望着父母的愁容,我也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只有春美本人一無所知,天真爛漫地笑着。

從這天起,我們全家的生活被改變了。只要沒有特別要緊之事,母親從不外出,時刻陪伴在春美左右。無奈不得不外出時,如每周一次的購物,則由父親代為照看女兒。曾經每晚與客戶暢飲到深夜、一到周日便去打高爾夫球的父親,自得知春美的病情之後,待在家裡的時間也多了起來。還是小學生的我也盡力分擔照顧妹妹的任務。雖然此前因被她奪走了本屬於我的父母之愛,我也曾對這個一年前才誕生的小生命心生疏遠,但事到如今,全家不得不一起守護她,我也逐漸對她視如珍寶,百般疼愛起來。

父母與醫生談了些什麼我無從知曉,回想起來,估計是「手術分幾個階段進行」。因為春美在嬰兒期、幼兒期各接受過一次手術。每次我們全家都惴惴不安地待在候診室里,企盼手術順利完成。我們一方面祈禱春美幼小的生命能逃過一劫,另一方面也做好了聽到噩耗的心理準備。當醫生宣布手術順利完成,「啊!謝天謝地!」我們每每禁不住喜極而泣。

我過着和普通少年相似的學校生活。但和春美在一起時,我努力將照顧她放在首位。她想外出我便帶她去公園;她想吃什麼,我會立即拿給她。春美能做我妹妹多久,即她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數,因而我總像被什麼催着趕着似的竭盡所能滿足她的願望。況且,春美也的確值得我那麼做,她是一個心靈美麗無瑕的姑娘。

這麼過了大約十年。春美在我們營造的溫室中堅強地成長,出落成一個美麗的姑娘。儘管如此,我們並未感到安心,因為最後也是最大的手術即將來臨。闖過這個難關,我們的辛苦才算沒有白費。

我有幸生得比常人更為強健,也恰恰因此更對春美深感同情。自己本身並無過錯,只因「與生俱來」的境遇,像大家那樣自由奔跑或玩球對她而言都遙不可及。

「沒有辦法,天生的。」春美帶着一副堪稱明朗的表情說道。

看到妹妹這樣的神情,我總是在想:若是自己遭遇這些,恐怕做不到這樣。對那些將自己推入如此境地的人,我肯定會咬牙切齒、憎恨至極。對,就是那樣!

春美的不幸,並非只是單純的偶然。她是貪婪的人們醜陋鬥爭的犧牲品。知道這一切時,我便下定了決心。我絕不饒恕那些渾蛋,終有一天要向他們復仇,要讓他們跪在春美面前賠罪……

第一章

01

宮前由希子死於五月中旬的那個周一。我得知此事時已是翌日了。

這天,一無所知的我一進教室,便發現幾名女生在嚶嚶抽泣,男生中也有幾個滿臉陰沉,圍在一起談論着。

「出什麼事了?」我問其中一個。

他壓低聲音回答:「聽說二班的宮前死了。」

心臟猛然一陣鈍痛。我真希望自己聽錯了,再次確認道:「你說誰死了?」

「宮前啊。呃,就是頭髮這麼長的。」他將手放到肩頭比畫了一下,隨即注視着我,「啊,對了。好像就是你們那兒的經理吧?」

我無意作答,徑直奔了出去,跑向二班教室。那兒有更多女生在抽泣。看她們的神情,這噩耗並非謠傳。我的心劇烈地震顫着,雙耳轟鳴不已。我環視四周,搜尋楢崎薰,可並不見她的身影。我向周圍的女生打聽薰的去處。「可能去教員室了吧。」鼻頭眼圈全都紅腫着的女生對我說。

我向教員室走去,不想在走廊里碰到了楢崎薰。她圓圓的臉漲得通紅,目不斜視,正氣勢洶洶地快步向前。若不是我喊她,恐怕與我擦肩而過都渾然不覺。

「啊,西原!聽說由希子的事了吧?」她望着我,似乎又要哭出來。之所以說「又要」,是因為她眼睛下方明顯殘留着淚痕。

「聽說了。」我答道。

「無論如何都難以置信。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楢崎薰的眉頭蹙成八字。

「不清楚。」正想問的問題被她搶了先,我只好搖搖頭,「真的死了嗎?」

「真的。據說是真的,老師是這麼說的。」淚水又一點點滲了出來,薰趕緊掏出手帕。

「哪個渾蛋老師說的?」我強調着「渾蛋」二字。平時就對所有老師全無好感,散布宮前由希子死訊這樣的消息更讓我對他們的厭惡有增無減。

據楢崎薰說,是二班的值日生拿日誌去教員室時,從副班主任口中得知的。

「他沒說死因嗎?」

「嗯。他說自己也不知道。」

他準是隱瞞了什麼。這種時候,那些渾蛋總想瞞天過海。

「西原,你說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由希子就死了?」楢崎薰用手帕捂着眼睛,聲音顫抖着,「明明那麼活力四射,明明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

其他班的學生從我們身旁經過,興趣盎然地投來好奇的目光。真想惡狠狠地瞪他們幾眼,但連自己也清楚,我的目光不會有半點威懾力。

鈴聲響了,我們只得各回教室。幾個女生在談論由希子的死,我上前詢問她們是否知曉詳情。

「完全不清楚。不過校方好像非常緊張。」一個留着男生髮型的女生低聲說。「他們很緊張?」

「我可看見學生指導部的那些傢伙都是緊繃着臉出入教員室的。好奇怪啊,該不會和宮前的死有關吧?」

「嗯……」由希子死了,為什麼學生指導部的老師要四處奔走呢?我想不明白。

「她是你們棒球社的經理吧?西原,作為社長,你有沒有接到什麼通知?」

「什麼都沒有。」

「哦,那就不清楚了。」

過了片刻,班主任走了進來,點名之後便開始了毫無意義的班會。他姓石部,教語文。這人瘦削且舉止粗俗,一副寒磣相。不僅如此,他還口齒不清,嘴裡總像塞了什麼東西。

我期待他說點宮前由希子的情況。但事與願違,他囉里囉唆嘟嘟囔囔的淨是些毫不相干的事,什麼放學後要直接回家啦,校園角落丟棄的可樂罐里放進了煙蒂之類。

「那麼,各委員有沒有要通知的事項?」無聊的演講總算告一段落,石部依照程序問道。保健委員舉起手,煩瑣地陳述有關尿檢的通知。中途一個學生開了個關於撒尿的玩笑,引得一些人大笑起來。但絕大部分人面無表情,充耳不聞。

保健委員說完,石部正打算離開教室,忽又記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據說二班有同學出了交通事故,大家要小心啊。」

教室內頓時議論紛紛,但石部已不見蹤影。

心不在焉地上完第一節課,我來到二班門前。剛往裡一瞄,楢崎薰就看到了我,抽着鼻子走了出來。

「據說是交通事故。」我說。

「是嗎?交通事故啊。」薰用手帕按了按眼睛,而那塊手帕似乎早已濕得一滴眼淚也吸不進去了,「昨天傍晚,她突然衝到馬路上,接着就被卡車撞了。山田是這麼說的。」

山田是二班的副班主任。

「地點在哪兒?」

「不知道。」

「又不是小孩子,由希子為什麼會突然衝到馬路上?」

「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啊……」我不由得咂了下嘴,「你們沒問問山田?」

「問過了。問了很多,但他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們,只說由希子死了,還說不清楚詳細情形。絕對不可能!準是那些人壓根兒不想告訴我們!」薰義憤填膺地說,不時拭下淚水。

「有沒有人知道真相?」

「不清楚。反正我不知道。」

說得也是,我望着薰點了點頭。

「聽說今晚為由希子守靈,」仿佛要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薰舒了一口氣,說道,「你也去吧?」

「是在由希子家裡?」

「聽說是在她家附近的寺里,待會兒我去打聽下地址。」

「那就交給你了。」說完,我也嘆了口氣,「看來今天只能取消訓練了。」

「你要讓全部成員都去守靈嗎?」薰轉而露出經理的面孔。由希子一死,以後的工作只能由她一人來完成了。

「誰想去誰去好了,守靈之類不過是個形式。只是今天即使訓練,大伙兒肯定也無法全身心投入。」

「那是必然的。」薰用力吸了吸鼻子。

回到教室,川合一正正坐在我的位子上。他是棒球社的王牌隊員。

「打聽到什麼了嗎?」川合將瘦長的雙腿架在桌子上,雙手交疊在腦後問道。他的臉色果然不好。

「只聽說她是被卡車撞死的。」

「哦。」川合盯了我一會兒,才放下腿站起身來,「安排守靈了吧?」

「嗯,是今晚。」

「去的時候叫我一聲。」川合說完徑自走出教室。比起被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從投手丘上走下來時的情景,他此刻的背影看起來更加瘦小。

接下去的課依舊百無聊賴地混過。若一定要說點不同,就是今天老師的題外話似乎少了一些,但並無特別之處。

放學後的班會上,班主任石部略微提了提宮前由希子的死,稱由希子是放學後沒有直接回家而去往別處才遭遇了交通事故。總而言之,主旨無外乎要大家不要閒逛,直接回家。

石部將舉行守靈儀式的寺院地址寫在黑板上,但將其記下的只有寥寥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