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 第1章

龍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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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稿:龍應台轉型之作

2009年09月24日15:02

繼暢銷書《親愛的安德烈》之後,龍應台再推出思考「家族人生情感」的力作《目送》。近日該書中文簡體字版終由三聯書店引進出版,書中七十三篇文字一改龍應台犀利的文風,以溫柔婉轉的文字,寫父親的死亡、母親的衰老和失智,寫對父母的憐惜和體恤,寫兄弟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寫一個人的走路、賞樹、觀鳥、拍照、生活……從牽着孩子幼小的手,情意滿滿的親情,到青春後期孩子與自己漸行漸遠的背影;從陪着年邁母親如帶着女兒一般,思及自己也曾是父母眼前一去不返的背影,《目送》中處處是我們感同身受的親情滋味,篇篇有讓人沉吟難忘的人生情景。這個秋天,每個家庭如果要選一本跨三代共讀、生活分享的書,《目送》將是最細膩動人的一本。

龍應台轉型之作

做為華人世界頗有影響力的一支筆,龍應台的文章一向有着不讓鬚眉的開闊豪氣,而其新作《目送》卻讓人感到曾經咄咄逼人刀光劍影的「龍捲風」開始變得溫柔婉轉,如微風拂面。

龍應台這些年來從公共領域轉向關注私人領域,文風也從《野火集》的犀利批判轉向《目送》的冷靜感情書寫。也許是年紀的關係,五十六歲的龍應台,意識到時間的流轉,開始專注於生活的細膩體會:寫父親的逝、母親的老、兒子的離、朋友的牽掛、兄弟的攜手共行,寫失敗和脆弱、失落和放手,寫纏綿不舍和絕然的虛無……從來不敞開自己的龍應台,這次選擇最美的漢字,挑戰思考中的「生死大問」。龍應台承認,《目送》在她年輕十歲時是寫不出來的,與之前出版的《孩子你慢慢來》、《親愛的安德烈》相比,「《目送》完全是『暗夜行山路』的文章,完全是私己的」。因為這本書的私密性以及它的情感的濃度,作者誠實地表示:無法在大庭廣眾之下暢談這本書。

遲來的「人生基礎課程」

2004年,龍應台父親的逝世讓她體味到人生如同「暗夜行山路」。在父親去世前,五十多歲的她從未經歷過任何至親的死亡,這跟她台灣「外省人」的身份有關。作為從大陸到台灣的移民,除了父母兄弟,小時候的龍應台沒有其它家族親人,因為這一背景,她對許多「人生基礎課程」的學習有着嚴重的時間上的延遲。「如果我在原來的家族,可能十歲就遇到祖父過世、十三歲祖母過世,還會有叔公之類親戚的人際變化。」她說:「可是我到了五十歲,才上別人十幾歲就上過的人生課程,我的父親過世,第一次上課就是這重大人生事件。」父親的逝世,是她第一次上「生死大課」,她也開始獨自去咀嚼和消化人生不可逃脫的生老病死,「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父親過世、母親失憶,死去與老化的演繹,加上兒子成長迫使作母親的她要獨立,「五十歲了,我的人生課程才從頭上起。」這遲來的「人生基礎課程」還發生許多趣事:她不會煮飯,不知道蛋多少錢,分不清楚蜈蚣與馬陸有什麼不同。直到兒子到香港與她居住,她才驚覺自己這方面的低能。她記下自己的嘗試與挫折,也寫下對父親的回憶以及與母親的相處。

龍應台細細地寫着生活點滴,從細微之事卻更明白生死大課的本質。「人在天地之間終究是無所憑依的孤獨。你真能面對生老病死,就真的明白,在這世間,沒有什麼可以附着依託。」

龍應台說,有了對生死的經歷之外,開始覺得大部分社會議題其實都只是枝微末節。不過,她說「評論與文學,兩者都是我」,而無論筆下書寫的是什麼,都總有一個核心,那便是對人最深的關切。

二十一世紀的《背影》

《目送》這個書名來自於龍應台近期在華文網絡點閱率最高的同名文章,在文中她寫了生命中兩件「小事」:兒子十六歲到美國當交換學生,在機場,她看着兒子通過護照檢查、進入海關,背影倏地消失,沒有回頭;多年後,她父親在醫院的最後時光,她又看着輪椅上被護士推回房的父親背影。通過這些事,她開始理解個人生命中最私密、最深埋、最不可言喻的「傷逝」和「舍」,並在文中寫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這樣的文字,很容易讓人想起八十多年前,朱自清那篇膾炙人口的《背影》。有所不同的是,《背影》講述的是父子兩代的情感,而《目送》牽繫三代:往上看,也往下看,看兒子們的青春,回憶自己的年少;看爹娘的老態,也審視自己即將邁入的老年。這是龍應台的三代情懷,以時間為經,以親情角色為緯,遊走於「女兒」與「母親」的雙重角色,用工筆素描的方式,來勾勒出每寸光陰中觸動自己的親情「背影」,既是時間歷練,也是反觀人生。

跨三代共讀的人生之書

對於龍應台而言,《目送》可以說是人生的一個階段:寫父親時,父親已經走了,寫母親時,也即將目送母親離去,寫與孩子的關係時,看到的是他們永遠用背影對着自己。人生走到這樣的年齡階段,是四顧蒼茫,唯有目送。

二十多年前讀龍應台《野火集》長大的一代,現也都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階段,對他們而言,從牽着孩子幼小的手,情意滿滿的親情,到青春後期孩子與自己漸行漸遠的背影;從陪着年邁母親如帶着女兒一般,思及自己也曾是父母眼前一去不返的背影,《目送》中處處是感同深受的親情滋味,篇篇有讓人沉吟難忘的人生情景。

這本書不僅為作者的同代人而寫,同時也是寫給上一代和更年輕的下一代。在書中,展翅高飛的孩子、即將離去的母親和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目送他們的作者——三代人的情感一樣豐沛,只是各自表達的方式不同。龍應台以她流暢的筆法寫出了三代人的心情,寫盡了幽微,如燭光冷照山壁,讓每一代讀者都從中有所感悟:再多的遺憾不舍都不過是生命的過程,我們只能往前走,用現在來填補過去的空白和傷口,帶着愛和釋懷與生命和解。

代序:你來看此花時

2009年09月24日15:02

1

整理臥房抽屜的時候,突然發現最裡頭的角落裡有個東西,摸出來一看,是個紅色的盒子。

這一隻抽屜,塞滿了細軟的內衣、手絹、絲襪,在看不見的地方卻躲着一個盒子,顯然是有心的密藏,當然是自己放的,但是,藏着什麼呢?

打開盒蓋,裡頭裹着一方黑色緞巾,緞巾密密包着的,是兩條黃金項鍊,放在手心裡沉沉的;一個黃金戒指、一對黃金耳環,一隻黃金打出的雕花胸針。黃澄澄的亮彩,落在黑色緞面上,像秋天的一撮桂花。

我記得了。

她是個一輩子愛美、愛首飾的女人。那一天晚上,父親在醫院裡,她把我叫到臥房裡,拿出這一個盒子,把首飾一件一件小心地放進去,說:「給你。」

我笑着推開她的手:「媽,你知道我不戴首飾的。你留着用。」

她停下來,看着我,一時安靜下來。

我倒是看了看她和父親的大床,空着──父親不知還回不回得來。床頭牆上掛着從老家給他們帶來的湘繡。四幅並排,春蘭、夏荷、秋菊、冬梅,淡淡的緋紅黛青壓在月白色的絲綢上,俯視着一張鋪着涼蓆的雙人床。天花板垂下來的電扇微微吹着,發出清風的聲音。這房間,仍舊一派歲月綿長、人間靜好的氣氛。

她幽幽地說話了:「女兒,與其到時候不知道東西會流落到哪裡,不如現在清清醒醒地交給你吧。」

她把盒子放在我手心,然後用兩隻手,一上一下含着我的手,眼睛卻望向灰淡的窗外,不再說話。

把盒子重新蓋上,放回抽屜裡層,我匆匆走到客廳,拿起電話,撥她的號碼;接通了,鈴聲響起,我持着聽筒走到面海的陽台,夕陽正在下沉,海水如萬片碎金動盪閃爍。直直看出去,越過海洋越過山嶼越過雲層,一重一重飛越的話,應該是澳門,是越南,是緬甸,再超越就是印度,就是非洲了。台灣在日出的那頭,其實是我站在陽台怎麼都看不見的另一邊。我握緊聽筒,對着金色的渺茫,仿佛隔海呼喊:「是我,小晶,你的女兒──你記得嗎?」

2

我喜歡走路。讀書寫作累了,就出門走路。有時候,約個可愛的人,兩個人一起走,但是兩個人一起走時,一半的心在那人身上,只有一半的心,在看風景。

要真正地注視,必須一個人走路。一個人走路,才是你和風景之間的單獨私會。

我看見早晨淺淺的陽光里,一個老婆婆弓着腰走下石階,上百層的寬闊石階氣派萬千,像山一樣高,她的身影柔弱如稻草。

我看見一隻花貓斜躺在一截頹唐廢棄的斷牆下,牽牛花開出一片濃青艷紫繽紛,花貓無所謂地伸了伸懶腰。

夜色朦朧里,我看見路燈,把人行道上變電箱的影子胡亂射在一面工地白牆上,跟路樹婆娑的枝影虛實交錯掩映,看起來就像羅密歐對着朱麗葉低唱情歌的那個陽台。

我看見詩人周夢蝶的臉,在我揮手送他的時候,剛好嵌在一扇開動的公交車的小窗格里,好像一整輛車,無比隆重地,在為他作相框。

我看見停在鳳凰樹枝上的藍鵲,它身體的重量壓低了綴滿鳳凰花的枝丫。我看見一隻鞋般大小的漁船,不聲不響出現在我左邊的窗戶。

我是個攝影的幼兒園大班生,不懂得理論也沒學過操作,但是跟風景約會的時間長了,行雲流水間,萬物映在眼底,突然悟到:真正能看懂這世界的,難道竟是那機器,不是你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這世間的風景於我的心如此「明白」,何嘗在我「心外」?相機,原來不那麼重要,它不過是我心的批註,眼的旁白。於是把相機放進走路的背包里,隨時取出,作「看此花時」的心筆記。

每一個被我「看見」的瞬間剎那,都被我採下,而採下的每一個當時,我都感受到一種「美」的逼迫,因為每一個當時,都稍縱即逝;稍縱,即逝。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