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三章 使命 31 共殞 線上閱讀

神甫第一個甦醒過來,她眨了幾次眼睛,搖了搖頭,面部表情十分痛苦。當她完全睜開雙眼後,首先看的並不是站在一旁的我,而是仍在昏迷的吉普。

「一直以來,」我說道,「自從我逃跑以來,我都感覺到你在搜尋我。」

「是自從他逃跑以來。」神甫糾正說。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是在找我。但我還是不明白,這怎麼可能呢,你們不可能都是歐米茄。」

「我們不得不砍掉他一根手臂,只是給他打上烙印並不管用,」她進一步坐起身來說道,「這是扎克的鬼點子。把阿爾法關進水缸,這種念頭會遇到阻力,那些從事水缸計劃的人也都不會同意。而我們不能讓他追蹤到我,這太冒險了。因此,我們必須要讓他看起來像個歐米茄。失憶則是個意外的驚喜,我對此並沒有額外做些什麼。這並非我們一開始就期望的。以前,他們從未將任何人帶離過懸浮的狀態,會造成什麼影響,我們並不清楚。」

「而你並不關心,這會對他造成什麼後果。」

「我關心的只是這不會殺死他。」她摸了摸頭部傷口,把手放到眼前,厭惡地看着手上的血污。「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怕你們兩個發現我在這裡了。我清楚你們會在一起,如果你對他日漸親密,就絕不會傷害我。但我低估了水缸的效應,我能感覺到他受到了損傷,卻沒想到他竟然完全失憶了。而且,我還高估了你,我本以為你會搞清楚這件事的。」

「我一直都很盲目。」

神甫又按了按腫脹的太陽穴,面部抽搐了一下。「我們都是。我應該一早就告訴你,這太魯莽了。」她轉身看着吉普,他已經開始在地板上動彈,顯得十分虛弱。「不過,他完全變了。我所認識的那個懦夫,絕不會像這樣攻擊別人。」

「你並不了解他。他或許是你的哥哥,但他一點也不像你。」

「或許吧。你跟扎克不也一樣嗎?扎克和我都背負着重擔,因為你們兩個正缺少我們的雄心。」

我跪在吉普身旁,把他的頭輕輕抬起,將手臂挽在他腦後,慢慢把他扶起來。他的肩膀和腦袋都靠在我膝頭,雙眼閉得更加嚴實,然後忽然睜開,瞳孔依然有些畏光。

「她?」他說,「這不可能。」

我搖搖頭。「他們砍掉了你的胳膊,吉普,以隱瞞你的真正身份。我很抱歉。」

他又閉上眼睛,久久沒有睜開。有好幾次他張開嘴唇想要說話,但卻沒說出口。當他再次睜眼之後,直盯盯地看着我問:「這是真的嗎?」

我點點頭。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我猜這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因為你的孿生哥哥來指責你了。」他對着我喃喃低語,從我肩頭直望過去,神甫正在站起身來,「看起來,我們倆都有了不起的兄弟姐妹,這真是意外大獎啊!」

吉普死死盯住她的臉,面部表情堅決無比,我以前從未見過,好像他能在那張臉上認出自己,好像在她蒼白的皮膚中,寫着他遺忘過往的所有秘密。

神甫的雙眼中總是充滿敵意,如今卻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即使到了現在,你還是什麼都記不起來嗎?」

他搖搖頭。「怎麼?你想要開始追憶一下我們的童年生活嗎?」

「根本沒有什麼『我們』,」她說,「我在八歲那年,開始無法隱藏自己的幻象,之後立刻就被送走了。但這對你來說,仍然還不滿足。這個也是。」她用手掃過額頭的烙印,「你接管了父親和母親的農莊,而我被打上烙印,在定居地勉強生存,但你還覺得不夠。你對我的憎恨從無止境,三年前,你想要確保我不會成為負擔,因此跑到當地的議員那裡尋求幫助,想要把我抓走。你告訴他,你聽說了一些傳言,據說有個有錢人想付一大筆錢,將他的孿生妹妹交由看護室來照顧。」

派珀在自由島上提起過這些事,但我無法將之與吉普聯繫起來。我能接受他是個阿爾法人的事實,但她所描述的這個充滿怨恨、殘酷無情的人,我完全認不出來。

「那不是我,」他大喊着坐起身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時候我究竟是什麼人。我沒有一點點記憶,都是因為你對我乾的那些事。」以前我從未見他哭過,但現在,他骯髒的臉頰出現兩道淚痕。「我根本不在乎什麼胳膊,」他說,聳了聳殘缺的肩膀,「是其他的所有事情,你奪走了我的一切。」

「我奪走了你的一切?」她的笑聲聽起來就像一把彎刀,「那我呢,八歲就被送走了?你從來沒關心過我,我對你做過的事,換作你也會毫不猶豫地加諸我身上。」我終於明白了,這股怨氣自從我們逃亡以來,一直在對我們窮追不捨,原來和我毫無關係。「我早就知道,你終究會來抓我,」她說,「像你那樣心懷怨恨的人,我知道你絕不會原諒我,就因為最初那八年。」她的語音十分平靜,但雙眼微閉,下巴收緊,讓說出來的話有些斷斷續續,「我必須找到方法來保護自己,這是我挑選扎克,開始與他共事的原因之一。或許正因如此,我們的合作才會親密無間,只要一談及遲來的分開,他就有自己的怒氣要發泄。我一直都很清楚,驅使扎克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動力在哪裡。我在你身上見到過同樣的恐懼和怨恨,雖然你從未像他那樣野心勃勃,也不像他那樣聰明機智。」

我不禁懷疑,這就是她理解世界的方式?不是阿爾法對抗歐米茄,而是野心家對抗那些無法做到殘酷無情的人?

「關於我們的過去,我無法與你爭辯。」吉普聲音很低,我幾乎聽不清楚。他落地的每個字,都像小石子丟進井裡。「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過去全都沒有了。這一切都是你乾的。」

「不,」她使勁搖頭,「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是你讓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你根本不了解吉普。」我說道。

「他是我的哥哥,」她說,「我對他的了解,你永遠也趕不上。」

我正要反駁,但吉普先說話了:「卡絲是對的,你根本不了解我,我們沒什麼可說的。」他轉過頭來面向我。

她站在我們和樓梯之間,我們三個都小心翼翼,靜止不動。我看了一眼嵌進牆裡的鐵門,但心中清楚,這毫無希望,果然神甫說道:「別費神了,門是鎖着的。」她仍聚精會神盯住吉普。「有時候,我會去看看你,」她繼續說道,「當你在水缸里的時候。看到你在裡面,就像養了一隻寵物青蛙,感覺真是非常平靜。」

「你真是變態。」我罵道,想起吉普漂浮在水缸中,那場面雖然無聲無息,但有一種自然而生的恐怖感。

「他也會對我干出這種事,」她說道,「他想要付錢,讓議會把我關進囚室里。」她轉過身面對吉普繼續道:「當我去看你時,你看起來比其他人有活力。有時我幾乎可以肯定,你正回望着我。水缸囚室的技術人員也報告說,你可能有醒覺的跡象。他們當然不知道原因何在,因為他們不清楚,你並不像其他人一樣是個歐米茄人。」

我想讓她閉嘴,俯身關切地看着吉普,將注意力完全放在他身上。「她所說的那些關於你過去的事,」我告訴他,「我知道那不是你,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很抱歉。」他又說了一遍。

「不,」我拼命搖頭,「別這麼說,那根本不是你。」我想起幾個晚上之前,他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如果曾經的我不是我想當的那個人,那該怎麼辦?

他果然猜到了我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他很快地說,「但自從禁忌之城還有那些電線以後,我腦海中開始出現一些片斷,沒什麼特定的事,也與她或者做一個阿爾法人無關。那種感覺就像躲在另一個人的皮囊之下,而我不喜歡那個人。我曾以為,什麼都不知道是最糟糕的事,原來知道了的感覺更差。我能感覺到那個人,他充滿怨憤,還有恐懼。」他低下頭,輕聲又說了一句:「我很抱歉。」

「那不是你。」我說話聲音很大,以便讓神甫聽見。我想讓她知道這一點。「別說抱歉,我很了解你。」

我用手指撫摸着他額頭烙印的曲線。「雖然你是個阿爾法,但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再次放低聲音,就算在神甫的注視下,我也想在我倆之間營造出私密的瞬間,「不過我開始想,你可能也有一點點先知的潛質。」

他搖頭道:「然後你就會認為,我應該預見到這一切會來臨。」

然而是我預見到了,我這樣想着。一直以來我都能感覺到,只不過我太愚蠢,太自戀,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含義。

「或許你沒有感覺到這些,」我說,「但有一些其他事情,一些很小的事情,比如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或者感受如何,你總是會插嘴,先說出我想說的話。」

「我認為,那可以用另一個詞來描述。」他說着,臉上再次浮現出熟悉的招牌式微笑。

「你們的小惡作劇到此為止了,」神甫打斷了我們,「現在我們等着吧,你沒辦法跟我斗。」她撿起從吉普手中掉出去的匕首,我站起身來面對着她。她走過來,匕首持在身前,從我脖子上往下滑,最終停在鎖骨中間的凹陷處。我記起吉普和我緊緊擠在一起的無數個夜晚,他的鼻子就埋在如今刀鋒指着的地方。「那扇門是鎖着的。扎克離這不遠了,他在附近的另一處設施里工作,而士兵們也會隨他而來。他將會決定要拿你們怎麼辦,不過我可以想象,這次之後,你們都會被扔進水缸里。」

「我不會回去的。」吉普搖搖晃晃站起來。

「哦,他們會讓你在外面待一段時間,尤其是你。一旦我們審問完你們兩個,就會在你身上進行實驗。你在醫學方面尤其有價值,你瞧,我們之前從未把阿爾法關進水缸里,也從沒把人從懸浮狀態放出來過,更別提關了那麼久了。這只是張單程票,有去無回,不過,一旦我們滿足了這方面的好奇心,就會再次把你扔進去。」

匕首往裡插了一點點,但我沒感到任何疼痛,只覺得傷口滴出的血液有一絲溫暖,流到胸口時有些微微發癢。

「他叫什麼名字?」我問道,「我是說,他的真名。」

神甫正要說話,但吉普打斷了她:「那無關緊要。」

「你難道一點也不好奇嗎?」她問。

匕首抵在我的喉嚨上,我沒辦法轉頭,但我目光儘量向右看去,勉強能看到吉普。

「曾經好奇過,」他回答,「幾個月以前,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知道我自己是誰。但現在,它已經不再重要了。」他逐漸移進我的視線,向平台遠端的台階走去,「我很清楚現在的我是什麼人。」

神甫轉到我身後,匕首仍抵在我咽喉處。「你得弄清楚,你往台階下走一步,我就殺了她。」

「我很清楚。」他說着,仍往樓梯靠近。

神甫把環繞在我脖子上的手臂緊了緊。「這我可沒料想到,這聽起來像是我會說的話。」鮮血已經浸濕了我的襯衫前擺。「你覺得如何,卡絲?你有沒有想到過,他會這樣背叛你?」

我徑直看着吉普,此時我突然意識到他要幹什麼,當我意識到他與神甫的關係那一刻,感覺也是如此突然。

「別這麼做!」我祈求。

他繼續往後退,我的目光持續與他相交。我幾乎不記得他半聳聳肩,最後翻身躍過身後低矮的欄杆。在他下墜時,我不肯眨眼,目不斜視,似乎我注視的目光能將他拉向我,似乎那是一道生命線,能夠阻止他的跌落。神甫尖叫起來,而我一聲不吭。在毫無知覺下,我已奔到平台邊緣,想跟隨他一起翻身跳下去,最終讓發射井的水泥地板充斥我的視線。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地上,平台的金屬地面冷冰冰地抵着我的臉頰。在三尺開外,是神甫毫無表情的面孔,一雙眼睛仍茫然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