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三章 使命 27 沉睡的廢墟 · 1 線上閱讀

第二天一早又下起了雨。我們沒有重新生火,而是蜷縮在空地邊緣的樹蔭下,吃着剩下的冷兔肉,油脂已經凝固,白花花的十分黏手。我們動身時,吉普想要繼續沿着河走,但佐伊搖搖頭。

「從這裡開始,我們不再沿着河走。往上游不到一天路程有個大鎮子,我們不能冒險再接近了。而且,我估計他們會在河谷巡查。如果我獨自一人的話,會選擇走河谷里的路,但帶着你們兩個就太冒險了。」

我往四周望了望。越過樹木往後看,隨着河流通向大海,河谷逐漸變寬。而在我們前方,河谷在群山中不斷變窄。兩旁的山脈直壓天際,森林還不到半山腰就不見了蹤影,露出懸崖峭壁,還有山石崩塌形成的岩屑堆。

吉普嘆了口氣,看着我說:「你有沒有感覺到秘密隧道的存在,可以讓我們不用爬山?」

我微笑着說:「很抱歉,這次沒有。不過正如佐伊所說,上游有個大城鎮,人們都在它四周活動。」

她點點頭。「那是個集貿重鎮,來自四面八方的人都在趕往那裡,準備參加周末的集市。如果我們要穿過群山,最容易的通道在河的這邊。」她指了指我們左邊的山峰,那裡有一個陡降的峽谷。「但是毫無疑問,他們會派人在那裡駐守。所以,我們應該從這裡渡河,然後沿山頂上最高的通道走。」

順着她的手指,我抬頭望了望河對面右邊的山峰,然後搖搖頭。「那裡有一個很大的城鎮,比河谷里那個還要大。你瘋了嗎?」

「我們當中肯定有一個瘋了。」她已經朝着下方的河流走去。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吉普喊道,「她能感覺到類似的事情。」

「我知道她可以,」佐伊回喊道,「而且,如果她能感覺到那個鎮子,那她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

「她從來沒有錯過。」吉普跟着佐伊往下走了幾步,這樣就不用再大聲喊了。

「我並沒有說她錯了。」佐伊轉過身來面對着我們,「但是她對時間的感覺可不太準。那裡曾經有座城市,非常之大,甚至比溫德姆還要大。但那是在大爆炸之前的事。」

我再次搖頭說道:「我可以發誓,我對它的感覺非常強烈。」

「成千上萬的人,幾十萬人曾在那裡住了數百年,」她聳聳肩,「難道那不會留下痕跡?」

「那也沒有什麼區別,」吉普說,「那裡是禁忌之地。我可不想接近大爆炸之前的某個城市。」

「如果你是擔心這會違反議會的法令,那麼我十分肯定,你應該已經過了憂慮這個的時機了。」

「這不一樣。這跟法令沒有關係,你知道的,它是大爆炸之前的城市。人們不能接近任何這類事物。」

「正因如此,佐伊才是正確的。」我不得不承認,「沒有人會去那附近。如果這條通道經過那座城鎮,那將是我們穿過群山而不被抓到的最佳路徑。」

「人們不去那裡是有原因的。禁忌之地都被污染了,會致命的。你也見過那些布告。」

「沒錯,」我說道,「但是我也見過布告上寫,我們是危險的偷馬賊。」

「還有,你也別忘了布告上寫的,歐米茄人如何一錢不值,極度危險,是阿爾法人的毒瘤。」佐伊補充道。

我點點頭。「就算禁忌之地的存在確有原因,但它也不會比我們的其他選擇危險多少。」

吉普嘆了口氣,動身向河邊走去。「如果這座城鎮不是在該死的高山頂上,我也不會這麼介意。」

*

接下來直到晚上,我們都沒說什麼話。往上爬的路很陡峭,而且我們常常要爬過茂密的矮灌木叢,不斷被擦傷。午飯是佐伊找到的一把蘑菇,裡面有很多筋,嚼不爛。之後她離開了接近一個鐘頭,回來時腰帶上掛着一隻兔子和兩隻小鳥。「通常我的收穫會更多,但附近不斷有人經過,在河谷里來來往往。有議會士兵組成的巡邏隊,還有很多本地阿爾法人,為了賞金在四處搜尋。」

「你覺得他們抓住了很多從自由島逃出來的人嗎?」我站起身來,伸了伸腿。

「可能有一些吧,」她把背包扔到肩上,「疏散人員應該各自散開,分頭去找安全屋了。但是,有很多阿爾法人在四處尋找他們。好消息是他們弄出的動靜太大了,根本沒機會抓到我,而且看起來他們堅守在低處的山坡上,離河並不遠。壞消息是,他們把山腰上過半的獵物都嚇跑了,而越往高處,越抓不到什麼東西。」

「據你估計,我們離通道還有多遠?」吉普問。

她皺了皺鼻子。「有你們兩個拖我後腿,我預計要三天時間,或許更長,假如搜索隊來到高處的話,我們就得跟他們玩捉迷藏,謹慎行動。」

下午其餘時間我們一直保持沉默,穩步前進,在離森林邊界不遠的地方停下來過夜。我們沒有冒險生火,儘管吉普和我發誓我們無法享用佐伊提供的生肉,但最終我們被迫吃了一點。飲用水是更大的問題,我們在河邊裝滿了水瓶,但是自那以後就沒遇到過半眼泉水,只能自己設定限量,偶爾啜上兩口。我背靠一棵樹坐着,樹幹太細了,沒辦法提供多麼舒適的支撐。我從腿上拔下細小的荊棘,疼得齜牙咧嘴,刺傷周圍還有擦傷。我不停用舌頭舔着因為發熱還有乾渴,感覺有點發黏的牙齒。我儘量不去想剛才吃下的生肉,它膠質的紋理和沒有煮過的脂肪細絲,仍然塞在我的牙縫裡。

佐伊坐在我對面,突然開口說道:「你認為它結束了嗎?」

「自由島上的戰鬥?」我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我說不出來。就在你發現我們之前那天晚上,我從幻象中看到,要塞的大門被攻破了。自那之後,我還沒有感覺到更多事情。但是我不清楚是因為它已經結束了,還是因為現在我們已離得太遠,我無法再感覺到些什麼。」

她正在用小刀剃指甲,這個動作於我已經很熟悉了。「離得太遠?我本不想這麼說,但是你們兩個一路拖拖拉拉,我們根本就走不快。不管怎樣,我沒覺得距離對你來說是什麼大問題。在他們還沒開船之前,你就能感覺到他們要來了,這可是你說的。」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是我說的沒錯,但是這取決於很多因素,距離也是一方面,同時還要加上一種……」我頓了頓,「……緊迫感。就拿神甫來說,她一直在找我,全神貫注聚焦在我身上,非常迫切,我就能一直感覺到她,無論我在哪裡都一樣。」

有那麼一會兒,我只能聽到佐伊不耐煩地用小刀在指甲上鼓搗的聲音。最後吉普說道:「她的幻象並不能如同我們期待的一樣招之即來,這又不是卡絲的錯。」

她看了他一眼。「你這麼說,是因為她還沒找到你的孿生姐妹?」

「我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想知道。但是先知這回事,並不是這麼想當然的。你也見過她每天半夜是怎麼驚醒的,這對她來說太不容易了。」

「她大半夜地尖叫着醒來,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不容易,」她說着轉頭看向我,「如果今天晚上你要再來一次的話,麻煩儘量把大喊大叫那部分省掉。山上仍然有人在尋找你的蹤跡。」

我窘迫地笑了。「對不起。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關於自由島或者派珀的更多消息,但是我認為他沒有被活捉。」

佐伊聳聳肩。「關於這一點,就算你不是先知也能搞清楚。」

「但這仍然是個好消息,不是嗎?我們知道他沒有死,如果那意味着他也沒有被抓,很有可能他現在仍好好的。」

「我猜在幾天之內我們就能弄明白。如果他沒事的話,會到碰頭地點去。」

我挨着吉普躺下來,把蓋在我們兩個身上的毛毯緊了緊。「你說不想知道自己的孿生姐妹是誰,」我輕聲對他說,「關於這一點,我可不信。」

躺在幾尺外的佐伊插口說道:「不是說我贊同卡絲的話,但我也不相信。你怎麼會不想知道呢?」

「沒你想的那麼複雜。」他說道。他躺在我身後,說話時我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吹暖了我的頭髮。「在大爆炸之前,人們沒有孿生兄弟姐妹也照樣過了幾千年。」

佐伊哼了一聲:「咱們等着瞧。」

*

夜裡下起了毛毛細雨,第二天一早我們收拾停當準備出發時,河谷里升起濃厚的霧氣。「這是好事,」當我抱怨毛毯因被打濕變得太沉時,佐伊指出,「我們在中午之前將走出森林,但如果濃霧持續的話,可以一直掩護我們。」

「濃霧會持續。」我說。

我們只能看到前方幾尺開外,所有的聲音都窸窸窣窣辨不清楚。我不小心滑了一跤,趕緊抓住一根細樹幹想撐住身體,樹皮又滑又濕,很快就脫離了我的掌握。走了一小時左右,我領着另外兩人找到一條小溪,實際上是一條涓涓細流,因昨晚的雨水而充盈了不少。我們裝滿水瓶,咕嘟咕嘟大口喝乾,然後再次裝滿,繼續攀爬着穿過逐漸稀疏的森林。又走了幾個鐘頭,森林完全消失不見,前方只剩一片石礫。我們前進時必須更加小心,因為低處的山坡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岩縫和鬆動的石頭。有兩次我們不得不原路返回,重新尋找可以通行的路線,之後佐伊不情願地讓我來領路。碎石坡最難走,腳下不停打滑,有時幾乎就要坍塌,把我們扔下山去。有好幾次,一道小小的碎石流在我們下方衝下山去,即便在沉悶的霧氣中動靜依然很大,嚇得我們畏縮不前。我們開始儘量沿着巨石區域走,但前進速度非常慢,我們發現自己陷入半爬半走的境地中。儘管吉普從未抱怨,他靠獨臂爬起來仍很困難,佐伊不時要回頭幫助他,伸出手去讓他抓着往上走。

路況如此險峻,我們不得不在天色剛剛變暗時就停下來休息。雨已經停了,但是大霧讓所有東西都變得潮濕不堪。我們一致認為應該冒險生一把火,但卻很難找到乾燥的木頭,因為在森林邊界往上,只生長着一些蕪雜的灌木。我們花了半個鐘頭收集木柴,生起來的火卻只夠把兔子烤熟,火焰飄忽不定,燃燒不旺,冒出的煙比熱量都多。我的身體疲憊過度,甚至感覺到在疲倦中有一種滿足感。我躺在火堆旁伸展着雙腿,全身肌肉酸痛難忍。天氣有點冷,我挨着吉普舒服地躺着,毛毯散發出潮濕的羊毛味,讓我想起那些馬身上發霉的器官味道,還有一起逃亡路上最初那幾天的情景。那麼多個日日夜夜我都與吉普共度,我估算至少有三個月了。之前那些年,包括父母的村莊,然後是定居地,再然後是看護室,這些都已感覺非常遙遠。

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對於他來說,除了在水缸里那些模糊又恐怖的回憶之外,最近這幾個月就是他新生命的全部。而且,他不僅沒有過去的牽絆,最為奇特的是,他甚至不受孿生姐妹的束縛。他是一個不解之謎。他表示不想知道自己的姐妹是誰,我知道這很奇怪,就像佐伊說的。我不禁懷疑,是否因為我們的關係填補了那段空白。自從他的目光透過彎曲的水缸玻璃與我相遇,我們就聯繫在一起,變成了一體。

但我們並不是一對。我轉過身去,往上拉了拉毛毯。因為除了我倆之外,還有其他人。他的孿生姐妹身份不明,但我的孿生哥哥卻一直都在,如同面前的吉普一樣迫切和生動。吉普躺在我身旁,正發出醉人的睡眠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