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三章 使命 26 必要的同行 · 2 線上閱讀

我醒得很早,但是佐伊早已起身,正坐在一根原木上,用匕首刮着一把大蘑菇上的泥土。我坐起身來,佐伊扔給我兩個蘑菇。「我還抓到一隻野兔,但是我們仍然離海岸太近,點火的話很有風險。不過,或許今晚就能生火了。」

她和派珀如此相像,我不由得感到羞愧,沒有早點看穿她的身份。這並非因為他們的黑皮膚都發出閃亮的光澤,或者都有一頭濃密的黑髮,這些都很常見。更相像的是他們的言談舉止,挑釁似的揚起下巴,每個動作看起來都堅決果斷,卻又好似滿不在乎。他們兩個之間的關聯不言自明,就算他倆不在一起時也同樣如此。看着她更讓我容易理解,為何我和派珀在一起時感到十分舒適,儘管我有很多理由應該害怕他。我不知道派珀和佐伊是如何辦到的,但他們的關係看來很密切。他們的舉止如此相似,說明他倆多年來一起親密地生活,養成了差不多的習慣,這同時也是他們的人生選擇。我想起在自由島上時,有次經過派珀和吉普身邊,偷聽到他們兩個的對話。

或許,這也解釋了派珀為何選擇相信我。對於他所有實用主義的做法,還有他對自由島的職責,如果一直以來他都跟佐伊密切合作,那麼他肯定知道,不把自己的孿生兄妹當作對立面是種什麼感覺。我還以為自己是唯一一個有這種經歷的人呢。

看見佐伊,感覺派珀離我更近了,但同時也更加遙遠。佐伊的每個舉動都有派珀的影子,這讓他並不在這裡的事實變得更加突出。看到佐伊的手正拿着刀子忙活,我再次想起最後一次見到派珀時,他將手放在我的肩頭。

吉普打着哈欠翻了個身。佐伊盯着他說道:「你知道,派珀也告訴了我關於他的事。」

「情報船?」我問。

她點點頭。「如果自由島無法與外界通訊的話,根本無法運轉,像是計劃好的營救消息,關於海岸巡邏隊的告警等等。新招募的歐米茄人需要被運送到島上,過去幾年新人在不斷增加。給養也需要運輸過去,儘管從去年或前年開始,他們已經接近自給自足的地步,自己種植了所需的大部分食物。」

空地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我想起火山口城市下方的湖泊,四周被平整的耕地包圍,還有陡峭的火山口邊緣遍布的梯田,以及集市廣場裡的山羊。

她繼續說道:「不過,自從你們到了島上,所有的消息都是關於你們兩個的,比如你們是怎麼找到自由島的啦,如何沒有與任何安全屋或者情報網聯繫啦,這對自由島的安危來講意味着什麼啦……」

「我認為,他們也是這樣找到自由島的,」我說道,「我說的是阿爾法人。他們也有一個先知,她當時就在戰船上。」

「神甫。」佐伊說道。我點點頭。

吉普已經醒來,他坐起身,接住佐伊扔給他的蘑菇。「你剛才提到在大陸上的情報網,」他邊吃邊問,「裡面還有其他阿爾法人嗎?」

「這有關係嗎?」佐伊問。

「貌似有,對我們見過的其他阿爾法人來說。」

「我不像你們見過的其他阿爾法人。」她說着又扔給他一個蘑菇。

「不開玩笑。」他說。

「無論如何,神甫是為議會服務,」佐伊說道,「她證明了,世事並非總是歸結為阿爾法或歐米茄。」

「事實並非如此。」我說道。

佐伊站起身來。「你打算為她辯護?」

「不,我的意思是,她並非像你說的那樣為議會服務。她要更強大一些,是她在發號施令。或許不夠顯而易見,但是正在發生的許多新情況,都起源於她。」

她示意我們站起來。「我聽說的是,她可並非唯一一個當權的人。」

我們緩緩站起身,我把背包舉到肩頭。「你不會認為我贊同自己孿生哥哥的做法吧?」

「那樣的話我們就有共通點了,」佐伊說道,「要是我的話,可不會像派珀那樣,讓你離開自由島。」她衝着大河點點頭,「給你五分鐘,把水瓶裝滿,洗漱乾淨,然後我們就出發。」

那天晚上,佐伊估計我們已經離海岸線足夠遠,冒險生了火。過去習慣了和吉普一起趕路的步調和節奏,我發現佐伊的速度實在有點殘酷。在不斷晃動的火光中,我發現吉普看起來也很疲憊,不過,我們倆一整天都沒有要求停下休息或放慢腳步。在火堆另一側,佐伊正在給兔子剝皮。我對兔肉滿懷感激,但當她剝掉兔子的毛皮時,我還是不敢直視,把頭扭到了一旁。

過了一會兒,我們的手都因為兔肉而變得油膩不堪。我們注視着火堆,看着木柴慢慢燃成灰燼。佐伊用一把小刀剔着自己的指甲縫,吉普認真地看着她。

「你們的飛刀技藝,」他問,「你和派珀是一起學的,對吧?」

「這並非巧合,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佐伊頭也不抬地說道。

「所以你們從來沒有被分開過?」吉普繼續問。

「我們當然分開了。你也見過他的烙印。」

吉普和我一同點頭。我腦海中浮現出派珀的臉,在島上的最後一晚,斑斑血跡在他額頭烙印處流過。

「我覺得,你們可能是在東方長大的,」我試探着說,「我聽說在過去,那邊狀況要好一些,他們有時並不會把歐米茄人送走,或者不管怎麼說,不會在很小時就送走。」

「過去曾經如此,」佐伊說,「後為日子不行了。我們在那邊有線人,不時能收到消息。看起來議會在過去十年之間,把東方也納入了嚴格管理之中,就算在死亡之地邊緣的那些最遙遠的定居地也是一樣。」

「但是你和派珀呢?」

「是的,我們是從那裡來的。就像你說的,分開得比較晚。父母把他送走時,他都十歲了。」

我看着她說道:「你是幸運的那個。」

「當然,沒人把我攆出去。」她抬頭看着我們笑了,火光正在逐漸減弱,「但是第二天我就離開了。」

吉普也咧嘴而笑。「兩個十歲大的孩子,你們是怎麼生活的?」

佐伊聳聳肩。「我們很快就學會了打獵和偷東西。沿途也有人會幫助我們。」她伸了個懶腰,毫不在意地打了個哈欠,然後看着我問:「還覺得我是幸運兒嗎?」

「是的。」我停了一會兒,又說,「你能和孿生哥哥在一起生活。」

佐伊哼了一聲,躺下身來。「聽起來,你的孿生哥哥不像是個好夥伴。」

「相信我,」吉普說,「我也曾試着想讓她明白這一點。」

我翻了翻白眼。「我明白,真的。但是,如果在不同的狀況下,如果他不是在被送走的恐懼中長大的話,他不會變成這樣。是這個體系塑造了他。是這個體系導致阿爾法人跟我們對抗。」

吉普清了清喉嚨。「很明顯,不是全部的阿爾法人。」

「話不要說得太早。」佐伊說道。她閃亮的牙齒和誇張的笑容再次讓我想起派珀。

當天夜裡,當四周變得一片漆黑時,吉普問我們要到哪裡去。「別誤會,不是說我不喜歡一整天都在森林裡瘋狂地鑽來鑽去,但是我想知道終點在哪兒。」

「這裡到處都是士兵,想要抓住你們,把你們殺掉,或者還有更糟的。」佐伊說,「此外,他們也對本地的阿爾法人傳達了口風。我們必須把你們帶離海岸線,只要還在方圓五十英里之內,你們都仍然身處險境。」

「所以我們要遠離海岸線,這我清楚了。但是之後呢?」

「視情況而定。派珀和我有固定的會面地點。通常我們在海岸邊見面,但是當那裡不安全時,還有一個地方,就在山脈的另一邊。如果可能,他會到那裡去,或者捎話過去。在那之後,就取決於你們了。」

「我們將繼續向前,越往那邊走越安全。」我說道,「或許會往東方去。」

「那事情就這樣了?」佐伊問,「你只是不停逃亡?」

「在自由島上,我們試着想停下來,但結果不太好。」吉普說。

「對你來說,島上還是很不錯的。」她輕聲說道。

我們沉默了幾分鐘,只聽到火堆斷斷續續噼啪作響。最後我先開口說道:「我們沒辦法挽救自由島。」

「或許會,或許不會。派珀本可以利用你。」

「你的意思是,殺了她?」吉普說,「然後幹掉扎克?」

「沒有必要。但至少可以起到震懾作用,讓他們停止進攻。」

「派珀讓我們離開自由島,」我說,「如果我們現在被抓了,那就完了,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沒有了意義。」

「如果你只是不斷逃亡,那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他讓你離開,是因為他覺得你會發揮作用,認為你能夠幫助我們。」

我的聲音有些動搖。「我試過要幫忙,但結果只是被議院關了起來,還把神甫引到了自由島上。我不知道其他人認為我現在能做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實話說,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看明白這一切無謂的忙乎是怎麼回事。但是派珀看到了你的價值,而阿爾法人顯然知道如何好好利用他們的先知。所以在我看來,只想着逃亡,不過是把派珀做出的犧牲,還有島上那些人所做出的犧牲,白白浪費掉了。」

「她警告他們了,」吉普說,「提前兩天預警,沒有她的話,他們肯定做不到。所有從島上逃出去的人,都應該感謝她。」

「然而就到此為止了嗎?你就這點本事嗎?派珀相信你會是秘密武器,而你就這樣把自由島的最後一線生機給拋棄了?」

我閉上雙眼。「這都不是我的選擇,我不想成為什麼秘密武器。」

「這我知道,」佐伊說,「但是或許你應該那麼做。」

我們緊挨着火堆躺下,都能夠聽到木柴燃盡變成炭灰時噼啪作響的動靜。在我身旁,吉普的呼吸開始變得很輕,已經進入夢鄉。在火堆另一邊,佐伊的身影模糊不清,但我知道她仍然醒着。我不想吵醒吉普,低聲說道:「議院裡除了派珀之外,每個人都想我死。如果我再次跟抵抗組織扯上關係,那會有什麼不同呢?一旦他們知道我是誰,那我就完了,對他們來說,我死了最有價值。我能為他們做的,只有自殺,同時搭上扎克的性命,但我不能這麼做。我沒辦法對扎克做出這種事。在所有人當中,你最應該理解,關心自己的孿生哥哥是什麼感覺。」

佐伊將頭倚在手肘上,說道:「現在,我正等着看你的孿生哥哥是否能成功殺死我的孿生哥哥,把我也殺掉。你真的希望我會將你哥哥看成雙方和解的典範?」

「但是你和派珀團結在了一起。你不會真的希望這個世界上,雙胞胎都被分開吧?」

佐伊輕聲笑起來。「你憑什麼覺得世界會因為我想要怎樣,或者你想要怎樣而改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子的,如果阿爾法人還像以往那樣對待歐米茄人,那麼歐米茄人就需要找個地方獨立生活,這樣更安全一些。自由島的所有理念就在於此。」

「所以我們現在要找到另一個自由島?當阿爾法人又來攻擊的時候,再找另一個?」

「我沒見到你給出其他更好的解決辦法。」

我閉上眼睛,想起吉普在塔樓上對我說的話:在不用區分阿爾法和歐米茄的世界裡,我們根本不需要一個叫自由島的地方。「我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我只是覺得,當你再也沒有自由島可以逃避的時候,你就會意識到,真正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不要對我說教,」她哂道,「你盡可以鼓吹你那一套,什麼把阿爾法和歐米茄團結在一起。但在過去幾年,當你被關在看護室平安無事時,派珀和我可是真切看到了,你的孿生哥哥及他的同夥都幹了些什麼,我們一直在為了這個而抗爭。人們目睹孩子們被帶走,囚禁起來,或者在實驗中送掉性命,你真的以為自己能改變他們的想法?」

我沉默了一會兒。「我見過所謂的實驗。我是說,不是所有的實驗,但你知道我見過水缸。」我又停頓片刻,「而且吉普表示理解。他並非一直同意我的觀點,但是他知道我的意思,在他經歷過那些事之後依然如此。」

佐伊嘟囔着說:「他經歷過的那些事?他所有的問題就在於,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經歷過什麼。派珀告訴我,他就像一張白紙,你能夠讓他相信任何事。」

我甚至都沒感覺到自己爬了起來,穿過火堆,就那麼沖向佐伊,把她摁在地上死命毆打。

佐伊從毯子裡鑽出來,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扭到一旁,但是直到吉普叫出聲,我才終於停手。

「你們究竟在幹什麼?」他站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們在火堆另一邊扭打的身影。

佐伊鬆開手,把我猛推到一旁。

「她攻擊你了?」當我退到火堆這一側時,他問我。

佐伊翻了翻白眼。「沒錯,我把你們兩個救出來,就為了在你們睡覺時對我發動襲擊。」她從火堆旁撿起我們掉落的毛毯,有一角着火了正在冒煙,她在上面踩了幾腳,然後扔還給我們。「別擔心,她只是在捍衛你的榮譽。」她重新躺下翻過身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吉普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佐伊。我抖了抖毛毯,聞到燒焦的羊毛味,皺了皺鼻子,然後翻身躺下。

「你對此在意我很感激。」他說着在我身旁躺下,「但是下一次,我寧願你別打擾我的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