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三章 使命 23 最後的守衛 · 2 線上閱讀

「如果要塞失陷,我會過來找你們。如果其他人試圖進入這扇門,哪怕是議院成員,記得要從窗戶那裡發信號,揮動一個斗篷就可以了。」

「你準備下去那裡?」我看了看下面的院子,「不守在議院大廳里?」

「在那上面發號施令,而我甚至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我將和其他守衛守在門口。」

我踮起腳尖向窗外望去,這裡能看到院子和正門,還有外面的街道。守衛們已經在各自崗位上守候。在環繞院子的欄杆上,一些人蹲在上面,輕輕擺着腰。在加固防禦的大門處,另一些人在踱步。一個女人在兩手之間輕輕掂着她的劍。

「我們能作戰,」吉普說,「讓我們出去,我們也能幫忙」。

派珀揚起頭。「我的守衛訓練有素,技能嫻熟。你以為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拿起一把劍,就能成為英雄?這不是吟遊詩人傳唱的故事,你在戰場上會成為累贅。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卡絲冒險。不是只有議會士兵想要攻擊你們。」

我再次想起路易斯,鮮血從派珀的刀柄上汩汩流淌,匕首隨着路易斯的血液噴涌而不斷顫抖。

吉普剛要說話,鐘聲又響了起來,這次跟兩天前的警報聲一樣。我們所在的塔樓高處,似乎石頭都在隨着鐘聲而顫動。我感覺到自己的牙齒都鬆動了,正在與鐘聲的鳴響產生共振。

「他們到了。」派珀說道。幾秒鐘之後,在鐘聲的喧囂中又增添了用力關門的聲音。派珀將門鎖上的瞬間,這間小小的密室感覺塞進了太多東西,充滿葡萄酒的香味,還有刺耳的鐘聲。

我們把一個酒桶拖到窗戶下面,然後一起跪在桶上,頭緊緊靠在一起,這樣我們都能看到下面的夜色。

議會艦隊用了兩天時間到達,在等待鐘聲再次響起和看到議會士兵爬上火山口之前的那幾個小時裡,時間顯得無比漫長。在等待的時候,我試着想象火山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艦隊逐漸靠近,登陸艇從船上放下來,穿過暗礁水域。第一批登陸的士兵與自由島的守衛在碼頭狹路相逢。但是由於夜色漆黑,距離又遠,我無法看到更多清晰的幻象,只有一些碎片。一張黑色的帆卷了起來,船槳切開海面,船頭有人舉起火把,火焰在海浪之中閃爍不定。

我們獲知關於碼頭遭遇戰的第一手消息,是看到受傷的守衛出現在城市對面的隧道里。在火把光芒的照射下,他們流着血蹣跚而行,被攙扶着返回要塞。沒過多久,碼頭防守大規模撤退,數百名守衛從隧道湧出來,退回到城市防線。接着,在預示自由島命運的鐘聲響過十二個鐘頭之後,吉普和我看到了第一批議會士兵。此時天色微亮,火山口南部邊緣的動靜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幾名我方守衛正努力抵擋紅衣士兵組成的方陣。與此同時,第一條隧道已經淪陷,議會士兵已攻入火山口內。

派珀說,這不是吟遊詩人傳唱的故事,當天自由島上發生的事證實了這句話是多麼貼切。當吟遊詩人歌頌戰爭時,讓人覺得戰鬥聽起來像是一種舞蹈,打打殺殺中有一種別樣的美感,當士兵們彼此刀劍相交時,內含一種音樂的韻律,士兵在戰鬥中因為技巧嫻熟,勇氣可嘉方能脫穎而出。但是我看到的戰鬥,完全沒有為這些浪漫主義留下餘地。戰場太擁擠,一切又發生得太快了。手肘和膝蓋被刺穿,劍柄擊碎了顴骨,牙齒像骰子一樣在石頭上翻滾。沒有戰鬥口號和吶喊,只有咕噥聲、咒罵聲和喊疼聲。刀柄上流淌着鮮血。弓箭是最殘忍的,它們不是空氣一樣輕的小玩意,射出去又重又快,我見到一名議會士兵被弓箭射穿肩膀,釘在一扇木門上。每支箭飛過院牆撕裂天空時,都會發出嘶鳴聲。我們大約在院子上方四十英尺的高處,但是鮮血的氣息已經透過窗戶,滲入屋內滿是酒味的空氣中。我不禁懷疑,今後是否還能做到在舉起一杯酒時,不會想起血液的味道。

我們的守衛在奮勇殺敵。箭如雨下,射進議會士兵的胸口、肚子和眼睛裡。對我來說,這都是雙倍的死亡。每一名阿爾法士兵被殺身亡,我都能感覺到,有時是看見,在大陸上有一個歐米茄人倒地而死。在我下方有個士兵被砍了一劍,他的臉頓時變得像是一個打破的盤子。我閉上眼睛,看到一個金髮女人倒在一條礫石小路上,一桶水翻倒在旁邊。一名議會女兵爬到要塞外牆上,胸口中了一箭,我不忍再看,閉上雙眼,卻看到一名男子無聲無息跌倒在浴缸里。每個人死去都會產生回音,而這一切我都不得不目睹,直到吉普的手在窗台上握住我的手,才讓我免於尖叫出聲。

儘管我們的守衛勇猛殺敵,但議會士兵在人數上占絕對優勢,而且他們身體健全,體力充沛。我們的獨臂守衛能夠拿住一把劍或者盾牌,但是無法兩者兼用;無腿或者跛腳的弓箭手能夠在遠處準確無誤地射殺敵人,但是當議會士兵攻進外牆,來到他們面前時,他們無法及時撤退。當戰鬥發展到近身肉搏時,議會士兵也開始大開殺戒,但是我們很快發現,他們在形勢許可的情況下,儘可能抓活的。已經有十多個我方守衛身受重傷,被拖回議會的戰線內。一名守衛渾身流血,被人拖着腿拉回議會陣營,在路上留下一道鋸齒狀的血跡。在火山口的外緣,我們可以看到長弓的輪廓,但是議會的弓箭手十分克制,不敢實施長距離的任意射殺。所有的箭都是從要塞中射出來。

「我看不下去了。」吉普說着從窗戶旁邊退到屋裡。我對此只有羨慕的份,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轉向一旁,那些畫面仍然會存在,有一些已經在我之前的幻象中出現過。

「你能看見她嗎?」他問。

「神甫?他們不會讓她在戰鬥中冒險,她太重要了。但是她就在外面,或許仍然在船上,我能感覺到她。」她的存在就像鮮血和紅酒的氣味一樣濃烈。但是,她正在克制自己,感覺就像即將到來的惡劣風暴,準備將自由島一舉覆滅。「她正在等待時機。」最糟糕的狀況就是,她在冷靜地等待一切發生。我能感覺到她一點都不緊張,她的情緒像死亡一樣沉寂。她可能跟我一樣,看到了相同的結局,所以她在靜靜等待自由島失陷,以一種超然的目光觀察着它,就像人們在聆聽吟遊詩人重複講過多遍的故事一般。

在城市邊緣的混戰中,我沒辦法找到派珀的身影,不過,我偶爾能看見他脫離戰場退到院子裡,與聚在那裡的老年守衛和議院成員商議敵情。在嘈雜的戰場上,他高聲下達命令的聲音仍然清晰傳來。更多弓箭手去南邊,包圍隧道入口!抬水去西門,現在就去!幾個小時過去了,傳到我們耳朵里最多的一個詞就是撤退。我們不斷聽到這個詞,一遍又一遍,時間在戰鬥中逐漸流逝,派珀的聲音也越來越嘶啞。從西邊隧道撤退!從集市廣場撤退!退到第三道防線!

火山峭壁意味着火山口內的城市很快就會日落。一開始,火山口西部邊緣的天際線被染成淡淡的粉紅色,似乎街道上流淌的鮮血沾染到了天空中。接着,天空迅速變暗,城市裡不斷向上蔓延的大火照亮了人們廝殺的身影。現在,戰線已經移動到要塞附近。紅衣士兵的身影已經占領了城市東半邊,我方大部分守衛已在要塞最外層的圍牆內集合,不過在外面的街道上,仍有零星的戰鬥在進行。

隨着夜色越來越濃,外面的人影已經變成火光映照的輪廓。我無法辨認出派珀的身影,好長一段時間也沒聽到他的聲音。我幾乎認為他已經被抓走了,這時他突然打開房門,然後迅速將它關上。

他看起來沒有受傷,但半邊臉上沾滿血跡,讓我想起扎克小時候臉上的雀斑。

「我必須得把你交給議院。」他說。

「你現在聽命於他們嗎?」吉普問,「你不是老大了嗎?」

「事情不是這樣的。」派珀和我異口同聲地說。他盯着我看了兩秒,然後轉向吉普解釋:「我可能是領導者,但是我為他們工作。就算我想,也不能阻止他們的決定。」

吉普站到我和派珀中間。「但是一切都太晚了。就算現在議院殺了她,除掉扎克,也已無法阻止議會,無法阻止外面正在發生的一切。」

「議院不打算殺你。」

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樣的保證可能算得上是安慰。但對我和吉普,看到的前景不過是水缸和囚室。派珀的話似乎將房間裡的空氣瞬間抽走。

「不過吉普說得沒錯,」我說道,「即使你把我們交出去,他們仍然不會赦免自由島。他們已經尋找這座島很多年,遠在我們抵達這裡之前就開始了,這你非常清楚。」

「你不能把她交給議院,她已經為你們做了這麼多事。」吉普大喊起來,「要不是她,你得不到任何警報,沒有機會讓任何人離開這裡,更別說完成兩次疏散了。」

聽到吉普說的話,我不禁想道,自己還要對其他什麼事情負責?是我把神甫引來這裡的嗎?是因為我的到來,自由島才落得如此下場嗎?我們誰都沒說出來,但是這些想法在房間裡轟鳴,和島上的警鐘一樣刺耳。

「你呢?」我問派珀,「如果你能選擇,還會把我們交出去嗎?」

下面的城市已變成一片火海,他在戰場上都安然處之,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神情緊張起來。

「我已經問過議院很多次了。當小孩、老人和病人被送走時,他們退到一旁。我們花了數十年時間建成自由島,而如今他們要目睹這一切的覆滅。你是我們唯一的談判籌碼,我怎麼能不把你交出去呢?」

「自由島是歐米茄人的避難所,」我平靜地說,「這理應包括我和吉普。如果你把我們交出去,那今天不僅是自由島的末日,它所象徵的精神也將隨之滅亡。」

「看一眼窗外正在發生的事,卡絲,」派珀說,「當我的人民正在流血時,你還能告訴我應該怎樣堅持原則?」

讓我心驚的不是派珀的喊叫聲,而是他所使用的詞——我的人民。這感覺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天晚上,吉普和我透過穀倉的牆壁看着裡面的人在跳舞。如今,我們又一次被隔在牆的另一面,被阿爾法人追殺,同時也被歐米茄人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