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三章 使命 21 靶心 · 2 線上閱讀

我幾乎啞然失笑,扎克與那個噩夢般的人物有可能是同一個人嗎?扎克,他曾在鍋上燙到手指,因此還哭了;當看到公牛被牽着穿過市集廣場時,他嚇得緊緊貼在父親腿後面。但是我卻笑不出來。我知道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並無差別,扎克作為一個孩子的恐懼,以及我從孩子們的歌謠中辨認出的恐懼,前者是後者的根源。我記憶中關於扎克的所有事情,現在都已經深埋心底:記憶中我被打上烙印後,他是那麼溫柔地幫我清潔傷口;父親臨死前,他淚流滿面,身體顫抖不已。我對這些深信不疑,就像在囚室那些年裡,我仍然堅信天空的存在。但是我很清楚他做了些什麼。我已親眼看見,水缸囚室里那些無可辯駁的玻璃和鋼鐵,還有躺在山洞水底的骸骨。我無法指望其他任何人能夠理解,改造者心中也有溫柔和恐懼的一面。而且我明白,沒有人會比扎克本人更激烈地否認這一點。他創造了改造者這個角色。那個曾經在愛麗絲躺着等死的棚屋外,握着我的手乞求幫助的小男孩,現在還留下些什麼呢?在看護室里我始終保持對天空的信念,當我從囚室里出來時,發現天空依然在靜靜等待,毫無變化。但是那個被嚇壞的小男孩,我的哥哥,還存在於改造者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嗎?還有,我能在不出賣派珀和自由島的前提下,保持我對他的信念嗎?

我迎上派珀的目光,問道:「你是在試圖證明,為什麼不得不殺掉我嗎?」

他俯下身來,迫切而嘶啞地小聲說道:「我需要你來證明為什麼我不應該殺你。給我一個理由,以便於我向議院的人,向西蒙、路易斯和其他人解釋,為什麼我還沒有殺你。」

我再次感到身負重壓,精疲力竭。我覺得自己像在被侵蝕,就像島上的石頭,遭到了海水的沖刷。「這座島應該是這樣一個地方,我們在這裡無須證明自己存在的權利。」

「在這座島的問題上不要跟我說教,我正在盡力保護它,這是我的工作。」

「但是如果你殺掉我,或者把我關起來,這裡就不再是自由島了,不過是一個海景看護室。議院也就變成了議會,不過是換了個名字而已。而你也會變得和扎克一模一樣。」

「我得對這裡的人負責。」他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但不對我負責。」

「你只是一個人,我得對這裡所有的人負責。」

「我對吉普就是這麼說的,他說這沒那麼簡單,不是一個可以用數字衡量的問題。」

「他當然會那麼說,他又沒做過我的工作。」

我看着他身後牆上掛的地圖。所有地圖都畫滿了黑色墨水筆做的注釋,標明議會駐兵和收容所,以及村莊、定居地和安全屋的位置。抵抗組織運送人們來到這座島的整個網絡都畫在上面。所有這些人都依賴着他。

「如果那是你的工作,那你為什麼還沒殺我?」

「我需要你來改變數字對比,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我的聲音很平靜:「我已經告訴你關於溫德姆和神甫的所有事情。我還警告了你關於扎克利用水缸迫害更多歐米茄人的計劃。」

「你應該還知道更多,關於他們對自由島的搜索進程。」

我搖搖頭。「這對你來說並不是新聞,你知道他們在尋找自由島,你也知道他們最終會找到它,只是時間問題。」

他抓住我的胳膊。「那麼告訴我,他們什麼時候會來,給我一些細節。」

我努力掙脫他的掌握。「我沒有更多事情可以告訴你了。幻象不是那樣運作的,我不知道具體日期,他們進攻的路線。幻象不是你能釘在牆上的東西,它們是不穩定的,有時候我能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有時候我卻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但是你找到了我們,找到了這座島。」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問道,「那麼,在這座島之外還有什麼?」

我又搖搖頭。「你指的是什麼?這座島之外什麼都沒有了。其他一切都在東方。」

「我們所知的一切都在東方。但事實並不一定如此。如果在更往西的地方,或者是穿過死亡之地的更東邊,還有其他地方呢?」

「你指的是方外之地?那只是古老的傳說,從來沒有人發現過它,它根本就不存在。」

「大陸上的大部分人仍認為,自由島只是一個傳說,是謠言。」他的神情變得極其嚴肅起來。

「你知道關於方外之地的一些事情?你已經發現它了?」

「沒有,我希望你能夠幫助我們。」他從牆上扯下一張地圖,放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我所看到的許多地點都似曾相識,以前在神甫的地圖上,以及自由島的其他地圖上,我見過海岸線。我還認出了自由島,看起來僅僅是個小點罷了,離西海岸幾英寸遠。但是,這張地圖的不同之處在於,它上面沒有繪製大陸,像在地圖紙的右邊被切掉了。除了邊緣下方的海岸線,這張地圖繪製的僅僅是海洋的輪廓。地圖上塗抹着一些鉛筆記號,包括洋流,暗礁,從自由島上延伸出鉛筆標記的交織圖案,通往更遠的西方。

我抬起頭看着他。「你在派船出海,去尋找方外之地。」

「不是我。至少不只是我一個人,在我掌權之前行動就已經開始了。但的確,我們一直在尋找,到現在大概有五年之久了。就在此時此刻,已經有兩艘船,我們最大的兩艘船出海遠航,到下次月圓時他們就出發整整一個月了。」

「你真的認為會有什麼發現?」

他的說話聲仍然很低,但是我能感覺到其中的怒火。「有幾艘船至今還沒回來。如果我認為那裡什麼都沒有,你覺得我會冒這樣大的風險嗎?」

我低頭看着地圖,避開他炯炯的目光。

「幫幫我們吧,卡絲。如果你能夠感覺到什麼,任何事都行,它可能會改變一切。」

我意識到自己把手掌按在地圖上,好像這樣能夠幫助我的精神掃描那無邊無際的海洋一般。我閉上眼睛,嘗試着探索未在地圖上標註的區域。我集中精力,慢慢感覺到血液在左側太陽穴不斷聚集。但是我能看到的除了海還是海,大片大片的灰色海水向四面八方不斷蔓延開去。

「這太遠了。」我說着從地圖上抬起手,猛然癱倒在地。

「不,以前沒那麼遠。他們曾有更大更快的船。」他抓起我的手,再次重重地按到地圖上,「再試一次。」

我又試了一遍。我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就像之前在來島的船上,身處暗礁中間時竭盡心力一樣,想象着暗礁的樣子,然後是外面開闊的海域,一直向西探索。我全身緊繃,當派珀最終鬆開他的手時,我的手掌心在地圖上留下一個黏糊糊的汗印。但是我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感覺不到。

「我很抱歉,」我說,「如果那個地方當真存在的話,那它對於我來說太遙遠了,我對它沒有任何感應。」

「我也很抱歉,」派珀冷冷地說道,儘管剛才他的手還一直抓着我,但他突然變得似乎遙不可及,「如果你能有所幫助,事情本會變得簡單一些。」

他朝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能聽見門後的說話聲,嗓門又大又粗魯。「他們想要你死。他們想要幹掉改造者,而你是他們樂於付出的代價。這對他們來說是個非常簡單的決定。」

「對你來說不是嗎?」

「我認為如果你死了,這個代價太高。我認為我們需要你,你的幻象能夠改變整個局勢。」

「但是你不會讓我們離開。」這毫無疑問。

「是的,我不能,但是我能保證你的安全。」

「而我應該對此感激萬分,你會把我當成人質,阻止扎克來攻擊你們?」

「我想過那樣做,」他平淡地說,「但是,如果我們讓他知道你在我們手裡,並且試圖用你來控制他,那麼很有可能的是,他那邊的人會藉機把他幹掉。無論如何,他還沒有完全掌控議會。一旦有跡象顯示他可能會受我們影響,議會的人會先動手殺了他。我們雖然解決了他,但是仍有其他人對我們窮追不捨,而屆時你已經死了。」

「這該多麼遺憾哪!」

他看着我說:「是的,確實很遺憾。」

他護送我回到議院大廳,人們忽然安靜下來,轉頭看着我們走過。他把手放到我肩頭,領着我從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中間穿過,但我聳聳肩甩開了他的手。

一個男人靠過來接近我,原來是派珀最信任的顧問西蒙。「如果我是你的話,不會這麼快甩開他。」他說道,「在我看來,只有他才能讓你活着。」

另一個男人聞言大笑起來。我轉臉看着他。他身材健壯,留着黑色的鬍鬚,胳膊下拄着一根拐杖。「確實如此,」他說,「如果讓我動手的話,現在你和你的孿生哥哥早就完蛋了。」

我只是安靜地回答:「我的孿生哥哥把我關在看護室里,防止別人用我來對付他。如果你殺了我,你就證實了阿爾法人所想的一切:對他們來說,我們是累贅,是危險因素,因此我們需要被鎖起來,以保護他們。」沒有人回應,但是他們都在看着我。「你們想要殺我嗎?為什麼不更進一步,用這種方式來除掉所有的阿爾法人呢?當然,那會讓我們同歸於盡,但這樣是值得的,對嗎?」我大聲喊叫起來,然後被派珀拖出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