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三章 使命 21 靶心 · 1 線上閱讀

沒等吉普走上台階,我就砰的一聲把住處的門關上了。他到門口的時候,恰好聽到另一邊鑰匙鎖門的聲音。

「我不得不這麼做,卡絲。」他在門外喊道。

「這不是你應該做的決定。」我在門裡大聲說。他站在門外,肯定聽到了瓶子、杯子和鏡子碎裂的聲音。我把燈扔到門上,金屬燈座朝我反彈回來,玻璃碎了一地。

「那你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回答他的是另一陣撞擊聲,我把兩張床中間的小桌子踢翻了。

「你覺得自己是個大英雄嗎?」我大喊,「跳起來告訴他扎克是我的孿生哥哥?那不是你可以做的決定!」

「你覺得自己是個大英雄嗎?保持沉默,讓他殺了扎克,殺了你?」

我踩着碎玻璃走到門口,打開門鎖,然後迅速把門拉開,導致他差點倒在我身上。

「你還不明白嗎?」我說,「他在溫德姆根本沒有什麼先知臥底。神甫實在太厲害了,而且就算他們能瞞過她,我也會感覺到針對扎克,以及針對我的威脅,預感到有些事將會發生。他是在虛張聲勢。不然你覺得他憑什麼叫你一起過去?」

「難道你就無法理解,他有可能真正重視我的意見嗎?作為這裡唯一一個你孿生哥哥的科學實驗對象,我應該有權了解事情的進展?」

我只是揚起一道眉毛,等他說完。

「哦,該死的!」吉普頹然躺到床上,「他知道我會盡力阻止他。」他閉上雙眼,「他並不能真的殺死扎克。但現在……」

屋子裡逐漸安靜下來,我在他旁邊坐下。「沒錯。」

「而且他根本不需要間諜,眼線,刺客什麼的。」

「是的,直接殺我就行了。」

他用頭頂着牆,望着天花板。我在旁邊跟着照做。

「我看到你落了一個杯子,還留在窗台上,」他說,「要把它打碎嗎?」

「也許,過會兒吧。」我露出疲倦的笑容,閉上雙眼。

他等了好長時間,等着我再說點什麼。

後來,我們把玻璃碴和陶瓷碎片都打掃乾淨,各自安靜地躺到自己床上。門縫下方,可以看到一名看守耐心守候的影子,我們從議院大廳回來後,他就立刻被安排在那裡了。窗戶旁邊一縷煙霧清晰可辨,那是從城牆下面另一名守衛的煙管里冒上來的。

吉普翻過身看向我,說道:「我不是想要破壞你的心情……」我哼了一聲。「但他們怎麼還沒把你給殺了?」

「我也在想同一件事。」

「但這還不賴,不是嗎?」

聽到這個,我立刻笑了。「是的,很高興我還沒死。」

「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他沒有把你當場殺掉,這是個不錯的跡象。」

我翻了個身,隔着床面向他說:「我們什麼時候變得對這種小小的仁慈心懷感激了?」我注視着他的臉,他的目光中滿是焦慮和疲憊。「不過,我覺得你是對的,他一定認為我們還有用處。」

「你完全沒必要保護我,對於他來說有利用價值的人是你,我對他而言又有什麼用處呢?」他頓了頓,「還有我對你……有什麼用呢?」

「你沒必要這樣一直道歉。」

「真的嗎?說到需要道歉這件事,差點判處別人死刑毫無疑問是最嚴重的了。」

我沒說話。

「對不起,」他說,「我不應該那麼說。」

我坐起身來問:「我能過去你那邊嗎?」

「當然……雖然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值得你這樣。」

他往裡挪了挪,騰出點空間。我背朝下躺過去,因此他也仰面躺下,不過我們兩個人仍然緊緊挨着。

「我比較喜歡你躺在我那邊,」他說道,「當你的胳膊那樣挨着我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多了一條胳膊。」

「我選擇這邊是為了防止你到處亂摸。」我們不由得都笑了。

「你為什麼沒有對我發更大的火呢?」過了一會兒,他問。

「因為他做得沒錯。」

「派珀?他這樣耍我們,你現在還為他辯護?」

「哦,我不是說他做的每件事都對,但是,他關於你的判斷是正確的。」

「沒錯,我確實是個白痴。」

「不是。這一點他賭對了,為了保護我,你確實會做任何事。」

*

第二天,大門仍然反鎖着。我們大聲呼喊,要求知道更多的訊息,但駐守的哨兵卻無動於衷。到了下午,一名看守打開房門,然後站在門外警戒,另一個看守走進屋裡。吉普突然跳了起來,衝到我身前。

「別擔心,」我說,「派珀不會讓別人來幹這種事。」

看守往門旁的桌子上放了一個托盤,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他會親自動手。」我說。

「你怎麼能那麼肯定?」吉普說着,拿起托盤放到我床上。「他不是個懦夫。」

「是的,殺死一個手無寸鐵的囚犯,比任何事都更能顯示勇氣。」

又被關了兩天之後,我要求哨兵給派珀捎個口信,請他至少讓我們出去呼吸下外面的空氣。我沒收到回復,但到下午晚些時候,四名看守前來押送我們倆去塔樓,然後站在樓梯下面靜候着。

我站在城垛邊緣往下望去,城市看起來跟數天之前我和派珀一起站在這裡時相比並沒有變化。但現在,它於我而言變成了監獄而非避難所。

「也許這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我說,「他們殺了我,然後就能除掉扎克。理性地看,我無法否認這一點。」

「別犯傻了,誰都不想被殺掉,這並不是非理性和自私的表現。」

「我沒犯傻,事實上,答案看起來已經很明顯了,他是所有這些壞事的幕後操縱者,包括他們對你,以及對其他人所做的事。我們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關進了水缸,也許有幾百甚至幾千,所以,如果你把這個當成數學題來算,答案就非常簡單了:我一個人的命抵他們的命。」

「卡絲,這不是一個數學題,事情並沒那麼簡單。」

「這正是不久之前我對派珀所說的。但是,如果這歸根結底就是一道算術題呢?而我僅僅為了自己能夠脫身,讓這一切更加複雜怎麼辦?」

吉普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不敢相信,你命中注定要成為強大的先知。」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什麼時候擔心過自己如何脫離險境?你從來沒擔心過這個。是你打破水缸把我救出來,而不是一走了之,那很可能會讓你重新被關到看護室里。自那以後,我屢屢拖你的後腿,你也一直都沒放棄我。」

「但是,我們現在談的關鍵問題,即這座島正在面臨的麻煩,以及一開始把你關進水缸的那個人,我現在就能解決掉。」

我指了指面前的虛空。往下一百尺左右,這座城市正有條不紊地運作着。

「你不會這麼做的,」吉普說着站了起來,向樓梯走去,「如果派珀認為你有可能從這裡跳下去自殺,你覺得他還會讓我們上來嗎?他做得沒錯,不過他的推理是錯的。他以為你是為了保護自己,認為這就是你一直不肯泄露扎克身份秘密的原因。」

「你覺得他想錯了?」

「當然,」他沒有轉身就回復道,「你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保護扎克。」

我在他身後喊道:「難道這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自私表現嗎?難道這不是懦弱的另一種表現嗎?」

他站在樓梯頂端,轉回頭看着我說:「你總是在幻想一個不存在的世界,在那裡雙胞胎不會互相仇視,不會被分離,在那裡,我們根本不需要現在這座叫自由島的地方。這種念想也許算一種懦弱。或者,它就是一種勇氣。」

*

晚上我總是被各種幻象驚醒,但那天夜裡,每當哨兵在我們房門外走動的時候,我就想起派珀腰帶上的匕首。吉普也無法安心入睡,每次門窗外有什麼動靜,我都能感覺到他變得緊張無比。當我們接吻時,已經不像初吻的狂野中帶着幾分朦朧,也不像後來幾周,習慣親吻之後那樣溫柔的探索。現在有一種緊迫感,感覺這一切好像隨時都可能結束。鑰匙插進鎖孔,刀鋒閃着寒光。我會被殺掉,這個念頭對我來說變得更加殘忍了,因為吉普和我剛剛開始了解彼此,他脖子上的很多部位我都還沒有吻過,我的手指抓着他的頭髮時仍然感覺新奇。在我過去生活的那麼多年,以及我所失去的一切面前,我告訴自己將要哀悼的卻是這些小事。但是那天深夜在床上,當這些細碎的感覺變得深刻,我忍不住哭出聲來,不是因為害怕正在迫近的刀鋒,而是因為以後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手撫過我的皮膚,以及他用胡楂在我肩膀上摩擦時那種溫柔又粗糙的感覺。

第二天一早,派珀派人來傳召我。看守一言不發,飛快地把我帶出房間,我和吉普只來得及匆匆對望一眼。

我被帶到議院大廳,很多議院成員已經聚在那裡,其中有西蒙,還有我認識的其他幾個人,有男有女。在過去的兩周時間裡,他們不斷問我非常詳細的問題,但並不刻意針對我,也帶着幾分同情。如今,當我走進去時他們並未向我致意,而是陷入一片沉默。就連西蒙也只是靜靜地站着,三隻手全都交叉抱在胸前。派珀沒有坐在他平時挨着門的座位上,看守領着我穿過人群,走到大廳另一端的接待室里。這個房間非常小,比櫥櫃大不了多少,但是從釘在牆上的地圖和雖然凌亂卻舒適的布置來看,派珀是把這裡當成了他的基地。在屋子的角落,一條睡墊胡亂卷在一起,毛毯堆在旁邊。

「這就是你睡覺的地方?」

「有時候。」門打開時,派珀迅速從凳子上站起來。他擺手示意看守退下,親自穿過小屋關上我身後的門。他背門而立,指了指凳子,示意我坐下。匕首仍然掛在他的腰間。

「在所有人當中,你起碼該有個合適的住處吧?」我坐下來,瞥了一眼角落裡的睡墊。看到他手忙腳亂試圖整理一下房間,我不由得有些感動。「至少應該有一張合適的床吧?」

他聳了聳肩。「在樓上我有地方住,但是我喜歡睡在這裡,離營房更近,想看這些也更方便。」他指了指屋裡的一團亂麻。有些地圖不是用大頭釘,而是用飛刀扎在牆上的,扎進用來裝飾房間的昂貴掛毯里。「不管怎麼說,」他繼續道,「這些並不重要。」

「好吧。」我說。

他將頭靠在門後。上島以來第一次,我感覺到他有些緊張不安。這時我明白了,他把我帶到這裡,並不是要殺我。

「你召我過來,不是為了討論你應該在哪兒睡覺吧?」

「不是。」他回答,但馬上又不說話了。

「那麼,我們可以談談關於我睡覺的情況。事實上,我和吉普仍舊被鎖在房間裡,還有人在門外把守。」

他平靜地說:「窗戶外面也有守衛。」

「你竟認為我們需要那麼多守衛,我應該倍感榮幸。」

他揚起深邃的眉毛,大笑道:「你認為你們能夠和那些人中的任何一個較量?就憑你和吉普?」

「我們一路走來,經歷的艱難險阻比這大得多。」我指出。

他不耐煩地吐出一口氣。「守衛在那裡不是為了阻止你們出去。」

我想了好幾秒鐘,咀嚼這句話的含義。我想起大廳外面參議者的目光,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它讓我憶起的是:我離開父母的村莊那天,曾遇到的孩子們臉上的表情。

「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孿生哥哥是誰?」

「目前為止,只有議院的人知道,」他說,「但是我並不清楚,這樣的局面能夠維持多久。」

「他們想殺了我。」

「你必須理解他們。」因為只有一個凳子,於是他在我對面的睡墊上坐下來,身體前傾靠近我,「路易斯,這裡年紀最大的顧問……」

「我知道路易斯。」我說。我想起那個給我深刻印象,蓄着灰色長鬍鬚的男人,五十歲左右,曾盤問過我很多次。

「他的外甥女,也就是他孿生妹妹的歐米茄孩子,自從她出生以來,路易斯就一直在照顧她。她是被議會搶走的孩子之一。否則他為什麼對你緊追不放,要你描述在水缸發現吉普時,所看到的細節呢?」

「我只看到幾個人,」我說道,突然擔上這種始料未及的沉甸甸的責任,我有些生氣,「他不能指望我見過那裡所有的人,裡面人太多了。」

「一點不錯,」派珀迅速低聲說道,「那裡人太多了,打烙印的,被搶走的,被殺害的。外面大廳里那些人都失去過親人,罪魁禍首就是改造者。自由島上每個人都清楚,他正在尋找我們。你聽過孩子們念的歌謠嗎?出來玩吧,出來玩吧……」

「他馬上就來把你帶走啦。」我不假思索說出口來,把這個童謠補充完整。每天清晨和傍晚,當孩子們在街上玩耍時,這幾句歌謠就會從城裡飄進我們的窗戶。

派珀點點頭:「歌謠里唱的『他』,就是改造者。以將軍為首的其他許多議員都支持激進的反歐米茄政策,但是沒有一個人像改造者那樣瘋狂。島上的孩子在夜裡因被噩夢嚇醒而大聲哭叫時,他們夢到的就是改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