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三章 使命 20 抽絲剝繭 · 3 線上閱讀

第二天派珀差人來找我,但看守帶來的消息不是讓我去議院大廳,而是去那座塔樓。當我沿着彎彎曲曲的樓梯抵達塔頂,他正站在環繞頂部平台的矮牆上,俯瞰着下方的城市。他沒有轉身,但肯定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

「站在這裡視野不錯,但在防禦上毫無意義。」他說道,「從這裡能察看城市的狀況,但根本看不到海洋。當入侵者抵達城市時,一切早就完了。修建這裡的人必然深知,隱秘才是最好的防禦。即便在暗礁中間觀察,也見不到有人居住的跡象,必須要突破港口才可以。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建這麼一座塔樓,更別提這些矮牆了,除非是為了滿足他們自己的虛榮心。」

「但是你看起來很喜歡到這上面來。」

他聳聳肩,仍然沒有回身。「這裡很安靜,而且我喜歡鳥瞰這座城市,觀察我們所達成的一切。」

我不情願地邁上台階,跟他站在一起。在溫德姆城牆上那些危險時刻仍然記憶猶新,但他轉過身來,讓我走上前去,所以我只好站到他身旁。我們一同俯視着下方陡峭的城市,人們正在辛勤勞作。他的手扶在牆上,跟我的雙手靠得很近,手掌寬大,指節粗壯。自從逃離看護室數月以來,我的皮膚已經逐漸變成棕色,但仍與派珀鋥亮的膚色相去甚遠。

最終是我打破了沉默:「你為什麼叫我來?與昨天我告訴你那些事有關嗎?」

他點點頭。「某種程度上是。議院用了大半夜時間開會來討論這件事。有些人不相信這是真的,其他人則被說服了。」

「你呢?」

「我希望自己不要相信它是真的,」他說,「這計劃太宏大了,看起來完全不可思議。但最近這些年他們對待我們的方式,更加讓人難以置信。直到你告訴我們關於水缸囚籠的事,如果這就是他們的終極目的,那一切都能講得通了。」

派珀繼續說道:「在某種程度上,這個計劃非常完美。他們不斷提高稅收,迫使我們忍飢挨餓,最終求助於收容所,但這也彌補了他們實行此計劃的開支。收容所的新建築,開發水缸的支出,歐米茄人承擔了所有這些成本,正是這些稅收最終將他們囚禁到水缸之中。我們在為水缸計劃支付資金,而最終我們甚至會將自己乖乖送上。」

我不得不對這個計劃欽佩不已,就像在村子裡扎克出賣我時,我欽佩他的狡詐一樣。這一切簡單得有些可怕。

「你們議院對此有什麼應對之道?」

「這是我們昨天晚上試圖決定的事情,」他說道,「不惜任何代價,散布消息,讓人們不去收容所。這僅是第一步,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人們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肯去收容所的,如果人們餓得沒辦法了,實在走投無路,那就很難警告他們遠離收容所,除非我們能提供另一種選擇。」

「你們能嗎?」

「我們能提供這個,」他指着下方的自由島,「這塊地方,勉強能夠支撐我們現有的人口。也就是在最近幾年,我們才實現自給自足,不再從大陸往島上運送食品。而如今,這個地方正面臨着危機,如果神甫像你說的那樣在關注我們的話。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她發現了這座島,那對我們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

「現在你知道我大部分時間的感受了。」我說,「自從我們逃亡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她,她正在尋找我。」

「你能感覺到?」

我點點頭。即使在這裡,在自由島明亮的日光下站在派珀身旁,我仍能感覺到她的追捕。她的意念在仔細搜索,像揮之不去的魔掌一樣在暗中潛伏。「一直如此,甚至現在比她審問我時還要難受。」

「你不知道個中緣由?」

「這不是很明顯嗎?我逃跑了。」

他轉臉朝向我,微笑着搖頭。「你認為她追蹤你,僅僅是因為你逃跑了?你覺得其他任何人從看護室逃出來,都會對他們造成如此大的困擾嗎?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多有價值。」

「價值?我不是待價而沽的商品。如果你覺得我那麼值錢,不要再屈尊來找我了。」

他認真地看着我。「當然,你的話不錯。只不過我總是驚訝於,你有多麼低估自己的力量。想象一下神甫對議會的價值,她給我們造成了多大的威脅。自從第一批歐米茄人在一個多世紀前發現這座島以來,他們一直在追查我們,但他們沒辦法搜遍海洋的每個角落。然而現在有了她,就沒這個必要了。她最終一定會找到我們,就像你一樣。」

「我跟她不一樣。」

「你一直這麼說。我的確理解你的意思,不過,如果你能認識到自己的實力,就會成為他們真正的威脅。想想你已經做到的這些事吧。」

「已經做到的?我們所做的,目前只是勉強不被抓到而已。」

他直視我的眼睛,讓我感到惶惑不安。「你經受住了神甫的拷問,整整四年。你從看護室逃出來,獨自一人發現了水缸囚室,還救出了某個人。你從新霍巴特的封鎖中逃離,還燒掉半個森林拖延了議會的封鎖。你找到通往這裡的航路,而過去一百年來,這裡之所以能夠存在,完全是因為絕對的隱秘,還有無法通過的暗礁。你警告了我們議會想要用水缸囚禁所有歐米茄人的宏大計劃。」他豎起一道眉毛,「在我看來,你已經做了不少事讓他們手忙腳亂了。」

「但這些事只不過是自然發生的,我並沒有任何計劃,想要與議會專門作對。我沒想過抵抗力量,在我來到這裡之前,我甚至不能確切知道,是否真有一支歐米茄抵抗組織。」

「但你現在確切知道了。所以接下來的問題是,你能為抵抗組織做些什麼。從告訴我你的孿生哥哥是誰開始吧。」

我沉默了片刻。城市的噪聲從下方飄過來,再往下,火山口底部的空洞裡,湖泊棲息其中。環繞着湖泊,以及城市對面火山口的另一側,小麥和玉米地已經收割完畢,堆着成捆的禾草。在城市最繁華的街道上,屋頂、窗台和精緻陡峭的天台花園上,堆着南瓜、番茄和菠菜。

「現在這裡有其他先知嗎?」我問道。

「現在沒有。我們曾有過兩個,儘管從事不同的工作,但都非常有幫助。其中一個我們在他被分開,被打上烙印之前找到了他,這為他在大陸從事臥底工作提供了絕佳的便利。有少數歐米茄人第一眼看上去和阿爾法人差不多,他們的變異沒那麼明顯,能被衣服遮住。但沒有人能像先知一樣讓人信服。」

「另一個被打上烙印了,因此她沒辦法去做臥底。我覺得,她的能力和你不太一樣,她永遠也不可能自己找到通往這裡的路,但她在策劃營救路線方面得心應手。她幫忙定位新生的嬰兒,以及其他需要庇護的人,還能警告我們議會海岸巡邏隊的行蹤。不過,最近這一年來,她有點半瘋癲了。」大多數人會避免在我面前討論這個話題,或者採用委婉的說法——精神不太穩定。他們會說,或者你知道一些先知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派珀和往常一樣直截了當:「她看到的幻象太多了,我猜她再也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

我記起在看護室的最後幾個月,被水缸的幻象還有神甫的刺探不停折磨,我都感到自己的意念已經快絕望了。

「你說起她時用的是過去式,」我問道,「是議會抓住她了嗎?」

他搖搖頭。「不是,一條船在從大陸回來的時候,被巨浪捲走了,那天我們損失了十個人。」

「我很抱歉。」

「這種事偶爾會發生。這是居住在這裡的代價。」

「你又來了,代價,價值。就像我們能計算生命的價值一樣。」

「難道不能嗎?」他的目光再次充滿穿透力,「這是我的工作,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可以做任何事。」

我往後退了幾步,離開矮牆的範圍,也遠離派珀。「『為了大多數人』,這就是你的問題,正因如此我不能告訴你我的孿生哥哥是誰。你跟議會一樣根本搞不明白。」在樓梯頂端,我轉身對他說:「那艘船沉沒時,死了二十個人,不是十個。」

我開始往下走,希望能聽到他跟來的聲音,或者在身後叫住我。但跟隨我下樓的,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

*

在接下來的一周,派珀仍舊每天召見我。他從不提及我們在塔樓上的爭論,只是問一些具體的細節問題,比如看護室的布局,以及溫德姆下面的秘密山洞和通道。他讓我把水缸畫出來,包括我能記起的每一個特徵。他詳細詢問我在山洞水底見到骨頭的情形。議院成員常常帶着自己的問題加入討論。神甫給我看的地圖有多細緻,都覆蓋了哪些區域?我在新霍巴特見到的士兵共有多少人,他們的武器配備如何,有多少是騎兵?我回答了所有問題,除了派珀不斷重複追問的那個:「你的孿生哥哥是誰?」

我們來到島上大約十天之後,派珀再次召見我和吉普兩人。

「好消息。」當我們被領進議院大廳之後,派珀說道。大廳里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我覺得你們都想知道。」他把身前桌子上的文件掃到一旁,把椅子往後稍微推了推,讓我們坐下。「我們能把改造者除掉,在議會大廳里我們有個內線,已經觀察他很久了。」

「是我們的人?」

「跟你一樣的人,」派珀轉向我答道,「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沒有烙印的先知,他今年十七歲,兩年前離開這裡,一直試着打入議會內部。當然,他的先知能力也有所幫助,不過他時常害怕神甫可能會感知到他。」

「他有多接近目標了?」我問道,竭力抑制住聲音中的焦慮。

「他是將軍私人宅邸的一名侍從,但不僅僅能接近將軍,還能在她與主事人、法官和其他人舉辦的秘密會議上,見到議會中的許多人。」他緊緊盯着我繼續說道,「昨天深夜時分回島的船捎來他的一條訊息,說他開始能接近改造者了。現在,他已經有數次機會和改造者獨處,已做好了下手的準備。我只要下達命令,就能讓改造者死於非命。」

派珀伸手按響桌邊的鈴,兩名護衛走了進來。在這一過程中,派珀始終緊盯着我不放。派珀在看我的反應。我什麼也沒說,一陣突如其來的疲倦感席捲了我,這種身體上的疲憊,自從來到島上之後我還沒有經歷過。

派珀像往常一樣冷冷地揚了下頭,示意護衛在一旁留神等候,但保持在聽力範圍之外,以免他們聽到我們的談話。

「你覺得如何?」他直接問我,「我要下命令嗎?」

吉普轉向他說:「為什麼問我們?我們說什麼你根本不在意。」

派珀在回答吉普的時候,仍然緊盯着我。「我不會指望你們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