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二章 醒覺 15 掉頭 · 2 線上閱讀

我們貓着腰跑過馬路,緊追遠去的馬車。它已經過了起步階段,前行雖然顛簸但速度很快。此時,我們完全暴露在外,離隱蔽處越來越遠,但和馬車的距離似乎也沒有拉近。巡邏隊肯定要迴轉了,我胡亂想着,或者另一支巡邏隊在他們之前從拐角冒出來,要麼就是門旁的哨兵終究會注意到兩個奔跑的身影。我們已經被落在後面,馬車是永遠也追不上了。

我試圖回頭看看是否還有時間退回去,還有巡邏隊是否已經看見我們。但在我轉頭時,一不小心絆倒了,膝蓋和手掌狠狠撞在地上。我懷疑,士兵必然已經發現我們,呼喊聲馬上就要傳來了。

但是,吉普抓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起來。「我們不會再有另一次機會了。」他低聲說,仍然牽着我的手,繼續飛奔朝馬車追去。哨兵的喊聲還未傳來。我不知道是因為馬車在接近門口拐彎時稍微慢了下來,還是吉普的手給了我終極動力,我們一起向前衝刺時,馬車的尾部越來越近了。我都能看到汗珠從車夫的兩邊腋窩裡滲出來,在他的駝背上流淌,幾乎都要匯成一線。我還能辨認出蓋住車廂的麻布編織得有多粗糙。接着,我們終於翻進車廂里,趕緊把麻布蓋在身上。這弄出了一點動靜,麻布上的小塊木屑被震得散落四方,我又緊張起來,等着被發現的喊聲響起。但馬車行進時動靜也不小,車輪碾壓地面的嘎吱聲,馬蹄聲,車夫不斷變換姿勢,還一直在向馬匹們發號施令。透過麻布我能辨認出車廂低矮的側板上方,不斷有模糊的火焰影像在旁經過,那是沿着圍牆一路豎起的火把。

我們明顯慢了下來,終於拐出大門,我力求保持身體紋絲不動,將臉緊緊貼在車廂的木底板上。我能聽到吉普的呼吸聲,而我每一次呼吸聽起來都很大聲。但馬車在門口停都沒停一下,只有車夫和哨兵互相打了個招呼。

「在我長出第二個腦袋之前,趕緊逃離這裡吧!」車夫向着哨兵喊道。有人笑了起來。我們已經離開新霍巴特鋪滿鵝卵石的街道,拐上通往森林的泥路,上面車轍密布,輪子震動的感覺也已完全不同。

我從沒想到過,一路上竟會如此難受。馬車經過路上的每一道溝壑都要顛簸一下,這時我就會反彈起來,骨頭撞在車廂的木板上。我的手掌和膝蓋剛才已經擦破,現在正疼痛不已,但我最大的擔憂是,生怕某次顛簸會震開蓋着的麻布,將我們暴露在車夫的視線中,或者主門處某個警惕的哨兵會發現我們。我甚至不敢變換姿勢,只勉強拔掉在車廂里顛簸碰撞時刺進我身上的幾根小樹枝。

緩慢行進了五分鐘之後,斧頭的砍伐聲越來越響,預示着已接近森林邊緣。道路越來越不平整,我感到顛簸更加厲害了。透過麻布望出去,能發現夜色更加濃厚了。人們說話的聲音和斧砍聲一起傳入耳中,馬車前方的暗夜被無數火把點亮,亮光透過紗布耀眼奪目。吉普也看到了,我伸出手去正好碰到他的手,他抓住我緊緊捏了兩下。到第三下時,我們一起行動,迅速翻出車廂,重重地掉下去。這段距離雖然不高,但地面坑坑窪窪的,我們半摔半蹲,落到馬車後面通往森林深處的窄路上。有那麼一刻我們全身僵住了,但馬車根本沒停,向着明亮的前方繼續駛去。我們看着車夫毫無知覺的背影,因着對面的亮光而輪廓凸顯。

有那麼一瞬,這一切看起來似曾相識。接着我意識到,眼前這些不過是大爆炸的微小版而已,關於大爆炸我已見過太多次了,火焰,轟鳴,樹木轟然倒下的聲音。而這不過是放慢了的,並且無限縮小的大爆炸版本,無數火把代替了成片的火焰。數百名士兵揮舞着斧頭,在火焰之前舉起落下,像一個可怕的巨型機器。

我們觀望了一秒鐘,然後迅速從路上連跑帶爬躲進茂密的樹叢里。我下車時把艾爾莎給的袋子掉落了,幸好吉普把它拿在手上。我們伏低身子,慌亂不堪地穿過灌木叢,踩得落地的樹枝吱嘎作響,在斧砍聲、落木聲和呼喊聲組成的變奏曲中,我們並不擔心會發出聲音從而引人注意。我在前領路,但心裡想的只是躲開這些士兵,躲開轟鳴聲和熊熊火焰,躲得越遠越好。我們狂奔了有十來分鐘,聲音和亮光逐漸減弱,我才放慢腳步,試圖了解一下身處的方位。隨着夜色越來越深,我們也逐漸進入森林深處,只能放慢腳步。遠離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火把的光芒照射,我們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

我們緊靠着站在一起,誰都沒有說話,側耳傾聽除了我們的喘氣聲之外,是否還有追兵逼近的聲音。最終吉普低聲問:「什麼都沒聽見?」

我點點頭,然後才想起來,在黑暗中他不可能看見我。「什麼都沒有。我也感受不到有人追來。」

他重重呼出一口長氣,略帶顫抖地說:「你知道該怎麼走嗎?其實我並不怎麼在乎,只要能離這裡越遠越好。」

「我覺得我們應該往回走。」

他笑起來。「當然了,沒有比幾百個持着斧頭的敵人更好玩的了。」

「不是,我是說真的。」

他哼了一聲。「是需要我重申一遍,幾百個敵人拿着斧子嗎?還有那些燃燒的火把,我們在偷馬時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這正是我的意圖,那些火把。」

他嘆了口氣。我聽到他坐在一根木頭上。「請告訴我這是你那先知的預感要你做的,而不僅僅是你想出來的糟糕點子。」

我摸索着找到木頭,坐在他身旁。「這很難分清楚,你還拿着那個袋子嗎?」

我聽見他把袋子踢向我。我把它打開,伸手在裡面摸索,其間我們都沉默不語。在毯子裡面,我感覺到一條麵包,一個水瓶,還有一把帶鞘的刀。最後是一個用蠟紙包着的小盒子,搖一搖裡面咔噠咔噠直響。

「上次下雨是什麼時候?已經過去幾周了吧?」

「現在你想談談天氣了?」

「聽着,」我冷靜地說,「我們需要放一把火,把森林燒掉。」

「不,我們幹嗎這麼做?我們需要離這越遠越好,逃得越快越好。能跑到這裡來我們已經很走運了。如果我們放火,他們會知道有人跑到了這裡,會跟來追我們的。」

「所以我們要回到士兵們所在的地方,在那裡放火,這樣他們就會認為是他們的火把不小心點着的。」

「我們剛從城市裡逃出來,幹嗎還要惹這麻煩?」

「因為這不僅是我們的事。你也聽到艾爾莎說了,議會要把他們都困在裡面,還會鎮壓更多人,檢查每個人的登記信息。這樣下去這裡就不是城鎮,而是監獄了。」

「你覺得這件事值得我們冒生命危險去做嗎?登記只是一種保存記錄的手段。」

「別天真了,你認為他們要保存什麼記錄?像我這樣的人,兄弟姐妹有權有勢,他們就把我們關起來。他們從艾爾莎那裡搶的孩子,認為可以隨意處置,就用來做實驗,把他們扔進水缸里,就像你一樣。你還沒搞明白嗎?」

在一片漆黑之中,我幾乎看不到他的臉。我靜靜等着他說話,呼吸仍然有些粗重,還沒從剛才的疾奔之中完全平復過來。

「現在將近夏末,」他終於開口了,「天氣是有些乾燥,但還不至於能引發叢林大火。」

「我知道。火也有可能點不起來。但至少我們能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減緩他們的速度。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能嚴重遲緩他們的進度,消除掉他們近在眼前的木材供應,拖延圍牆建造的時間。這樣一來,其他人就可能有機會逃出鎮子。」

「最壞的情況是我們都被抓住,我被扔回水缸,而卡絲你再次被關起來。這是最糟糕的結果。」

我站起身來。「不是這樣的,你別理解錯了,我沒打算被抓起來。而且你知道我不想任何壞事發生在你身上。但這牽扯到的不僅僅是我們倆。我們還不清楚議會要對付歐米茄人的所有計劃,但你我都知道,那不會有多麼美妙。封鎖新霍巴特只不過是接近他們自己目標的一步而已。」

長時間的沉默,只有遠處亂糟糟的斧砍聲隱隱傳來。吉普彎身坐着,手托在下巴上。最終他抬起頭望着我,說:「你不害怕嗎?」

「我當然害怕。」

他用一隻腳踢弄着地上乾枯的樹葉和細枝。「我們必須回到那裡去點火?」

「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他們就會知道這並非一場意外。而且,風在從新霍巴特的方向往這裡吹,如果我們不回到城市邊緣的林子裡去,大火就燒不到伐木的士兵,無法拖延他們的進度,燒掉他們近在眼前的木頭供給。」

「這是我的另一個擔憂,我們不會把城市意外燒掉吧?」

我搖搖頭。「不會,除非風向變了。」

他站起身,把袋子扛到肩頭,開始朝我們來的方向走去。邁出幾步之後,他忽然轉身對我說:「這次你來扛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