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二章 醒覺 14 新霍巴特 · 3 線上閱讀

在我們的房間裡,吉普和我每晚都會無休止地爭論何時離開。我知道他很想留下,而我也理解這種誘惑:在新霍巴特這間收養院裡,我們被某種像是正常生活的感覺絆住了腳步。但我的夢境和幻象仍然被兩樣東西占據:自由島,還有神甫。我雖然也渴望在收養院裡過忙碌但滿足的生活,但自由島仍在吸引我,而且比以前更加迫切,因為我知道我們離海邊只有幾周路程了。此外,我仍能感覺到神甫還在尋找我,她的意念正將黑夜一層層撕去,尋覓我的蹤跡。在我的夢中,她伸出手來,我的秘密落入她的掌心,像熟透的覆盆子一樣無力抵抗,全部外泄。當我醒來時,吉普說我一整晚都用雙手捂着臉,像個躲貓貓的孩子。

我可能會把她引向這個地方,把災難引到艾爾莎、妮娜和孩子們身邊來。我無法承受這樣的念頭。

「我們不能留下來。」當我們再次陷入同樣的爭論時,我第一百次對吉普重複這句話。

「我們可以向艾爾莎和妮娜解釋你的胳膊。她們會理解的,不會告訴別人。」

「我當然相信她們,但跟這個沒關係,是關於別的事。」我無法解釋這種感覺。它就像一個逐漸收緊的套索,讓我想起在村子裡最後幾個月曾有過的感覺,等待扎克來揭露我,還有吉普和我偷馬的瘋狂時刻——陷身於不斷縮小的火把包圍圈中。有些事正在逐漸迫近我們。

當我試着形容這種感覺時,吉普聳聳肩。「既然你開始講先知這一套,那我沒辦法跟你爭辯。這是你的殺手鐧,但如果你能更確切一些,對我們會大有幫助。」

「我也希望如此,但這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就像這美好的一切,無法長久。」

「或許這是我們應得的。或許,這一次輪到我們過些好日子了。」

「人們從什麼時候開始能得到他們應得的了?」我停頓了一下,後悔自己的口氣過於憤怒。「對不起,我沒辦法做到。我只是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要這麼說的話,我的感覺卻很好。你知道這是從哪裡來的嗎?一天能吃上三頓飯,還不用睡在木頭下面。」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尤其是為了他,我知道我們應該離開。在這裡,我們無法找到關於他身世的答案。還有其他人,他們漂浮的面孔仍會出現在我的夢境之中。當他們在玻璃缸後面沉默等待時,我卻陷入這種舒適的生活中,這難道不是一種背叛嗎?

我嘗試新一番遊說:「你聽到妮娜是怎麼說改造者的了。你和我都知道更多扎克做的壞事。」

「那麼,是什麼讓你如此肯定,如果我們以某種方法找到自由島,就能阻止他呢?」

我能理解他的觀點。對我來說,自由島一直是一個鮮明的存在。我每晚都見到它,清楚地在黎明天空下看見它的輪廓,或者透過雨夜迷霧的確切形狀。我感受到懸崖底部經受海水沖刷的黑色岩石的每一道紋理。更重要的是,我明白自由島所包含的意義——另一種選擇——歐米茄抵抗力量——我們再也不用四處逃亡或躲藏的地方。然而我也知道,對吉普來說,自由島顯得既抽象又渺茫,跟我們到達艾爾莎家裡以來具象真實的日常生活相比,更是如此。

我們的爭議永遠無法化解。儘管我心神不安,仍很樂意被他說服,有個藉口再多待一陣。每天傍晚我都對自己說,就再多待一天而已。到了夜裡,我靠着吉普蜷縮在小床上,儘量不去想環繞在我夢境周圍的畫面。更重要的是,我試圖忽略被神甫追尋的感覺,就像耳旁的鈴聲一樣無處不在,無法逃避。

最終,艾爾莎解決了我們的爭端。一天下午,她闖進我們的房間,手裡拿着個大袋子。我正坐在床上,手臂沒有綁着,因此急忙躲到毯子下面,但是艾爾莎不耐煩地沖我揮揮手,說:「別浪費時間幹這個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像你一樣皮包骨頭的小女生,腰部不可能這麼臃腫嗎?而且,你用一隻手實在是太笨拙了。他也好不到哪兒去。」她說着,用手戳了吉普一下。

我把毯子拿掉,問道:「那你為何不說些什麼呢?」

「因為你們這個主意還算不錯。我們不能讓孩子們無意中吐露這裡有個先知。並不僅僅是因為先知太稀少,而是提到先知時,你知道人們是什麼樣的,就算是歐米茄人也如此。」我點點頭,想起在定居地時人們誹謗的言論。「綁起手臂這個把戲,在大街上匆匆一瞥,很難看出破綻。」艾爾莎補充道。

我閉上雙眼。「很抱歉,我們沒有告訴你實情。」

艾爾莎再次對我的話置之不理。「守護自己的秘密,是你們兩個養成的好習慣,你們在這裡做得相當好。我希望你們能待得久一些,但你們必須在今晚前離開。」她在說話的時候,已經開始把吉普的毯子塞進袋子裡。

吉普站起身來。「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在集市里有議會士兵,這沒什麼不尋常的,但這次人數很多,而且街談巷議的說法是,他們派人監視這座城鎮,並且開始建造出入關口。他們告訴我們的市長,這是為了保護我們。」她笑起來,「顯然這裡突然出現了強盜問題,並且阿爾法人如此關心我們,以至於親自來保護我們。」

「離他們封閉整座城市還要多長時間?」我問道。

她聳聳肩。「我不知道。他們已經在主要的路口都布置了守衛,但還沒有建起一堵牆。在那之前,他們只能用巡邏隊來包圍這裡,而這取決於他們帶來了多少士兵。」

我站起身來。「他們會帶來幾百人,試圖包圍整個鎮子。我本應該知道的。」

艾爾莎點點頭。「麵包師傅是這麼說的,郊外已經有人在巡邏,其他人在築牆。而且,這還不算完。」她從圍裙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遞給我。吉普在我肩旁看着,我將這張紙展開放在床上鋪平,然後看到了我倆的臉部畫像。在畫像下面,用很大的字體寫着:懸賞通緝偷馬賊。兩個強盜(女的是先知,男的缺左臂)半夜突襲沒有防備的阿爾法村莊,犯下罪行。如果看到,立即聯繫議會當局,必有重賞。

艾爾莎哼了一聲:「在黑暗中村民瞥見了這些偷馬賊,他們竟能得到這麼細緻的畫像,很驚人吧,不是嗎?」

我抬頭往上看。「很抱歉,我們給你,給新霍巴特帶來了麻煩。」

她奪回那張紙,把它揉成一團,然後塞回圍裙里。「別太誇大你自己了。這在別的地方也發生了,阿爾法人正在接管定居地,甚至像新霍巴特這樣的大型歐米茄城鎮。他們要把歐米茄定居地變成貧民區。這裡終究是會發生此類事情的。」

「你沒有興趣把我們交出去?」吉普問道。

艾爾莎又笑了。「老實說,我不需要這點獎賞。如果還有一件事能讓阿爾法人願意掏錢,那就是處理掉他們的歐米茄孩子。我們這裡不會有事的,這你不用擔心。」

「還有關於偷馬的事,」我說道,「事實並不像看起來那樣。」

她噓了一聲讓我安靜。「你覺得我讓你們在這幹活,是因為我需要兩個快要餓死的獨臂人在廚房幫忙?聽着,幾年前,早在妮娜來這工作之前,我們曾經失去過幾個孩子。男人們晚上帶着刀劍來到這裡,他們沒穿制服,但我敢以性命打賭,他們是議會的士兵。五個孩子被帶走了,三個還是嬰兒,另外兩個要大一些。」艾爾莎繼續說她的故事,我聽到吉普深深吸了一口氣。「關於這些孩子的下落,我們聽到的唯一消息,是兩周之後三個孩子的家長回來這裡,使勁掐住我的脖子,因為他們的阿爾法小孩突然死了,在一天之內,三個孩子一個接一個死去。」我想起逃離溫德姆時,我們在洞穴底部看到的骷髏頭骨。「我不知道他們對這些孩子幹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帶走的另外兩個孩子怎麼樣了。但我所知道的是,逃避阿爾法人的追捕可以有很多原因,而這些原因都跟偷馬沒有關係。」她把袋子遞給吉普。「這裡有足夠幾天吃的食物,還有水,毯子,一把刀,還有其他一些可能會有用的東西。你們應該一直沿小路走,他們可能還沒有安排人手盤查。你們分開走會安全一些,但我知道你們不肯這麼幹。愛麗絲,你應該再次把手臂藏起來。」

我把手臂藏在套頭衫下,吉普要過來幫我綁上它時,我沖他揮揮手。「不用了,如果我不得不跑路或者反抗,我需要它能自由活動。」

「我們不應該等到天黑嗎?」他問。

我搖頭的同時,艾爾莎也說話了:「不行,馬上就走,趁着現在還有人往城外去,在他們封閉城市之前趕緊離開,從集市那裡一直朝城鎮的南部邊緣走。我現在要回集市了,人們正在聚集起來,對此刻發生的事非常不滿。我們可不傻,不會跟士兵對抗,但我們會扎堆兒,到日落時分我們會舉辦一場遊行,弄出點動靜來。這副場景足夠吸引部分士兵跟着我們走。日落時分,記住這一點。現在趕快走吧。」她向我們指着窗戶,我要再問一次這個問題才肯離開。「你知道任何關於自由島的事嗎?」

她搖搖頭,但這次沒有避開我的目光。「都只是傳言,很可能跟你聽過的一樣。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存在,但為了你們着想,我希望它是真的。議會現在這樣對待我們,我搞不懂為什麼,也沒人知道。這樣下去的話,收容所根本不夠用。這沒辦法持續。」

我轉身前使勁握了握她的手,上面長滿老繭,是多年以來因刷鍋掃地帶孩子而結成的。

「你能幫我們向妮娜和孩子們說再見嗎?尤其是亞力克斯。」吉普問。

艾爾莎點點頭。吉普在窗前猶豫不決,而我已經蹲在窗台上了。

「快點,」我說,「要問就問她吧。」

他回頭看着艾爾莎。「你認不出我來,是嗎?他們帶走的五個孩子裡面沒有我?」

艾爾莎伸出手來,在他臉頰上撫摸片刻。「抱歉。」

他轉身爬上窗台,蹲在我身旁。

「你的恩情我們無以為報。」我對艾爾莎說。

她哂道:「你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趕緊出去,你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