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二章 醒覺 14 新霍巴特 · 1 線上閱讀

宿舍盡頭的另一扇門忽然打開,煙斗女人懷抱一個熟睡的小孩走進來。她把孩子放在門邊的嬰兒床上,細心地給他蓋好毯子。然後,她走到妮娜旁邊的門口,扭頭示意我們跟在身後。到了院子裡,她低聲囑咐妮娜幾句,於是妮娜回到宿舍里,而這個弓形腿的女人把我們領回廚房。

「那麼,這裡是一家孤兒院?」吉普問道。女人正忙着攪拌爐火上的兩口大鍋。我代替她答道:「他們不是孤兒。」

女人點點頭。「沒錯,他們是歐米茄孩子。這些孩子的父母沒辦法給他們找到更好的地方。我們這裡是一家收養院。」

「他們是怎麼被送到這兒來的?」吉普問。

「以前歐米茄小孩會直接被送到歐米茄定居地,直接交到離村子最近的定居地去,或者,阿爾法人常常會和他們的雙胞胎有聯繫,當時機成熟時,就把自己的歐米茄孩子送給他們照顧。這樣一來,這些孩子會被他們的姑姑或者叔叔養大。但是近些年來,越來越多的阿爾法人不再靠近定居地,也不接納他們的雙胞胎,更別說和他們保持聯繫了。定居地也在議會的強迫下越遷越遠,搬到更貧瘠的地方去。再加上負稅也越來越高,這樣一來,歐米茄人只能勉強糊口,沒辦法再收養孩子了。從前有些阿爾法家庭還會撫養他們的歐米茄孩子,直到他們能照顧自己為止,而現在再沒人這麼做了。」她環視着這間廚房,敞開的架子上,層層疊疊的碗堆得老高,「所以,他們只能來這兒。」

「阿爾法人就直接把他們扔在這裡不管?」

「倒不至於那麼惡劣,小伙子。他們肯定不能讓這些孩子受到傷害,因此通常會留下足夠多的錢,確保我們能照顧好他們。只不過,以前人們用來照顧歐米茄孩子的關係網,像親戚、鄰居甚至朋友,現在都弱化了。大幹旱那些年是個轉折點,我常常說,沒有什麼能像飢餓一樣讓人們互相對抗。現在,議會一直在宣傳什麼污染、隔離,這導致近段時間以來,阿爾法人很不願意跟歐米茄人交流,所以當他們需要交出歐米茄孩子時,能選擇的就只剩我們了。」

「那這些歐米茄孩子,他們會一直待在這兒嗎?」我問道。

「不會,只有少數幾個沒別人願意領養的,你明天會見到他們。但絕大多數情況下,我們都能找到肯認領的歐米茄家庭。我們只是做了阿爾法父母以前自己做的事。阿爾法人一直在談論所謂的污染,只不過這批議會裡的新人看起來要徹底執行隔離政策而已。」

她看着我們,目光中充滿品評的意味。「如果你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的話,那一定是從遙遠的東部鄉下來的。」

我不想吐露我們的來歷,因此說道:「我叫愛麗絲,這是吉普。」看到女人沒有回應,我補充道:「你是?你還沒告訴我們你的名字。」

「我希望你們足夠機靈,沒有告訴我真名。我是艾爾莎。現在,讓我給你們找兩張床睡覺。明天一早我還需要你們在廚房裡幫忙。」

她點着一根蠟燭,把燭台遞給我,然後領着我們穿過院子,進到後面一間小屋子裡,裡面有四張空床並排靠在牆邊。「床有點小,都是兒童床,不過我想,這跟你們近些日子吃的苦比起來,應該算不了什麼。」

吉普向她道謝,我把蠟燭放到地板上。艾爾莎走到門口,忽然回頭低聲說道:「這間屋子的窗戶比外面房子的屋頂就矮一點點,從那兒一個人可以輕鬆逃到後面街上去,在着火的時候,或者說,有阿爾法朋友來造訪的時候,你們可能會用得着。」在我們回應之前,她已經關門出去了。

我讓吉普幫我解開手臂,他問:「要是她晚上進來怎麼辦?」

「不會的。」我說道,「就算她半夜進來,我覺得她看到我多了一條胳膊也不會有多吃驚的。無論如何,綁成這樣我沒法睡覺,白天我已經受夠了。」

襯衫袖子綁在我身上,結打得很緊,我們倆花了一分鐘才把它解開。我終得解脫,伸展了一下身體,享受這難得的活動時刻。突然我發現,吉普在盯着我看。

「怎麼了?」我爬到近門的床上,蓋上毯子。

「沒什麼。」他躺到旁邊的床上,說道,「只不過……你的手臂……今天在廚房一起幹活時,感覺我們倆是一樣的。不是說我希望你這樣,你知道的。但現在看到你解開另一條手臂……這提醒了我,我是不可能這樣的。就這些。」

燭光雖然昏暗,我還是能看到他在盯着屋頂。艾爾莎說得對,這些床確實很小,我不得不斜躺着,即便這樣我的腳還是緊緊抵着床尾的護欄。吉普的腳已經穿出護欄,卡在縫裡。不過,床墊舒適柔軟,床單幹淨整潔,這種感覺已經久違了。我舔了舔拇指和食指,伸出手去把兩張床中間的蠟燭掐滅。

逃亡數周以來,我們每晚都在灌木叢、小山洞或者斷樹下緊靠着入眠,對這種身體上的親密接觸,此前我並未特別注意,但突然間兩人共處一室,這一切變得顯眼起來。在這間整潔但陌生的屋子裡,我們呆板地躺在不同的床上,沉默不語。

最終我忍不住開口了:「我能過去你那邊嗎?」

他嘆了口氣。「是因為我的床還不夠小嗎?」我聽見他把毯子掀開。「過來吧。」

我爬過去,躺在他身旁。他仰面躺着,我側靠在他左邊,面朝着他,左臂放在他身上。他的右手與我左手緊握,一同放在他肚皮上。我能聞到彼此身上的肥皂味。窗外,有鴿子輕輕咕了一聲,聽起來昏昏欲睡。吉普溫暖而有節奏的呼吸吹着我的額頭,他已經快睡着了。

*

一大早,鴿子們在房頂叫醒了我們。我們迅速綁上我的手臂,然後穿過院子到廚房去。妮娜心不在焉地向我們點頭致意,然後讓我去攪拌鍋里的燕麥,派吉普去洗刷一堆銅鍋。

孩子們出現在院子裡時,突然爆發出一陣吵鬧聲。在其間我們能聽到艾爾莎叫孩子們安靜和發號施令的聲音,接着一陣腳步聲從廚房門口經過。妮娜和我得抬着裝滿粥的大鍋經過走廊,進到飯廳里。大約三十個孩子緊挨着坐在兩條長桌旁的凳子上,桌旁擺着湯匙和錫碗。孩子們都吃得不錯,衣服也很乾淨,不過在日光下看起來要更年幼一些。他們並排坐在長凳上,大多數都腿腳懸空亂擺,一些大點的孩子抱着最小的幾個。有幾個人看起來還沒完全睡醒,一個女孩迷迷糊糊地舔着湯匙,等着粥飯端上來。

艾爾莎讓吉普幫她去宿舍里餵那些嬰兒,妮娜和我留下來添粥。對於我的出現,孩子們並不吃驚,我猜他們肯定習慣了人來人往。他們在我面前排成一隊,我往每個遞上來的碗裡盛上一勺黏稠的粥,妮娜拿着一把梳子,沿隊伍挨個檢查孩子儀容。我注意到,在用梳子給他們梳理幾下頭髮時,她會在每個孩子額頭吻一下,或者拍拍他們的肩膀。孩子們也很有禮貌,他們儘管還有些睡眼惺忪,但都會向我道謝。兩個孩子似乎是啞巴,在收到粥時向我點頭致謝。一個女孩沒有雙腿,坐在一輛有輪子的小車裡,被一個大點的男孩子拉着,還有一個女孩端着兩隻碗,其中一個是給旁邊沒有胳膊的男孩盛的。還有一個女孩,個子高高的但沒有眼睛,自信地扶着牆壁給自己引路。我默默揣測,這裡面誰是沒人想要的孩子?

大鍋現在輕多了,我獨自一人端着它回到廚房裡。遵照妮娜的指示,我給自己盛了一碗粥,在爐火旁慢慢吃起來。這種有規律進食的新節奏讓我感到睏倦。吉普回到廚房時我正坐在長凳上,腦袋和肩膀靠着石牆睡得迷迷糊糊。他坐到我身旁時我輕輕挪動了一下,感受到他的體溫,聽到他吃粥時湯匙在碗裡刮擦的聲音。但直到妮娜端着一堆嘩啦作響的碗走進來,我才完全醒來。

整個上午我們都在廚房裡忙活,不過裡面很暖和,妮娜也跟我們隨意聊着天。她沒有問任何問題,各色各樣的孩子持續不斷來了又走,她很可能已經聽了足夠多的故事。而對我們來說,則非常渴望了解這個世界的新鮮事。妮娜的新聞總是跟來到這裡的孩子,以及送孩子來的家庭有關:嬰兒還沒斷奶就被送來這裡;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夜裡被扔在門口,被發現時都快被脖子上掛着的一袋銀幣勒死了;孩子的數量每年都在增長,越來越多。「以前艾爾莎自己一個人經營這裡時,同一時間只有十到十五個孩子,」妮娜說道,「但我到這裡工作的這三年來,很少有低於三十個孩子的時候。而且,我們還不是新霍巴特地區唯一的收養院,在西部邊境還有一個,不過沒有這麼大。」

然而,她跟我們分享的這些小故事,仍然透露出外圍世界的一些情況。歐米茄家庭越來越無力收養孩子了,她說道,因為不斷增長的稅收壓力,還有對於土地、交易和旅行的限制,歐米茄人謀生越來越困難。議會的法令持續侵擾着歐米茄人的生活。在我被囚禁之前就認識的一些名稱,比如法官,顯然跟我還是小孩子時一樣,仍在統治着議會。我之前還聽說過將軍,妮娜確認說,她仍是議會中較為激烈的反歐米茄分子之一。妮娜說,逼迫歐米茄人遷到更貧瘠土地的新法令,以及剝奪所有河邊或海邊的定居地,都出自將軍的主意。「我們曾經以為,不可能有比將軍更壞的人了,」她繼續說道,「但最近幾年,議會裡又多了幾個年輕人。年輕的總是最壞的,」她邊說邊使勁擦着一口鍋,「這些新人包括主事人,還有改造者,他們比任何人都要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