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二章 醒覺 10 艱難的掙脫 · 2 線上閱讀

我帶頭向河堤上爬去。在好幾個地方,我不得不緊緊抓住長在峭壁上的樹根才能爬上去。我能聽到吉普在下面攀爬和咒罵的聲音,但他始終跟在我身後。後來,吉普發現了河岸上方的道路,雖然被踐踏的痕跡很輕,但仍算明顯。我們一言不發,往下面爬了幾尺遠,來到一個被樹根支撐的岩脊上。從上方的小道上往下望,並不能看見我們。我倆現在衣衫襤褸,可能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別提追捕我們的人了。

我望着吉普,發現白天的太陽已經把他的背曬紅了,上面遍布着傷口和劃痕。

他注意到我在看着他裸露的肩膀。「沒有人能毫髮無傷就逃出生天,你懂的。」他說道,指了指我被曬傷的雙肩上的擦傷和劃痕,「此刻,我們倆的狀況都不怎麼樣。」

「你應該避開陽光的直射。」

「現在我最不擔心的就是我的膚色。我絕對不想被抓住,關起來折磨,曬傷嘛,只是小事情。」

「對一個腦子裡裝着這麼多此類事情的人來說,你聽起來還真是很快活。你不害怕嗎?」

他微笑着說:「害怕回去?不。」他臉上仍掛着笑容,但瞥了下方的峽谷一眼,河水在深淵裡奔流而過。「因為我不會回去。就算他們能找到我們……我會先跳下去。」

*

雖然我們在狹窄的岩脊上擠成一團,黑暗降臨之後,帶來一種隱匿的感覺,彼此交談變得容易多了。我發覺自己告訴了吉普在看護室那些年發生的事,還有之前在定居地的六年,甚至我在村子裡的童年時代,這些往事都講給他聽。

「不好意思,我可能講話太多了。」

我們的肩部靠在一起,我能感覺到他在聳肩。「反正我沒有什麼故事可講。」

的確,由於他的過去一片空白,他似乎對我的過往故事細節如饑似渴,給我提示,還問各種問題,尤其是關於扎克的事。

「我想,對你來說這一定是最奇特的事,」我說道,「我的意思是,這些顯然都很怪異,但在所有被你忘記的事當中,不知道你的孿生妹妹是誰,一定是最奇怪的。」

「我知道。其他的事……當然也很重要,但我覺得在內心深處,還殘留着一些關於我是誰的記憶。不記得在哪裡生活過,以前都做了什麼,這些並不能影響那部分記憶。但是不知道我的孿生妹妹是誰,這個缺漏太大了,讓我感到沒有她,我不可能真正透徹地了解自己。」

「我無法想象。就像你只是半個人,就像失去了一隻胳膊。」我忽然停住了,一陣沉默,「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這很明顯。」

他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不用為我感到難過。你的孿生哥哥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福音吧。」

「我清楚這一點,但我想不出其他的事。如果他是另一個人,我也不會跟現在一樣。我無法希望過去會有什麼不同,就像你無法擁有兩隻手臂。如果沒有扎克會怎樣,我絕對無法想象。」

「我想也是。雖然我的腦袋已經忘了孿生妹妹是誰,我的身體可沒辦法忘記。如果明天她被馬車撞了,即使我不知道她是誰,在什麼地方,也不會有什麼區別。我的身體很快就會記起來的。」

我們坐着沉默了一會兒。「你認為她和扎克一樣嗎?」他問道,「你覺得是她把我關進水缸里的嗎?」

雖然在黑暗當中,我仍然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這樣,她很有權勢,想把你保管好。但那些水缸……他們總要先找人檢驗一下吧?也有可能是因為你不走運,他們把你抓起來測試的。」

「你沒被關進水缸里。這可能意味着我的孿生妹妹並沒有勢力,沒那麼重要。」

「你覺得這樣更好嗎?」

「我不知道。我猜這意味着她並非想要如此對我。好像你剛剛說的,我運氣不好而已。」

「我理解你的意思。不過我認為,他們沒把我關進水缸里的原因,是想利用我,找到我在幻象中看到的地方。」

「如果你不是個先知的話,你覺得扎克會把你關到水缸里嗎?」

「他本來就想這麼做了。」我說着渾身哆嗦了一下,想起在囚室最後那幾天折磨我的噩夢。「很快就要這麼幹了。」我想了一會兒說。「不過,如果我不是個先知,那麼每件事都會不一樣。我們一開始就會被分開,他也不用一直跟我苦苦抗爭,來證明他才是阿爾法。所有的事都會不同,他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錯?因為你是個先知?」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這很複雜。」我轉身背對着他,「我們該睡覺了。」

*

我夢到了神甫,然後尖叫着驚醒。在黑暗當中,我花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在哪兒。躺在身後的吉普試圖撫慰我,讓我平靜下來。他的噓聲在下方的河流之間迴蕩。

「不好意思,我做噩夢了。」

「沒事的。你沒事的。」

我向着黑暗的虛空點點頭,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他繼續說道:「我是說,你正試圖逃離孿生哥哥的追捕,毫無疑問他手下有很多人要來抓你,而你正困在懸崖中間,還和一個患有失憶症的半裸陌生人在一起。但除此之外,再沒別的麻煩了。」

我笑了。「謝謝你的安慰。」

「隨時為你效勞。」他說着又翻過身去。

我也翻身仰臥,能看到上方的樹根變成我們的屋頂,再往上天空的輪廓沒那麼漆黑,點綴着滿天繁星。在所有這些上方,我能感覺到神甫正在用她的精神力量尋找我。夜晚的天空像攜帶着她仔細搜索的壓力,重重向我襲來。

「從我們開始逃亡以來,」我告訴吉普,「我一直夢到神甫。在看護室的時候我也會想到她,害怕見到她,但現在我總是能感覺到她。」

「你認為她在尋找你?」

「我知道事實如此。我能感覺到她,有一種意識在搜尋我們。」

吉普用手肘支撐着身體坐起來。「這股意識有多接近?她知道我們在什麼地方嗎?」

「我覺得她不知道,至少目前如此。但她正在找我們,我能感覺到她意志的存在,始終如一。」

我再次想起最後一次審問時,我反攻進神甫的腦海,瞥見一個線纜密布的密室。這些信息被她藏在腦海深處,就像我下意識地在腦海中隱藏自由島一樣。當我在她的思想中看到這個密室時,她立刻怒火衝天,這恰恰證明它的重要性。但那究竟是什麼所在,為什麼她如此緊張要保護這個地方呢?

我感到男孩又在我身旁躺下來。「我很感激你的先知先覺,但別搞錯了,我一點也不羨慕你。」

沒有人會羨慕先知。阿爾法人鄙視我們,其他歐米茄人憎恨我們。但最難受的還是幻象。我一直在與過去和未來的時光碎片作鬥爭,它們無論晝夜都會不時出現,讓我不禁懷疑自己在時空中究竟處於什麼位置。誰又會羨慕我們破碎的思想?我又想起在黑文鎮集市上的瘋先知,還有他無休止的喃喃自語。

「你呢?」我問他,「你在玻璃缸里的時候會做夢嗎?」

「我在水缸里度過的時光,現在能想起來的只有點滴碎片。我曾希望那只是一場夢,希望自己能從夢中醒來。很多時候我都是清醒的,但當我睡着了,就會夢到水缸,而當我甦醒過來時,水缸依然還在。」他停頓了片刻,「現在我睡着以後,夢裡什麼都沒有,那種感覺太棒了。」

「你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是唯一一個清醒的人呢?我的意思是,那麼多人都在水缸里……」

「我不知道。就像我說的,我並非一直都處於清醒狀態。而當我醒着時,那種感覺也不對勁,我沒辦法動彈,或者只能稍微動一下,我也看不到任何東西,是真的,大部分時間那裡面都很暗。有時候,如果我漂到玻璃附近,能辨認出其他玻璃缸,有時甚至能看到其他漂浮的人。」附近某個地方,有隻鴿子咕咕叫了兩聲。「你尖叫着醒過來時,把我嚇壞了。」他終於承認,「我猜這是作為一個先知的壞處,你沒辦法選擇自己看到的幻象。」

「我第一次看到你時,你也把我嚇壞了。我是說,那裡整個地方都很恐怖,但你突然睜開眼睛,嚇得我差點尖叫出來。」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想,在你打破玻璃缸的時候,弄出的動靜已經夠大了。」

我側過身,微笑着面對他。對面的懸崖上,黎明已經開始降臨,黑暗正在邊緣逐漸消退。

「接着睡覺吧。」他邊說邊伸出手來,把我散落到眼睛旁邊的頭髮撫回原處。然後他翻轉身背對着我睡了。我也閉上雙眼。在囚室被隔離了這麼多年,我聽着他的呼吸聲感到很親切,雖然跟我的呼吸並不那麼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