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二章 醒覺 10 艱難的掙脫 · 1 線上閱讀

在隧道里,我們沒有任何時間概念。我只知道距離我們經過上一道光束已經過去很久,距離我上次進食或者喝水更久。我試圖忘掉饑渴,專注尋找前方的路,避開低矮的洞頂和狹窄的牆壁,它們不時擦碰着我後背和手臂上的傷口。在囚室里關了這麼多年,現在就連走路都會讓我筋疲力盡。我的呼吸急促,胸部像隧道一樣窘迫不堪。男孩疲累更甚,不時被絆倒在地。慶幸的是,這條路徑大部分時候都不複雜,有幾次我們遇到交叉點,我停下來猶豫片刻,很快就又找到該走的路。幾個鐘頭以來,我們一直在走小幅的上坡路,當腳下稍微平坦一些時,我提議停下來稍作休息。

「我想睡一會兒。」他表示同意。

「可以,但時間別太長。」

「我覺得,我們沒什麼機會能舒舒服服睡上幾個鐘頭了。」他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把身子下面的碎石塊掃到旁邊。「你冷嗎?」

「不怎麼冷。」我說謊了。往隧道里走得越深,我感覺越來越冷。

我們緊挨着躺在一起,但彼此沒有接觸。

「那你害怕嗎?」

我想了一會兒。「是的,我怕他們追上我們,我還怕迷路,困在這兒出不去。但跟過去比起來,也不會再糟糕到哪兒去了。」

「你沒被關在那些東西里吧?我是說,在玻璃缸里。」

「沒有,我被關在一間屋子裡。」我再一次想起水缸的情景。在囚室里關了那麼多年,感覺自己逐漸處於發瘋邊緣,對幽閉的恐懼和對未來的絕望,這些跟他所經歷的比起來,似乎都算不上什麼。

我們都沉默了片刻。「你呢?」我問,「你害怕嗎?」

「我不能說自己很享受在山洞裡逃難,但我並不感到害怕,或許我應該害怕的。我想,這種滋味很——新鮮,就是那種逃出來的感覺。」

「但當我們逃出這裡之後,接下來要幹什麼?」

「我還沒想法。但不知怎麼地,我覺得這樣也不錯。你瞧,這顯得很對稱,至少對我來說如此:我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麼,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們不會停止搜索的。」

他嘆了口氣,翻身向着裡面。「他們對我的興趣,可沒我對我自己的好奇心要大。」

我們睡了大概一個鐘頭,然後我弄醒他,催他上路,但他仍在精疲力竭的邊緣掙扎。我無法想象他們對他做了什麼,他在水缸里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如今突然獲釋又有什麼感覺。他的身體似乎不再像是自己的,一開始他像個醉漢一樣搖來晃去。每過幾個鐘頭,他都要重複一句「我們睡覺吧」。在隧道中,時間似乎無休無止,感覺非常怪異,整個旅程就像一場精神錯亂的夢境,醒來,走路,小睡一會兒,醒來,走路,再睡。當我終於看到前方的亮光時,我簡直無法相信,是眼睛的刺痛才讓我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隧道狹窄的出口被厚厚的灌木叢覆蓋,但有足夠的陽光照射進來,顯示日當正午,不過這一天是什麼日子我根本不知道。

我們從陡峭的堤岸旁鑽出來,眼睛因光線太強而收縮。堤岸通向一條寬闊的大河,在我們下方快速流過。我咒罵着荊棘遍布的灌木叢,從山洞入口出來必須要穿越其中,但很快地,我的情緒就平息下來,灌木莖上長滿了賣相不佳但脹鼓鼓的漿果。我顧不得避開上面的刺,貪婪地摘着漿果,以至於到後來沒辦法分清手上的是鮮血還是滲出來的果汁。他也在吃果子,但很快就轉過身,手臂扶在岩石上,嘔吐不止。

「吃太快了?」我問道。

他擦了擦嘴。「對不起。我想是因為時間有點長。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也很久沒吃東西了,但我嗓子裡一直插着那根管子……」

我點頭表示理解。「你不知道自己在那兒待了多長時間?」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他很瘦,但不是餓成這樣的,在莊稼絕收那年,我在定居地看到過有些歐米茄人比他還要瘦骨嶙峋。他淺棕色的頭髮垂在肩上,皮膚的色澤在明亮的日光下看起來像骨頭一樣。在萎縮的肌肉和脈絡之下,我能描繪出他骨骼的結構。

「時間足夠長到把我曬黑的皮膚弄白了,」他說,「如果我曾經曬黑過的話。」

我們在山洞口又逗留了一會兒,等到男孩又開始慢慢地進食,這次他終於吃下了一些漿果。接下來口渴的感覺又開始困擾我們。雖然前路不明,我倆仍沿着河堤一直向下走,路邊的荊棘刮傷了我們的衣服和皮膚。不過,外面至少暖和了很多,在太陽底下甚至有些熱。

在河邊他謹慎多了,用手捧起水來慢慢喝了幾口,而我則四肢着地,伸頭直接從河裡飲水。

「我們會不會從隧道一直跑到了河的下游?他們不會找來這裡嗎?」

我搖頭。「這是另一條河。它是之前那條河的支流,逆流而上就是溫德姆,順流而下就到了山脈的另一邊。我們差不多是從山裡穿了過來。」

「這就是你作為先知的本事嗎?不是我對此沒有感激之心,這實在是有點怪異。我曾以為你能讀取我的想法,但看起來似乎你更擅長讀取地形。」

我跟他一起咧嘴笑了,但我還是搖了搖頭。「抱歉讓你失望了。不過也不只是地形這麼簡單。地形對我來說是最容易的,我通常還能感覺到人們的情緒,以及將要發生的事。其實對我來說沒什麼分別,我就是感覺到了而已。我能預見到如果我們往上遊走,會有另一個溶洞,然後是這個山洞。它存在,我就能感知。」

「但是,即將發生的事情,它們還不存在。不像是一條河,永遠都在這裡。」

「我知道。未來的某件事在這一刻還不存在,但它們總會發生的,所以我能感覺到它們。這和幻想不一樣,更像是……像是記憶,好似時間對我來說失靈了。我能記起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但並不是每次都靈,有時我能預見到很小的事,反而漏掉了真正重要的事,而有的時候又恰恰相反。」

「那麼,你能預知將要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嗎?」他邊問邊坐下來,把腳伸到河裡戲水玩。

「這可不好說,我的預感也有不靈的時候。有時我無法分辨某個念頭究竟是因為符合邏輯,是個好主意,還是我真的預見到了。現在就是如此,我認為我們應該沿着這條河,漂流而下。這麼做貌似最明智,因為要想穿過這些實在很難。」我指了指河堤兩旁蔓延密布的灌木叢,「另外,在河裡順流而下不會迷路,他們也沒辦法用獵狗追蹤我們。」

他嘆息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把我從水缸里救出來之後,我再也不用在水裡漂浮了,至少短期內如此。」

「不好意思。」

「我想,我們沒有時間先睡個覺了吧?」

我笑彎了腰。「在我長大的村子裡,我們的鄰居有一隻很老的牧羊犬,每天趴在門階上睡覺,一睡就是一天。它的名字叫作吉普。我決定以後就叫你吉普。沒錯,我們在這裡已經耽擱了太久,不能冒險再睡覺了。」

和溫德姆城下的河流不同,這條河裡的水呈棕紅色,遍布着肥沃的泥炭。我們一起下到河裡,在淺一些的邊緣地帶河水還很暖和,但隨着我們越來越接近河中央,河水逐漸變深,水流湍急而寒冷,我們的腳步愈發遲緩。

「你覺得如何?」

他揚起一道眉毛。「再暖和點我就滿足了。」

「不是這個。我說的是你覺得我給你起的名字怎麼樣?」

他沖我笑了笑,轉而面朝上游,伏低身子背對河水的流向。當他開始被沖往下游時,他回復我:「既然是你把我從水缸里救出來的,你喜歡叫我什麼名字,都隨你的便。」

我設想的是不疾不徐穩穩噹噹地順流而下,但這條河可沒那麼寬宏大量。河水經過的一些地方很淺,我們不得不連滾帶爬,深一腳淺一腳在湍流和光滑的岩石中跋涉。在另一些地方,河水很深,水流湍急,我們必須設法爬到陡峭的河堤上,到了水流相對平緩的地方再回到河裡。這期間吉普滑倒兩次,從岸邊跌落到河裡,幸虧他及時抓住樹根或者石塊才沒被急流沖走。有幾段河岸相對平坦,綠草茵茵,此時我們就爬到岸上走路,但我刻意在河的兩岸之間來回往返,這樣一來在任何一邊都不會留下明顯的痕跡。岸上好幾處都生長着帶刺的漿果灌木,吉普還在垂於河邊的一根木頭下方的陰暗處發現了一些蘑菇。當時我們已經飢腸轆轆,雖然蘑菇的味道很糟糕,仍被我們一掃而空。

下午晚些時候,男孩建議我們停下來。「如果我們現在回到岸上,至少在太陽下山之前,還有可能曬乾衣服。」

我看了看他的臉,他緊抑着下頜的肌肉,才沒有凍得牙關打戰。「好主意。」我開始覺得在河裡沒那麼隱蔽了,兩岸的風景變得單調起來,堤岸上方茂密的灌木叢已被平緩的草地替代,偶爾能見到一兩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