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的召喚:第一章 監禁 5 定居地 · 2 線上閱讀

到了春天,新莊稼開始收割,饑荒漸漸消退。母親突然坐着牛車來了。本帶她來到我家時,我幾乎不知道該怎麼招呼她。她看上去和以前一樣,這讓我更加感覺到,自己一定改變了許多。不僅僅是年紀不可避免地大了六歲,而是我已經作為一個歐米茄人生活了這麼久。這件事徹底改變了我,比飢餓造成的變化還要大。來到定居地後,我遇到過幾個阿爾法人,包括議會的稅收官,偶爾造訪歐米茄集市的奸詐商人。在阿爾法人中間也有流浪漢和窮人,在尋求更好生活的途中,有時會經過歐米茄人的定居地。他們與我們目光相交時,眼中滿是輕蔑的神色。我聽到過他們是如何稱呼我們的:怪物,絕後之人。比這些言語更傷人的是細微的舉止,顯示出他們的蔑視,以及對歐米茄污染的恐懼。即使是最窮困潦倒的阿爾法商人,被迫屈尊與歐米茄人交易,在接過他們遞出的銅幣時也會戰戰兢兢,唯恐碰到歐米茄人的手。

雖然我在離開村子時被打上歐米茄烙印,當時我並不真正清楚這意味着什麼。我還記得母親在道別時沒有擁抱我,這讓我大為受傷。現在,她尷尬地站在我的小廚房裡,我已有了自覺,知道不該伸手去接觸她。

我們就那麼面對面,坐在廚房桌子兩邊。

「我來是為了給你這個。」她一邊說着,遞給我一個金幣。她說扎克寄給她六枚金幣,每一個都抵得上半年的收成。

我把金幣拿在手裡翻來翻去,體溫很快傳到它上面。「為什麼給我這個?」

「你會用到它的。」

我指了指周圍的房間,還有掛滿無花果的藤蔓,透過小小的窗戶就能看到。「我用不着。我過得還不錯,而且之前你也從沒關心過我。」

母親探身過來,輕聲說道:「你不能留在這兒。」

我把金幣扔向桌子。它轉了幾秒鐘,最後咣當一聲倒在刮痕累累的木頭桌面上。「你是什麼意思?把我趕出村子對你來說還不夠嗎?」

母親搖了搖頭。「我當時並不想這麼做。也許我不該這麼做。但是你必須拿上錢趕緊離開,立刻就走。這是因為扎克……」

我嘆了口氣。「永遠都是扎克。」

「他現在權勢很大,這意味着他會有敵人。人們在談論他,關於他在議會幹的事情。」

「他幹了什麼?我們剛十九歲。他才在議會正式幹了一年。」

「你聽說過將軍嗎?」

「每個人都聽說過將軍。」歐米茄人尤其清楚。每次傳言有新的反歐米茄政策出現時,人們在集市私下議論的都是她的名字。最近兩年稅收官向我們要求更高的稅率時,總是基於將軍最新的「改造措施」。

「據說她只比你和扎克大一歲。人們在議會裡經常樹敵,卡絲。大多數議員都活不長。」他們的孿生兄弟姐妹也一樣,不過母親不必把這一點說出來。「你知道扎克是什麼樣的人,奮發圖強,野心勃勃。他現在已經被稱為『大改革家』了。他有追隨者,跟有權有勢的人一起共事。很快就會有人前來抓你了。」

「不行。」我把金幣從桌子上推過去,「我不會離開的。就算他有敵人,也不會讓他們抓到我。他會保護我的安全。」

她將手伸過桌子,似乎要抓住我的手,但在半途停止了。我不禁想道,有多久沒有人溫柔地撫摸我了?

「這正是我所害怕的。」

我茫然地望着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一定聽過看護室。」

這是定居地流傳過的許多故事之一,就像風滾草一樣翻滾掠過這座平原。人們私下傳說,在溫德姆議會大廳下面某個地方,有一個秘密監獄,議員們用來囚禁他們的孿生兄弟姐妹。這個地方被稱為看護室,是一座地下的掩體設施,歐米茄人被終生關在那裡,這樣他們有權有勢的另一半,就不會因為有人襲擊他們的歐米茄兄弟姐妹而受到傷害了。

「那個?那只是個傳說。就算它真的存在,扎克也絕不會這麼幹。他不會的。我最了解他了。」

「事實並非如此,你只是他最親近的人。這不是一個概念。他會來抓你的,卡絲。他會把你關起來,以保護他自己。」

我搖頭表示不信。「他不會這麼做的。」

我這是在試圖說服她,還是自己?不管怎樣,她沒有跟我爭論。我們都知道,我是不會走的。

在離開前,母親從牛車上伸出手來,再次將金幣塞到我手心裡。牛車離去,越來越遠,我感受着金幣在手掌中的溫度。我沒花掉它,試圖用來做生意或者買吃的。我一直把它留在身邊,就像以前保存愛麗絲的鑰匙一樣。每次當我握着它時,我就想起扎克。

從小時候起,扎克就迫使我不得不壓制自己的幻象。他一直想要出賣我,這讓我時刻保持警惕,不能承認或透露我知道的任何事情。現在我又這麼做了,又是因為他。幻象又開始造訪我,通常是在醒來前一刻,或者在地里當我停下來,將水瓶里的水淋到臉上時突然出現,我拒絕承認這些景象有朝一日會變成事實。我選擇信任他,否認自己的幻象。「他不會這麼做的。」我這樣重複對自己說。我想起在烙印之後,他在給我沖洗傷口時那麼溫柔。我還記起我們倆一起度過的歲月,那時我們長年累月被村子裡的人用懷疑的目光審視。當然,我也清晰地記得他的敵意,以及許多次殘忍的行徑,但我也知道他曾經依賴過我,就像我曾經依賴他一樣。

因此我更加賣力幹活。到了收穫時節,通常是一年中最忙的時候,我的雙手就會因為使用鐮刀而長滿老繭,麥糠扎得我的指甲縫裡流出血來。我儘量讓自己全神貫注在周圍的聲響上:鐮刀割麥的嚓嚓聲,成捆的麥垛扔在地上時砰的一聲,以及其他人的呼喊聲。每天我都工作到很晚,直到夜幕終於不情不願地降臨,我才在黑暗中踏上回家的路。

這個方法奏效了。我幾乎已經讓自己確信他們不會來,直到他們來了,我才意識到,這些武裝騎士到來的場景,對我來說就像手裡的鐮刀,或者田地和家之間的路一樣熟悉。

當騎士把我抓上馬時,我瞥到一些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過。那枚金幣從我口袋裡掉到地上,迅速消失在馬蹄翻滾的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