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雲:68.她終於刺中了嚴峫心中唯一的軟肋 線上閱讀

嚴峫攥着手機, 大步走出法醫室, 少頃接到了他電話的馬翔果然從樓下刑偵支隊匆匆趕上來:「怎麼了嚴哥, 你說什麼痣?」

「綁匪並不是隨機選擇女孩子當行刑者, 而是有篩選機制的。」嚴峫往自己右肩下靠近手臂的地方點了點,面色異常陰鷲:「李雨欣和步薇右肩窩處都有一顆紅痣, 這是她們的共同點。而這個位置不論穿吊帶還是一字領都很難露出來, 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也不見得會穿裸肩禮服, 也就是說能知道她們這個位置有紅痣的, 排除更衣室及公共浴室等偶然情況, 只有父母姐妹、同寢女生、有親密關係的男朋友, 此外基本不會有別人了。」

馬翔聽得目瞪口呆, 不過他已經算很有經驗的刑警了,很快就鎮定下來:「步薇和李雨欣都不住校,兩人處|女|膜都完整, 根據步薇同學的口供也基本能排除其他邊緣性行為的情況。難道最大的可能性是父母?」

嚴峫突然腳步一頓:「步薇的父母是怎麼死的?」

馬翔立刻:「我們這就去查!」

「步薇和李雨欣的父母,姐妹, 女性親戚, 來往密切的閨蜜同學及鄰居……一個都不要放過, 立刻開始篩查摸排。紅痣沒那麼常見,這兩個女孩子一定有某些我們還不知道的聯繫!」

嚴峫再次舉步向前, 沒人能透過他冷靜的臉看出他的大腦此刻仿佛被分裂成兩半, 一半有條不紊地向馬翔吩咐各種摸排指令, 另一半卻反覆閃現出江停那柔軟浴衣內溫熱瘦削的肩膀。

各種錯亂的猜忌, 疑問, 驚懼和不真實感,在那半邊大腦里橫衝直撞。

那不是錯覺,步薇從下往上抬頭的那一瞬間神似根本就不是錯覺,是刻意被篩選過後的結果。

而黑桃K心中真正的行刑者,從最開始就是江停!

「韓小梅還在醫院裡看着步薇?」嚴峫突然問。

馬翔正飛快記下嚴峫吩咐的各項摸排先後順序,聞言頭也不抬:「是啊,哪敢放着她不管,怎麼着?」

「通知韓小梅,讓醫生立刻去檢查一下步薇臉上是否有任何整形過的痕跡。」嚴峫頓了頓,又沉聲道:「我要親自過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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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薇的情況竟然真的比昨天好多了。

住院部樓下的花園裡,韓小梅推着輪椅散步,穿着棉白睡裙的步薇靜靜坐在上面,細白雙手交疊在大腿上,油亮的長髮被編成麻花,柔婉秀氣地垂在身側。

那頭髮很顯然是韓小梅閒來無事給編的,這些女孩子間的情趣可能把步薇脆弱敏感的神經給安撫住了,她再次見到嚴峫的時候,只明顯向韓小梅身邊瑟縮了一下,並沒有像昨天在病房裡那樣立刻喪失理智尖叫起來。

「你還認識我嗎?」嚴峫站在輪椅前俯視着她問。

「……」

步薇垂着頭,只露出烏黑的發頂,半晌才一點點抬起臉,極其細微地:「……警察。」

嚴峫褲袋裡的手一把掐住掌心——是的,就是這個四十五度斜側臉頰、從上往下望過去的角度,眉骨與眼尾簡直跟江停一模一樣!

但嚴峫沉靜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是的。你還記得申曉奇嗎?」

步薇緊緊拉着韓小梅的胳膊,就像隨時準備拉着這根救命稻草逃之夭夭似的。這種戰戰兢兢的模樣在一般人身上出現都不會很可愛,但在少女那張渾然天成的臉上,竟然有種讓人不敢正視的風韻。

嚴峫沒有錯開目光,緊緊盯着她,許久才聽她擠出三個字:

「申曉奇……」

緊接着她纖長的眼睫一撲,桃紅色如顏料般暈染開來,淚水順着臉頰毫無預兆地滾滾而下。

「哎,怎麼哭了?」韓小梅當即大驚,連忙掏紙巾給她拭淚:「沒事沒事,申曉奇他會好的,都過去了!……」

嚴峫一把抓住韓小梅的手,紙巾僵在了半空。

「申曉奇不會好了,一切也都沒過去。」嚴峫俯身盯着步薇楚楚動人的淚眼,一字一頓道。

步薇瞳孔刷然收緊。

「申曉奇已經昏迷了快兩周,醫生說腦死亡或變成植物人的可能性非常大,也就是說那個給你送花的男孩子從此就是一具只會呼吸的屍體,他再也不會醒來了。」

「當然,這還是比你的前輩們要好點的。」嚴峫目光銳利得幾乎要穿透那淚霧,直刺進她眼窩甚至腦髓里去:「畢竟那個叫賀良的少年,也就是你們在天縱山上看見的屍體,已經爛得連他親媽都認不出來了。還有李雨欣,跟你一樣在綁匪脅迫下殺死了賀良的『行刑者』,你以為她回來後就逃過一劫了嗎?不,她的屍體現在正躺在離這裡半小時車程的市局法醫解剖台上,她曾經像你一樣天真的以為只要什麼都不說,殺戮便會成為只有死人和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相比之下是不是成為植物人倒還好一點,嗯?」

嚴峫注視着拼命搖頭掙扎、試圖捂住耳朵的少女,低沉的聲音極具穿透力,那聽起來簡直都有點冷酷了:「但你未必有申曉奇那份好運,能平平穩穩的當個植物人在床上躺一輩子。你更有可能的下場是像李雨欣一樣,螻蟻般死在未來某天,然後為我們警察那摞厚厚的陳年舊案增加微不足道的一頁——你看着我步薇!你不想為申曉奇報仇嗎?啊?!哭有什麼用?!」

韓小梅簡直連牙關都在發顫:「嚴、嚴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步薇哭得喘不過來氣,抖得全身骨頭都支離作響,屈起膝蓋用力蜷縮成一團。她那樣真是驚人的楚楚可憐,連鐵石心腸的人都會不忍:「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害怕,嗚嗚嗚……」

哭泣一聲聲迴蕩在嚴峫耳邊,與江停的面容漸漸重合,以至於恍惚間是江停在他面前絕望飲泣。

——那瞬間她終於刺中了嚴峫心中唯一的軟肋。

嚴峫吸了口氣,緩緩站起身。

「再給她幾天時間,醫生說她正在恢復。」韓小梅壓低聲音懇求道:「畢竟誰也不知道她在天縱山上遭遇了什麼,如果在這種狀態下強行逼問的話,可能她對綁匪的描述也不會很準確……」

嚴峫抬手制止了她,旋即走開幾步,示意她跟過來。

「醫生怎麼說?」

韓小梅:「啊?」

嚴峫不耐煩:「我讓馬翔通知你叫醫生檢查這小姑娘臉上有沒有動過刀子!醫生怎麼說?」

韓小梅縮縮脖子:「大……大夫說初步可以排除假體填充,但要是檢查骨頭的話,得先拍個片子。」

嚴峫似乎在琢磨什麼,韓小梅期期艾艾地:「削骨的恢復期可長了,那她豈不是十三四歲就得去做整容,可能性也太小了吧……」

嚴峫不置可否,原本就鋒利的眉眼更緊壓成了一條線,半晌輕輕冷笑了一聲:「果然純天然的值錢。」

韓小梅:「???」

嚴峫沒有解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話鋒一轉問:「申曉奇怎麼樣了?」

「申曉奇——」韓小梅沒明說,但搖了搖頭:「昨天高哥親自跟院長約談了一次,說醒來的可能性越來越小了,就算醒來也有各種不可預測的腦損傷,比方說失憶、痴呆或偏癱等等。在提供綁匪線索這方面,估計夠嗆能記住什麼,而且就算記住也很難讓檢察院採信,畢竟人已經這樣了。」

嚴峫摸出煙盒,點了根軟中華,呼地噴出一口白霧。

韓小梅隱蔽地撇了撇嘴,趁他不注意,小碎步向後挪了二十厘米。

嚴峫說:「上星期我在江陽,沒顧得上這頭。回來後我跟你陸顧問上次住的那家醫院打了個招呼,讓他們把從德國借來的那套設備暫緩兩天再還,然後想辦法再進口一個療程的配套藥物,待會你去跟申曉奇他爹媽聊聊,問他們願不願意讓孩子去試試。」

韓小梅眼前一亮!

「死馬當作活馬醫。」嚴峫沙啞道,「費用方面,設備費就別跟他們算了,算也付不起。但私立醫院的住院費和那套藥物的費用是要他們承擔的,叫申家父母考慮好。」

「嗯!嗯!」韓小梅開心點頭。

嚴峫夾着煙看了她一眼:「你那麼高興幹嘛,對申曉奇不一定有效,症狀都不一樣。」

「畢竟是希望嘛!申曉奇說不定也能得救的,畢竟江……陸顧問當初那樣都救回來了。」

韓小梅險些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但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嚴峫沒罵她,甚至都沒說什麼,只用煙頭指了指:「外人面前不要說漏嘴。」

韓小梅不敢多問,一氣兒點頭。

「我上次跟你說陸顧問的事情……」

嚴峫一句話沒說完,突然只聽身後——嘩啦!

「哎,步薇!」

只見步薇剛才試圖站起來,但她整個人太哆嗦,不知怎麼竟然把輪椅翻倒了,自己也被絆得摔倒在地。韓小梅立刻上前想扶,但她也不是力氣很大身手很好的姑娘,加之步薇在精神恍惚之際,不住抽泣發抖,瑟瑟抓住韓小梅的手,一時半刻竟然很難扶起來。

嚴峫眉頭一皺,叼着煙大步上前,彎腰把步薇抱了起來。

嚴峫長的凶,愛抽煙,個子太高,正常情況下既不討姑娘喜歡,也不討小孩喜歡,他家那幾個小侄女小外甥女就沒一個親近他的。但步薇可能在混亂之際把他當做新的救命稻草了,一邊哭一邊死死勾着嚴峫的脖子,抽抽噎噎地把臉埋在他頸窩裡,含混不清道:「對、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

少女柔軟的身體像條小蛇,簡直不要命地整個往嚴峫懷裡貼。

但這個動作的確太不合適了——她畢竟那麼好看,哪怕是用最苛刻的眼光來衡量,都有種跟年齡極不相稱的巨大吸引力。

此刻換作其他任何一個男人,哪怕是警察,也難免會有點本能的心馳神盪。

嚴峫得避嫌,用眼神示意韓小梅趕緊把輪椅扶起來,想把她放回輪椅上。但剛一有動作,步薇就像預感到自己要被放棄一般,抽泣着把他脖頸摟得更緊了,哭得就像個小孩:「我錯了,我錯了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嚴峫眉梢微跳,跟韓小梅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有些心照不宣的驚愕:難道她要說出什麼來了?

「要不您先把她送回病房?」韓小梅小聲問。

嚴峫猶豫片刻,點點頭,打橫抱着步薇轉過身,霎時整個人一僵!

——花園盡頭不遠處,醫院大樓的側門口台階上,江停和楊媚正前後站在那裡。

江停戴着棒球帽,飛行員太陽鏡下露出的小半張臉凜然森白,毫無情緒。他與嚴峫短暫對視,隨即目光轉向他懷裡背對着自己的步薇,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雖然根本看不出來,但嚴峫剎那間感覺到,江停一側眉心微微地蹙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