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雲:46.白尾海雕 線上閱讀

「血衣、紙箱、封箱膠帶一樣不准動,全部送去提取指紋加理化鑑定;把申曉奇的手機號給技偵,叫黃主任再做一次三角定位,我要知道這孩子到底在哪;來個人去給經文保處打電話,叫他們聯繫申曉奇的學校老師,要來這次郊遊的所有同學名單和監護人信息,立刻!」

嚴峫的吼聲響徹走廊,留在市局的所有值班警察應聲而動,所有人同時忙碌了起來。

「嚴哥,」高盼青急匆匆奔上前,低聲問:「要不要給魏局打電話?」

嚴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申父望去。

申父一遍遍撥打兒子的電話,手機中一遍遍傳來用戶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光看表情就知道這對夫妻飽受折磨的神經簡直要繃斷了。

「老魏那邊再等等,」嚴峫對高盼青輕聲道,「打電話把馬翔他們叫回來。」

高盼青點頭應是,飛快地去了。

「怎麼老不在服務區,您孩子是上哪去郊遊了來着?」嚴峫出聲問。

「天縱山。」申母大概看到嚴峫莫名其妙的臉色,十分忐忑不安:「開始我也沒聽過這名字,後來才知道是東南邊開發的新景區——昨天早上他們到了以後,那手機通話就斷斷續續的,說是進山里了信號不好的緣故。」

嚴峫向理化實驗室那邊揚了揚下巴,「那紙箱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具體如何發現的?」

「下午我們回去以後,跟孩子打了會電話,晚上從公司出來就,就……他信號本來也不好……」

申母急得結結巴巴連話都很難說清楚。嚴峫不由皺起眉,想告訴她什麼,但看周圍走廊上那麼多人就有些顧忌。思忖片刻後他打了個手勢,說:「先跟我來。」

申母不明所以,拉着申父一起,尾隨嚴峫進了間小會議室。

「這話我提前說出來是違規的,」嚴峫關上門,開門見山道:「但看您這麼慌,我就先交個底。那血衣聞起來味道跟人血有點差別,您兒子已經遭遇不測的可能性比較小。」

申母如獲新生,激動得差點咬到了舌頭:「啊?」

嚴峫點頭。

「這也能聞出來?!」

嚴峫心說我聞過的新鮮的**的變質的凝固的各種人血比我這輩子吃過的毛血旺都多,怎麼可能聞不出來,可怕的是有個姓江的連聞都不用聞,看兩眼就知道是動物血了……

但他沒把這句話說出口,只簡單道:「目前還只是推測,具體要看理化那邊的鑑定結果。紙箱是您晚上在公司門口發現的?」

申母總算能稍微鎮定下來,儘管尾音還是有點不穩:「是,是,我們今晚本來有個特別重要的飯局要趕,從公司出來的時候……」

申曉奇是個出身殷實的少年,他父母開了家服裝公司——就像江停說的那樣,如果綁匪只要二百萬,可能警方根本就不會接到報案,現在錢都已經到手了。

下午從警局回去的路上,備受驚嚇的申父申母又給兒子打了個電話,讓他別郊遊了趕緊回家。但申曉奇說,他跟同學約好了晚上「有活動」,就算提前回來,最早也得明天上午才能啟程,而且晚上手機信號可能不會太好。

申家父母讓兒子再三保證會老老實實待在農家樂里,就算出去也跟同學一起集體活動、絕不單獨分開之後,才滿懷憂慮地掛了電話,回到公司。

晚上下班後,夫妻倆有個特別重要的合同等着在飯局上籤,所以特意提早出發,誰料剛出門就看見地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這隻裝了血衣的紙箱。

——申家公司的倉庫遠在工業區,辦公室卻設立在自家小區樓下,圖的是方便省事,周邊根本不像正規寫字樓那樣設有完善的**。如果有人特意把血衣裝進紙箱放在那裡,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監控溜走,從技術上來說,是完全可以辦到的事情。

但可怕的地方在於,為什麼對方知道申家父母的辦公地點,而且恰好能抓到申曉奇手機失聯的當口?

如果說下午這件事還有可能是電信詐騙的話,那麼現在,作案目標就變得非常有具體針對性了。

「嘟——嘟——」

對方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突然消失,所有人同時精神一振。申父整個人劇烈發抖,差點把手機滑出去,果然幾秒鐘後只聽電話那邊傳來:

「喂,爸?」

申母頓時腿一軟,要不是嚴峫及時扶住,好險沒當場跌坐在地。

就在這時,身後咔噠一聲,江停推門而入。

「……」嚴峫在申父對着電話飛飈而出的咆哮聲中沖向門口,一把虛掩上門,低聲問:「你怎麼來了?」

「不是你說你們呂局和魏局都不在麼,」江停平平淡淡的似乎完全不在意,「包子呢?」

嚴峫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空空如也,包子早不知道被丟到哪個角落去了。

「操,你這人怎麼這嬌氣,得了我再幫你叫一份……」

江停望着又急又氣的申父,突然抬手止住嚴峫,走上前。

「你不知道爸爸媽媽多着急嗎?別去那犄角旮旯手機沒信號的地方了,就好好待在旅館裡!活動?什麼活動?人家今天把一件帶血的衣服都送到家門口來了!……」

「申先生?」江停開口確認。

申父一邊對兒子吼着一邊抬頭「啊?」了聲。

江停指指手機:「開視頻。」

申父如夢初醒,心說還是人家警察同志腦子動得快,立馬要求兒子掛斷重打。

從申曉奇的反應來看他大概有點不樂意,但又拗不過神經備受摧殘的父母,於是幾秒鐘後接通了視頻,只見背景中閃現出一名少年英氣勃勃的臉:「喂,爸,現在可以了吧?」

江停拇指撐在自己下頷上,單手握拳掩住了小半邊臉,牙齒輕輕貼着食指根部——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嚴峫走到他身側,發現他棒球帽檐下露出的一雙眼睛,正緊緊盯着手機屏幕。

「我跟你媽現在就去把你接回來,太危險了!什麼都別說了!」

「哎呀爸,那都是人家惡作劇,你們都報兩次警了……」

「你怎麼不在旅館?你同學呢?怎麼一個人在外面?!」

申曉奇叫苦不迭:「晚上篝火晚會,我這不在撿木頭嗎?明早保證啟程回家,一大早就走!」

……

「怎麼樣?」嚴峫輕聲問。

江停的視線沒有離開手機屏幕,「你覺得呢?」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剛考完試,迫不及待想在外面過集體生活是正常的,倒看不出什麼來。」

江停點點頭,突然俯在嚴峫耳邊,輕輕道:「看這孩子的眼睛。」

溫熱的氣流與其說是拂過,倒不如說是衝擊着嚴峫的耳膜和血管,咣咣咣撼動着每一根神經。有好幾秒鐘的時間,嚴峫表情和腦海都完全空白,心跳如擂鼓般巨響,江停的每個字都聽在了耳朵里,其意義卻久久沒有傳遞到大腦。

「嚴峫?」

「……」

江停拉遠點距離:「你怎麼了?」

「……」嚴峫的目光直勾勾落在江停嘴唇上,似乎有點飄忽,然後轉向手機屏幕:「……嗯嗯。」

嗯嗯?

江停眉頭一皺,但還沒說出什麼,突然小會議室的門咚咚咚敲了幾下,緊接着被黃興推開了:「老嚴!」

嚴峫如蒙大赦,連申父結束通話掛斷了視頻都沒來得及回應,匆匆向夫妻倆一擺手,問黃興:「結果出來了?」

「嗯哼,這是申曉奇手機信號所在地的經緯度,這是附近地圖。」黃主任瞥見一身便裝的江停,但因為今天市局裡穿便裝的警察太多了,他也就沒過多注意,匆匆把定位結果指給嚴峫:「喏,建寧市東南郊區天縱山,今年初剛開發成旅遊景點,這張表上是景區內已經登記註冊過的農家樂和家庭旅館等。天縱山據說原始風貌保存得非常好,但因為還沒開始宣傳,暫時還沒成為本地小清新們的打卡勝地,雖然我猜快了。」

嚴峫接過定位資料,翻了幾頁,喃喃道:「不對啊。」

黃興問:「哪兒不對?」

「還沒開始宣傳的新開發景區,幾個初中畢業的孩子,為什麼會想到要去那裡?」

申父申母面面相覷,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很好理解吧,」黃興家裡有個天天被老師找去談話的兒子,比較有心得體會:「青少年叛逆期嘛,總想顯得與眾不同,專門往那彰顯獨特品味的地方跑,勉強說得過去。」

嚴峫嘶地輕輕吸了口氣,面上狐疑之色更重了。

突然幾個人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說不過去。」

嚴峫回過頭。

江停維持着剛才那個單手掩住下半張臉的姿勢,從他自然下落的視線、放鬆的面部肌肉來看,臉上現在大概正是他標誌性的表情——也就是沒有表情。

「怎麼說,警察同志?」申父急忙請教,又一拍腦門:「哎呀您看我,還沒請教您的稱呼?」

——江停天生就有那種特別淡定、穩當的老幹部氣質,以至於申父以為他級別比嚴峫還高,少說也得是個支隊一把手。

「我是他朋友,」江停迎着黃興疑惑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向嚴峫示意了下。

明明是不想跟我只做朋友,嚴峫心道。

「青春期少年雖然叛逆居多,但炫耀心理也是比較強的。從來沒出過家門的孩子,第一站往往會選擇網絡宣傳熱度大、知名度高的旅遊景點,而且會發很多朋友圈來吸引眼光。選擇天縱山,第一來回不便,第二無從炫耀,成為初次遠足的選擇可能性較小。」

江停揉了揉眉心,似乎思忖了片刻,話鋒陡轉:「不過也可能是另一種情況。」

「什麼?」

「有人特別想去,並且這個人是小團體的領袖。」

申父申母下意識都搖頭,但緊接着又猶豫起來,申母扭扭捏捏說:「我們家孩子……打籃球啊游泳啊,好像在同學中是挺活躍的……」

申父也說:「我們也給零花錢,讓他偶爾請同學吃個飯喝個水……」

大概看到幾名警察微妙的神色,申父趕緊又找補了一句:「但那小子性格很好的,從不跟人鬧矛盾,更別說是欺負班裡其他同學了!被我們知道要打死的!」

「你們想想申曉奇為什麼要去天縱山吧。」江停顯然懶得留意空氣中暗流涌動的對校園暴力問題的關心,淡淡道:「能挑中這個時段出手,說明對你們家的情況並不一無所知,也就是說,基本排除普通電信詐騙的可能了。」

可憐申家父母剛剛放鬆的神經再次繃了起來,夫妻倆倉惶對視,開始低聲盤算自家在生意場上得罪過什麼人,有沒有露富扎過誰的心,可能招惹了哪些小人。

「喂,我警花,」嚴峫偏過頭低聲問:「你剛才讓我看什麼?」

「眼睛。」

「眼睛怎麼了?」

「……」江停輕聲說:「你忽高忽低的專業水平有時真讓我驚詫。」

溫熱的呼吸再次拂過嚴峫頸窩,唰一下他耳根燒了起來。

——所幸嚴峫今天相親,穿了雙定製皮鞋,跟隨便套了雙軟底就出門的江停隔着近十厘米身高差,江停也不會刻意抬頭去看其他男人的耳朵,因此毫無覺察。

「視頻背景中樹冠明顯低矮茂密,不像生長在人跡很多的地方,不過天縱山景區可能就是這種環境。我更加注意的是,這孩子眼神閃爍,若有若無地避開與父親對視,同時在說話途中回了兩次頭,似乎在刻意留心注意什麼東西。」

嚴峫屬於刑警的那根神經瞬間被觸動了:「他在避開什麼?」

「不好說,我覺得這孩子似乎處於一種興奮狀態。」江停思忖片刻,說:「但也可能是我觀察過細。」

「老嚴!喂!」黃主任掛斷一通電話,招手道:「我跟你說,那件血衣的理化鑑定結果出來了!」

不僅嚴峫,連申父申母都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怎麼樣警官?」

「紙箱上暫時沒提取出有效指紋,膠帶內側的話還需要進一步鑑定。至於血衣,」黃興頓了頓,似乎有點費解,但還是說:「不是人血,而是一種……禽類。」

申家父母立刻鬆了口氣,眼底流露出慶幸之色。

——這是自然而然的,雖然夫妻倆懷疑自家被變態盯上了,但至少沒變態到用人血泡衣服的地步,可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過嚴峫沒有這麼想:「我看你這反應,禽類指的不是雞鴨吧?」

黃主任遲疑了下:

「不,是鷹科。有可能……是白尾海雕。」

所有人都流露出疑惑,申母下意識衝出來一句:「什麼雕?」

「白尾海雕,大型鷹科猛禽,上個世紀曾經在世界範圍內瀕危,後來數量恢復了,但其亞種在我國境內仍然是一級保護動物。」黃興解釋道:「市局的技術只能鑑定出是禽類,但我們想進一步獲得詳細信息,正好陳處回省廳,就請他帶去關照了一下,所以剛才省廳理化分析室出了結果。」

嚴峫向江停看去,後者輕微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想不出什麼來。

「先給林業局打個電話吧,」嚴峫只得道,「這得殺了多少只鷹吶。」

黃興點點頭,剛抬腳要走,突然身後傳來了手機鈴聲。

嚴峫下意識一摸自己褲袋,隨即覓聲望去——眾人視線紛紛迴轉,只見申父剛才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一串無序數字。

「就是它,就是它!」申父指着手機,咬牙切齒:「上午那個勒索電話也是這樣的!就是這變態孫子!」

「接起來,儘量拖延時間討價還價,別讓對方掛斷。」嚴峫當機立斷:「大黃!架機器開始追蹤,快!」

話音未落黃主任已經火燒屁股似的躥了出去,嚴峫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遞給申父,給了個鼓勵的眼神。

「……」申父深吸了口氣,調整好情緒:「餵——」

下一秒他被電話那邊冷酷的電子合成音打斷了:

「你報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