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牌屋:第四十二章 線上閱讀

任何程度的殘酷都是不可原諒的,所以要狠就要狠到底,中途心慈手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砰」的一聲,信件和報紙幾乎同時到達了伍爾頓位於切爾西的門墊上。伍爾頓一大清早就感覺春風得意,穿着睡衣下了樓,把報紙聚集起來,攤在餐桌上,然後把郵件放在門廳一個復古的小凳上。他每周都收到來自選區和其他記者的三百多封信件,早就放棄一一細讀了。所以他把信件都留給夫人去處理。她不但是賢內助,也是他的選區秘書。他幫妻子在議會當局申請到數量可觀的秘書津貼,作為內閣官員津貼的補充。

毫無疑問,各家報紙都在大篇幅地報道領袖競選。標題看起來都是些以前做體育報道的人寫的,頭版充滿了「齊頭並進」、「三強爭霸」和「終點留影」這樣的字眼。其他版面的評論稍微冷靜了些,說現在還很難預測三位候選人誰比較有優勢。他先選了《衛報》的分析版。這並不是他平時的第一選擇,這份報紙的左翼立場太過激進,搞得自己像跳樑小丑。不過,下次選舉的時候這份報紙是註定不會支持任何一個候選人的,所以對結果應該有更理性和更客觀的看法。

「現在黨派面臨的選擇很簡單,」評論開頭寫道,「目前邁克爾·塞繆爾是三個人裡面最受歡迎,最光鮮體面的人物。過往清清白白,在政壇一路順風的同時,也沒有丟掉社會良知。黨內有些圖謀不軌的人攻擊他『過於自由』,他應該把這個稱號像徽章一般驕傲地佩戴在身上。」

「帕特里克·伍爾頓則是完全不同的政客。他萬分自豪於自己的北方血統,看來是一個作風強硬,可以維護全國統一和諧的人。然而,他的鐵腕從政風格是否能夠將其自己黨派內分裂的雙方統一起來也很成問題。儘管他已統領外交部多年,他在外交事務上仍然缺乏耐心,行事做人都好像還在給過去的英式橄欖球聯盟效力,只知橫衝直撞。反對黨領袖曾經說他這個人常常流竄在威斯敏斯特的大街小巷,故意尋釁滋事,不管跟誰都想打一架。」

伍爾頓含混地讚嘆了一聲,一口吃掉半片吐司,又抖了抖報紙繼續看下去。

「弗朗西斯·厄克特比前兩者都更難評價。三人之中,他的經驗最少,也最不出名。然而他在第一輪投票中的成績是非常出色的。他取得這樣的成功大概有三個原因。首先,作為黨鞭長的他十分了解執政黨,而黨派成員也對他相當熟悉。這次競選的決定權掌握者並非其他人,而是他在執政黨中的同僚,他在公共場合的低調也許並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樣是個劣勢。」

「第二,他的競選活動進行得高貴得體,體面尊嚴,沒像其他候選人那樣互相攻擊,互相謾罵,唾沫四濺,血肉橫飛。他在從政過程中表現出的品質說明他十分看重傳統,有着貴族的修養與威儀,又能讓他十分中立,對黨派兩翼都左右逢源。」

「最後,也許他最大的優勢就是他不是其他兩人。很多議員在第一輪都堅定地支持他而不是另外兩個更有爭議的候選人。那些想保持中立的人明顯會傾心於他,但這個原因也有可能最終讓他的競選功敗垂成。現在要議員們做出明確決定的壓力越來越大,厄克特可能會成為受害最大的候選人。」

「這樣一來,選擇就十分清晰明了了。那些想要標榜他們社會良知的人會支持塞繆爾,希望來一場緊張刺激的鐵血政治遊戲的人則會支持伍爾頓,那些舉棋不定的中立人士顯然會傾向於厄克特。不管他們做什麼樣的決定,都會得償所願,得到想得到的東西。」

伍爾頓看得咯咯直笑,吃完了吐司。妻子走過來靠近他,臂彎里是今早收到的信件。

「他們怎麼說?」她朝報紙點點頭。

「他們說我是沒有胸的瑪格麗特·撒切爾,」他說,「肯定他媽的穩操勝券。」

她又往他的茶杯里添了茶,嘆了口氣,坐在一堆郵件前,開始翻看。現在對她來說這個過程就像在完成一件藝術品。她電腦里的文字處理軟件進行了仔細編程,有一系列謹慎得體的標準回復。只要輕輕敲敲鍵盤,回復看上去就會十分親密,好像專為那一個人而寫。接着就用伍爾頓從美國帶回來的一台簽名機一一簽名。很多信件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用環保墨水寫成的,一般都是來自那些個人。他們要麼是發泄不滿,要麼遊說相關事務,要麼就發瘋一般嘮叨抱怨。但每個人都會得到回覆,就算是最難聽的謾罵,她也不敢怠慢,要好好地回復,否則丈夫可能就會丟掉一票,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她把那個厚厚的牛皮信封留到了最後。是有人親自送來的,釘得很牢。她用了好大力氣才打開,差點把精心修飾好的指甲都弄花了。等拆開最後一個頑強的書釘,一盤磁帶掉在她大腿上。信封里沒有其他東西了,沒有信,沒有抱怨的紙條。磁帶上也沒貼什麼標誌說明來自哪裡,內容是什麼。

「傻死了,他們究竟怎麼想的,寄這麼個東西來,我們怎麼回復啊?」

「很可能是上周末演講或者最近某次採訪的錄音。」他心不在焉地說道,都沒從報紙里抬頭看一眼。「再倒點兒茶,親愛的,然後我們來聽一聽吧。」他大手一揮,指向音響設備所在的方向。

他那一向忠於職守的妻子按照他的吩咐做了。他喝着茶,注意力集中在《太陽報》的社論上。收音機上的回放標誌亮起了紅光,已經在讀磁帶了。有一系列的嘶嘶聲和爆裂音,很顯然不是專業的錄音。

「把那該死的聲音開大點啊,親愛的!」他指示道,「讓狐狸聽聽雞叫。」

一個年輕女人的笑聲充滿了整個房間。不一會兒,就傳來她低沉的喘息。伍爾頓夫婦好像被這聲音催了眠似的,一動不動。過了好幾分鐘,沒人倒茶,沒人看報,而擴音器里已經傳來了很多聲音:沉重的呼吸,低聲的咒罵,嘎吱嘎吱響的床墊,歡樂的嘟噥,床頭板有節奏地敲擊牆壁。磁帶中的內容幾乎沒留下任何想象的空間。女人的叫聲越來越急促和尖利,只是偶爾停下來喘息一下,接着兩人又到達了歡愉的新高峰。

接着,在男女雙方滿足的叫聲中,這春宵一刻結束了。女人咯咯地笑着,而男人則低沉地呼吸着。

「哦,我的天哪,真是太棒了。」男人邊喘氣邊說。

「你這老頭表現得還不錯嘛。」

「薑還是老的辣!越老越有勁兒!」

「那我們還要再來一次嗎?」

「只要你別他媽的把整個伯恩茅斯都吵醒就行。」這確鑿無疑是伍爾頓的蘭開夏口音。

從磁帶一開始播放,伍爾頓和他的妻子就一動不動,但現在她慢慢走到房間那頭,關掉了放音機。一側的臉頰落下一滴柔軟的淚水,她轉身看着丈夫,發現他躲避着她的目光。

「我能說什麼呢?對不起,親愛的。」他低聲喃喃道,「我不會對你撒謊說這是偽造的。但我真的很抱歉,真的。我從來沒想過要傷你的心。」

她沒有回答,但是臉上痛苦的表情比任何憤怒的言辭更具殺傷力。

「你想讓我怎麼做?」他輕聲問道。

她轉過身背對着他,臉上涌動着憂傷和痛苦。她必須用指甲狠狠掐着手掌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帕特,過去二十三年來,我幾乎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也沒那麼蠢,這肯定不是你唯一一次出軌。但你至少可以收斂一點,別讓我抓個現行,別讓我看到這些。你欠我的。」

他沮喪地垂着頭。

她停頓了一會兒,讓他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憤怒。

「但我有自己的驕傲,有件事我無法容忍,就是讓那樣一個小賤人破壞我的婚姻,玩弄我,嘲笑我。我不會坐視不管。找到這個敲詐我們的小賤人,問問她到底想要什麼?要麼就滿足她,必要的話就去報警。但一定要讓她消失,讓這個消失!」她把錄音帶扔向他,打在他的胸上彈開了。「這東西不該放在我家裡。如果我再聽到這樣的髒東西,你也滾出我的家!」

他看着她,雙眼含着淚水,「我會解決的,我保證。你不會再聽到這樣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