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牌屋:第四十一章 線上閱讀

等一個政客終於作古,見到聖彼得,他會對這位天堂守門人說些什麼呢?抱怨有多少人沒有去投票?請求上帝讓時光倒流,回到關鍵時刻,讓投票站一直開着,這樣一切都會大變樣?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會直視着他,告訴這個老混蛋他被炒魷魚了。

當天夜裡稍晚,他就給她打了電話,「瑪蒂,來一趟好嗎?」

「弗朗西斯,我很想來,真的很想來,但你屋子外面不是人山人海嗎?」

「來晚一點,人就都走光了。」

「那麼……厄克特夫人呢?我可不想打擾她。」

「好幾天前已經回鄉下去了。」

臨近子夜,她才輕手輕腳地走進劍橋路的前門,關門之前確定沒有任何人在看。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有點鬼鬼祟祟,好像在做什麼虧心事,但另一方面又充滿期待。

他十分緩慢地脫下她的外套,然後很近地看着她。她覺得氣氛很奇怪,突然情不自禁地在他面頰上留下一個吻。

「對不起,」她臉紅了,「只不過是為了……祝賀你。有點不太專業吧,剛才。」

「你可以這麼說,瑪蒂。但我可沒有不高興。」他哈哈大笑起來。

很快兩人就在他的書房落座,帶着裂紋的古舊皮具之間流轉着一種略帶陰謀的親密感。他們手裡各拿着一杯威士忌。

「瑪蒂,我聽說你最近很調皮啊。」

「你都聽說什麼了?」她警惕地問道。

「挺多的,最大的一件是你惹惱了格雷維爾·普雷斯頓。」

「哦,那件事啊。恐怕我是跟他鬧翻了。」

「恐怕?」

「格雷不登我的任何文章。我被封殺了,他要我跑去寫些花花草草之類不痛不癢的東西。」

「那也很不錯嘛。」

「全世界都在變化,我參與不進來,還叫不錯。特別是……」她有些猶豫。

「特別是什麼,瑪蒂?看得出來你很困擾。」

「特別是遇到那麼重大的事情,不道德的醜聞。」

「你說的就是政壇常態嘛。」

「不,不僅僅是政壇常態這麼簡單,要醜陋得多。」

「如果你願意的話——一五一十地跟我講講,就把我當成個神父吧。」

「不,我永遠也做不到,弗朗西斯。」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看見我就想起你父親?」

「只是你的力量而已。」

她的雙頰略微發紅,看上去有些害羞。他報以微笑。瑪蒂眼前的房間突然間充滿了各種旋轉的色彩——他那水晶般透明的藍眼睛;打着旋渦的琥珀色的威士忌;深色的舊皮具;紫色的波斯地毯。在這子宮一般的寂靜中,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她舉起酒杯,他又往裡添了酒,心裡清楚她來這兒就給事情起了個頭,現在必須做個了結。

「我覺得有人在故意針對科林格里奇。」

「真是個引人入勝的話題。」

「泄露的民調,泄露的信息。我覺得帕丁頓的地址也是陷害,這意味着……」

「意味着什麼?」

「股票交易也是有人栽贓陷害的。」

厄克特看上去驚呆了,好像有人突然壓緊了他的臉,「但是為什麼呢?」

「當然是為了除掉首相啦!」她大喊起來。她現在這麼明白,而他卻這麼遲鈍,真是令人沮喪。

「但是……但是……是誰呢,瑪蒂?是誰呢?」

「羅傑·奧尼爾是其中的關鍵人物。」

「羅傑·奧尼爾?」厄克特嘲諷地大笑起來,「那他究竟能從這一切中得到什麼呢?」

「我不知道!」她單手握拳捶打着皮沙發,感到一籌莫展。

厄克特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坐到她身邊,拉着她的手,慢慢展開每一根手指,用大拇指撫摸着小小的手掌,「你很苦惱。」

「我當然苦惱了。我是個記者,現在有本世紀最大新聞,但沒人願意幫我發表。」

「我覺得你太苦惱了,思路都不清晰了。」

「你什麼意思?」她覺得被冒犯了。

「羅傑·奧尼爾,」他重複道,語氣里全是輕蔑,「這個男人連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控制不好,怎麼可能策劃這麼複雜的一場陰謀呢?」

「我也注意到了。」

「所以呢……?」他用鼓勵的語氣引導着她。

「他肯定是和別人合作的。這個人權勢更大,官位更高。可以從首相下台這件事中獲益。」

他讚賞地點點頭,「肯定有另外一個人,在操縱着奧尼爾。」他正把她推向一條危險的道路。但他心裡清楚,瑪蒂最終會靠自己的力量到達目的地。此時他最好牽着她的手做領路人。

「所以這是一個很有手段和動機的人,可以控制奧尼爾,也能接觸到敏感的政治信息。」

他帶着越來越濃厚的欣賞看着她。她不僅僅有張漂亮的臉蛋,而且一旦上了路,判斷和推理的能力簡直驚人。走到這條路的盡頭,她終於看清前方的風景,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這個人肯定一直和首相不和,跟他對着幹呢。」

「符合這個條件的有很多啊。」

「不!不!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只有一個人完全滿足條件。」這個發現讓她興奮得氣喘吁吁,「只有一個人,泰迪·威廉姆斯。」

他坐在沙發上,下巴鬆弛下來,「我的天哪,這真令人震驚。」

現在輪到她緊緊握着他的手了,「你現在能理解我為什麼苦惱了吧。這麼棒的一個報道,格雷連碰都不碰。」

「為什麼呢?」

「因為我證明不了,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我現在算是黔驢技窮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弗朗西斯。」

「這是我今晚叫你來的其中一個原因,瑪蒂。你的日子不好過,我覺得我也許幫得上忙。」

「真的嗎?」

「你需要給普雷斯頓提供點別的,他沒法抗拒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

「厄克特競選活動的內部報道。誰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會贏呢?如果我贏了,那些之前幫助過我的人在佛里特街就能節節高升。我向你保證,瑪蒂,如果我贏了,你的幫助肯定尤其功不可沒。」

「你是認真的嗎,弗朗西斯?為了我?」

「當然啦。」

「但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的雙眼被笑意點亮,接着又變得嚴肅起來,深深地看着她,「因為你是個特別好的記者,瑪蒂。因為你非常美麗——說這個不算冒犯吧?」

她拋出一個風情萬種的淺笑,「你完全可以這麼說,但我不可能發表任何評論。」

「還因為,瑪蒂,我喜歡你,非常喜歡。」

「謝謝你,弗朗西斯。」她往前斜了斜身子,吻了他,這次不是在臉頰上,而是嘴唇。但她立刻又受驚地退了回去,「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做的。」

他站在原地沒動,穩如磐石。她又吻上他的雙唇。

已經很晚很晚了,凌晨一點過了很久,瑪蒂已經回到自己的家。而厄克特卻離開家,回到了下議院的辦公室。秘書早已清空了煙灰缸,洗淨了酒杯,擺正了坐墊。他離開的時候這裡還人聲鼎沸,現在卻死一般寂靜。他關上門,仔細地鎖好,來到四個抽屜的文件櫃面前,越過粗壯結實的保險杆,伸手放在密碼鎖上。他撥了四次轉盤,來來回回的,直到聽到輕微的「咯噠」一聲,保險杆落在他手中。他把這東西放在一旁,打開了最底下那個抽屜。

抽屜嘎吱嘎吱地打開了,那裡面裝滿了文件,每一份文件上都有一名議員的名字。每一份文件里的材料都足以讓那個議員顏面掃地,甚至鋃鐺入獄。這些都是他小心翼翼從黨鞭辦公室的保險箱裡取來的。他用了將近三年的時間積累起這些秘密,這些愚蠢到家的行為。

他跪在地上翻看着一份份文件,終於發現自己想找的東西了。那是一個厚厚的信封,上面已經寫了地址,並封了口。他把信封放在一邊,關上抽屜,又鎖上了文件櫃。習慣性地仔細檢查了一下,確保保險杆和密碼鎖合上了。

他沒有徑直開車回家,而是來到索和區破爛的地下市場,找到到處都是的摩托車送信人。他把信封留下,用現金付了錢,囑咐對方一定要送到目的地。當然,如果他就在下議院投遞要方便很多,那裡有這個國家最有效率的郵政局之一。但他可不想讓這個信封上出現下議院郵局的郵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