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牌屋:第三十八章 線上閱讀

自願帶領一支隊伍沖在前面固然是值得稱頌的英雄行為。但最好還是退後幾步,讓別人衝鋒陷陣,你只需靜候時機,踩着他們的屍體衝出去一舉得勝。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位於議會正門口的議員大廳擺着巨大的丘吉爾、艾德禮與勞合·喬治銅像。三座銅像的鞋尖都鋥光瓦亮,被無數想沾染偉人靈氣的議員們撫摸過,欽羨過。大廳有兩扇結實的橡木門,護衛着議會。黒仗侍衛敲着這兩扇門,召集議員們來參加議會開幕大典。作為門基的石拱破損嚴重,仍然帶着一九四一年遭受轟炸時的累累傷痕。重建議會的時候,丘吉爾要求保留這面目全非的焦黑石拱,「時時警醒着我們。」

大廳也是議員們搜集信息的地方。

「您好,肯德里克先生。」

正埋頭看一大堆材料的議員抬起頭,發現瑪蒂站在他的肘邊。他習慣性地微笑了一下,「你是……」

「瑪蒂·斯多林。」

「哦,是啊,是啊,當然啦。」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目光又回到她臉上,「有什麼能夠幫到你的嗎,瑪蒂?」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問您幾個問題。」

「我很樂意,但恐怕現在不行,」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看表,「不如晚一點到我那兒喝杯茶?四點三十分的時候?那時候我就很有空了。」

肯德里克是反對黨的后座議員,他的辦公室是諾曼·肖北大樓的一個小單間。這座著名的紅磚樓頻頻出現在各種黑白老電影中,被稱為新蘇格蘭場,倫敦警察總部。如今,維護法律與秩序之師早已遷到維多利亞街的一棟灰色混凝土建築中,這棟古老的大樓儘管已進入了危房的行列,但因為與議會只有一街之隔,議會當局在其空置時立刻出手搶購,增加了供不應求的辦公空間。瑪蒂走進來的時候,肯德里克有些受驚地從辦公桌後面跳起來。

「瑪蒂,跑我這兒來侵犯我的私人領地啊。這裡是不是跟和尚的房間差不多,很不錯吧?」

「不知道,我對和尚不感興趣。」她回答道。

他接過她脫下的大衣,眼中沒有一般男人色眯眯的樣子,更多的是一種欣賞。她的羊毛衫緊身到恰到好處,裙子的長短也正好過膝。她需要吸引他的注意力,現在算是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喝茶還是……」他揚起一條眉毛,問道。

「酒。」她乾脆地說。

他打開角落裡的一個冰箱,拿出一瓶霞多麗,又從書架上拿了兩個酒杯。他倒酒的時候,她在一張小小的沙發上坐好。

「不錯的家。」她邊說邊問候般地舉起酒杯。

「這他媽絕對不是個家,我也從來沒把這破地方當過家,」他憤憤不平地說,「待在這麼個雜物間裡,我們他媽的怎麼來管理一個衰落的帝國?只有上帝才知道。不過和你我還是喝了這杯吧。」

「你不可能這麼討厭這地方吧。你可是掙扎奮鬥了好多年才進來的。」

「我他媽真是個忘恩負義的混蛋,對吧?」他突然笑了,很是迷人。

「而且你很快就嶄露頭角了。」

「你在給我灌迷魂湯呢,還露腿。你肯定很想得到什麼。」他看着她,目光平靜,善解人意。現在輪到她微笑了。

「肯德里克先生……」

「哦,去他媽的,你早就不應該叫我肯德里克先生了吧。」

「史蒂芬,我準備寫一篇議會運作的報道,還要提到政壇是如何充滿各類驚喜與突發情況。提到驚喜,你遇到的驚喜肯定最大。」

肯德里克咯咯笑起來,「我還是很吃驚,大家好像都覺得我,怎麼說呢,天上掉餡餅?出門遇貴人?傻人有傻福?」

「你是不是在告訴我,你其實並不知道醫院擴張計劃被擱置了,只是在猜測?」她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

「你不相信是這樣?」

「我這麼說吧,雖然我臉上笑得燦爛,但我特別憤世嫉俗,懷疑一切。」

「嗯,只要你還笑得出來,瑪蒂……」他又給她倒了一杯酒。「那我這麼說吧,我其實不是完全確定的。我冒了個險。」

「那你知道些什麼?」

「這不會登出來吧?」

「絕對不會,你儘管說吧。」

「我從來沒跟任何人一五一十地講過這事兒……」瑪蒂揉着自己的腳脖子,好像想緩解一些長途跋涉的疼痛。肯德里克不由自主地看着她的腳踝出神,「但你的『審問技巧』不錯,給你說點來龍去脈也沒什麼。」他略一停頓,想了想該說多少,「我發現政府——更準確地說是執政黨總部——針對新醫院擴張項目制定了大規模的宣傳計劃。他們精心策劃了很久,花了很多錢來籌備。是你你也會這樣,對吧?但最後他們他媽的居然把整個宣傳計劃取消了。全盤終止了。我想了很久,越想越覺得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不僅僅要終止宣傳計劃,而是要撤銷整個政策。所以我覺得得追問一下首相——他居然就那樣上鈎了!我自己也覺得萬分驚訝。」

「我記得當時沒有什麼關於宣傳計劃的傳言啊。」

「他們想要事先保密,一鳴驚人。我覺得整個宣傳的策劃都是高度機密。」

「這麼說你顯然是有能接觸到高度機密的線人了。」

「這件事情即使對你也是一樣,是高度機密!這種事情我連我前妻也不會說。」

「你是……」

「離婚了,現在是單身漢一個。」

瑪蒂懷疑他是在和她做交易,但儘管眼前的男人挺有魅力,她也不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她的私生活已經夠複雜的了。

「我知道線人是多麼珍貴,」她說,把話題又轉了回來,「但你能給我一點小小的提示嗎?泄露消息的肯定是那麼一兩個人,來自執政黨或者政府,對嗎?」

「你的洞察力和腳踝一樣出色。」

「自從大選結束以後,黨派總部和唐寧街就在鬧不和。你說起因是黨派宣傳活動,那很自然應該推斷消息來自黨派總部。」

「你很棒,瑪蒂。但這不是我跟你說的,好嗎?對於從哪兒得到的風聲,我絕對不會再說一個字了。」他之前那種輕鬆快活的語氣消失了,變得十分正式和警惕。

「不用擔心,我會幫羅傑保守秘密的。」

肯德里克剛喝了一口酒差點沒噎住。他把酒吐回杯子裡,雙目圓睜,驚慌失措地看着她。「你覺得我有這麼淺薄?就因為你在我面前犧牲了點兒色相,就要出賣一個老朋友?」

老朋友?拼圖的碎片終於開始合在一起了。

「我知道是羅傑,我不需要你來確認,我也不是來調查什麼的。沒有這事兒,他的麻煩也夠多的了。這事不會出現在新聞上的。」

「那你來幹什麼?」

「打聽一些消息,弄明白一些事情。」

「我剛剛還覺得有點喜歡你了呢。我想現在你該走了,瑪蒂。」

《鏡報》的兩個男人午飯時間還一直守在那裡,晚上也依舊沒離開。他們要麼讀書讀報,要麼吃飯剔牙,要麼就探頭探腦。他們已經在那輛髒兮兮的小車裡連續等了厄爾差不多四十八個小時了,見證了窗簾每一次的抖動,拍下了包括郵遞員和送奶工在內每一個上門的人。當然有厄爾的妻子。她今天一早就去拜訪姐姐了,這讓厄爾稍感安慰。妻子是個特別善良和天真的女人,她以為記者一直在家門口蹲點是因為領袖競選的事兒呢——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是。

厄爾不知道向誰求助,和誰傾訴自己的窘境和沮喪,找誰尋求點明智的建議。他本身就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待人真誠,有時正直得有點呆板。只不過犯了一個錯誤,如今就要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兩個男人等得有些厭倦了,他們走上前來敲門,「對不起,打擾您了,厄爾先生。還是西蒙茲和皮特斯。我們就代表我們編輯問一個簡單的問題。您認識他多久了?」

他眼前又出現一張西蒙的照片。這不是在公共場合拍的,而是在一個攝影工作室,從頭到腳穿的都是帶拉鏈的皮裝。上衣拉鏈一直開到腰部,露出苗條的「倒三角」體型,而右手則拿着一條長長的皮鞭。

「走開,走開。求你們了——走吧!」他尖叫起來,聲音太大引得左鄰右舍都跑來窗口一看究竟。

「如果現在不太方便,那我們就換個時間再來,先生。」他們默默地回到車中,繼續待在那裡監視着厄爾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