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牌屋:第十四章 線上閱讀

我學生時代曾得過一次校級二等獎,獎品是一本皮質封面《聖經》。扉頁用精緻的銅版印刷字體寫着是為了獎勵我的成就。成就?得了第二還算是成就?

我把那本《聖經》從頭到尾認真讀了一遍,注意到聖路加教導我們要寬恕我們的敵人。我把他的其他教誨,以及所有聖人的教誨都悉數讀完。真的,全都讀完了。發現沒有隻言片語講的是要寬恕我們的朋友。

八月

這是供人稍作喘息的時候。大家可以把心中的憂懼與疑惑暫時放到一邊,盡情享受夏日的陽光雨露與新鮮空氣。吃吃冰淇淋,品嘗紅草莓,舔舔棒棒糖,然後開懷大笑,重新找回生活的真正含義和快樂。只不過,在這一切歡樂之外,八月份的報紙內容真可謂糟糕透頂。

政客們和主要的政治新聞記者都休息度假去了,二線的議會記者們絞盡腦汁想要填補這個空白並藉此上位,達到事業上的飛升。所以他們不放過眼前的任何蛛絲馬跡,誓要刨根問底,挖出個究竟。比如,周二某條消息還不過是第五版的「豆腐塊」,內容也不過是些推測猜想的泛泛之詞。但到了周五就有可能成為頭版的長篇大論。八月還在跑新聞的這些記者們都想要干出一番事業,而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亨利·科林格里奇的名譽上。那些早就無望高升,被時間遺忘的后座議員們發現自己的名字突然榮登重要新聞,並被稱為「黨內高級官員」,而那些初涉政壇的人們則變成了「政壇冉冉升起的新星」。而且,只要他們表達的觀點有料又下流,就有時間暢所欲言,言無不盡。關於首相不信任內閣同僚的謠言甚囂塵上,當然報紙也大肆報道內閣成員對這位首相的不滿。那些有足夠權威否認這些謠言的人都不知去哪兒逍遙快活了。於是乎,沉默就被大家自動認作是官方對這些謠言的承認了。推測與炒作愈演愈烈,漸漸變得不可控制。

瑪蒂的報道中略略提到了關於對內閣成員泄露機密進行「官方調查」的傳言,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快,就有人對此進行添油加醋的預測和猜想,認為秋天的時候肯定會有一次姍姍來遲的內閣重組。威斯敏斯特周圍的傳言是,亨利·科林格里奇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儘管他現在正在千里之外的法國戛納附近,於一處私人宅邸中度假。

八月酷熱的三伏天,就連首相的哥哥也成為洪水猛獸般新聞報道的對象。當然他的名字主要出現在八卦專欄上。唐寧街的新聞處電話響個不停,很多來電內容差不多,都是聽說首相越來越經常地去債主們那裡幫「親愛的老查理」救急,債主甚至包括了國稅局,請新聞處就此事發表意見和看法。當然,唐寧街不會發表任何看法——這是私人的事情,跟官方沒有關係。於是乎,就像對所有稀奇古怪和天馬行空的指控那樣,新聞處用官方辭令統一回答說,「不做評論」。這四個字一出現在新聞中,就會引得無數人瞎想,「不做評論」的意思,也就是真有其事?一切都呈現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八月將首相與他一文不名的哥哥空前地拉近。其實查爾斯並沒說什麼蠢話,他畢竟還是有點常識,懂得遠離麻煩。但某家最愛煽風點火的星期日小報接到一個匿名的電話,說查爾斯住在法國波爾多郊外一家便宜的旅館。這家報紙立刻派出一個記者前去找到查爾斯,給他灌了好多酒,想從他嘴裡套點話,並引他做出一些可以「上得了台面」的醜事。結果事與願違,查爾斯只是吐了一大堆東西在記者和他的筆記本上,接着就昏死過去。記者迅速找來一個大胸妹,讓她靠在這攤呼呼大睡的爛泥身上,接着攝影師就拼命按動快門,把「查爾斯和不知名女子的溫柔一刻」記錄下來,以呈現給後世子孫和報紙的一百一十萬讀者。

「我一無所有,糟糕透頂。」查爾斯如是說。這個頭條標題尖叫着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接下來的文章里就詳細報道了首相的哥哥如何窮困潦倒,在婚姻失敗,弟弟過於傑出和著名的壓力下如何瀕臨崩潰。在這樣的情況下,唐寧街仍然不鬆口,表示「絕對不做評論」,這比平時顯得更不近情理。

報道後的第二個周末,同樣一張查爾斯酩酊大醉的照片又出現在頭版顯著位置,不過旁邊多了一張首相在法國南部舒適悠閒地度假的照片。在英國民眾看來,首相度假的地方和身處窘境的查爾斯的棲身之所不過咫尺之遙。兩張對比照片的含義昭然若揭,亨利在豪華舒適的游泳池邊樂不思蜀,都不願意稍微跑跑路,幫幫自己的親哥哥。也是同一家報紙,上周還詳細報道過亨利如何無所不用其極地幫查爾斯解決經濟上的困難。但這報道似乎已經被人遺忘了。唐寧街終於沉不住氣了,給編輯打了個電話提出抗議。

「你們他媽的還想幹嗎?」對方回應說,「我們的報道都是很公正、很全面的。在整個選舉期間我們都全心全意地支持他、捧他。現在應該尋找一下平衡嘛!」

是的,八月的報紙內容真是糟糕透頂,真他媽的糟糕透頂。

九月至十月

後來更是每況愈下。九月伊始,反對黨領袖宣布自己將辭職讓位,而新來的這位將運用「更強大的臂膀高舉我們的旗幟」。這位領袖講話一向有點囉囉嗦嗦,這也是他被迫讓賢的原因之一。當然啦,最大的原因還是輸掉了選舉。合力擠掉他的這些仁兄都是他周圍比較年輕的得力助手,比他更有活力,更有野心,悄無聲息地行動上位,等他意識到引狼入室的時候,為時已晚。當時他正在威爾士腹地自己的選區接受一次深夜訪談,說到動情處,就宣布了自己辭職的打算。但到周末的時候,他就好像有些動搖了,因為他那仍然野心勃勃的妻子給了他太多壓力。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在自己的「影子內閣」中,他已經沒有一個死忠,沒有一票會堅定地投給他。不過,他一退位,反對黨這邊嘴巴上還是對這位前領袖歌功頌德。他的犧牲讓這個政黨空前地團結在一起,比他在任時團結多了。

舊人的黯然離去,新政黨領袖的到來讓媒體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無比,他們就像餓虎撲食一樣抓着這塊新鮮的肉不放。當然,這塊肉滿足不了他們,只不過是道開胃菜,讓他們想吃更多。一個領袖倒下去,還有更多領袖會倒下去嗎?

接到趕快回辦公室的命令時,瑪蒂正在卡特里克母親的家中,這是一所古老的石質屋舍,母女倆坐在廚房裡談心。

「你來了還沒多久啊,親愛的。」她寡居的母親十分不舍。

「他們離不開我啊。」瑪蒂安慰她說。

這話讓媽媽很是受用。「你爸爸會很為你驕傲的。」她一邊說着,瑪蒂一邊從剛剛自己烤焦的一片吐司上把黑屑刮下來。「你真的不是趕回去見什么小伙子嗎?」她滿臉笑容地打趣女兒。

「是工作,媽媽。」

「不過……你在倫敦真的沒有遇到什麼人,讓你有想法什麼的?」母親不屈不撓地問道,一邊把新鮮出爐的培根和煎蛋擺到瑪蒂面前,用打探的目光看着女兒。瑪蒂回家以來的這幾天安靜得有些不像話。肯定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你和那個誰分手的時候我特別擔心你。」

「托尼,媽媽,他有名字,托尼。」

「他那麼蠢,居然不要你,在我這兒就叫『那個誰』。」

「是我不要他的,媽媽,你知道的。」托尼不是個壞人,甚至可以說是好男人,但根本不想南下,就連跟瑪蒂一起去闖都沒勇氣。

「那麼,」她媽媽用茶巾擦着手,小聲問道,「在倫敦,遇到合適的人了沒?」

瑪蒂沒說話,她直直地看着窗外,再也無心美味的早餐。這無聲的回答已經很明確了。

「剛開始,是不是,我的乖女兒?嗯,挺好的。你知道嗎?你去倫敦的時候,我有多擔心啊。那個地方舉目無親,沒有朋友。但如果你覺得挺開心的,我就沒問題。」她往茶杯里放了一勺糖,攪了攪,「可能我不該說這話,但你也知道,你爸最擔心你的是什麼。你安定下來,成家立業,他肯定比什麼都高興。」

「我知道,媽媽。」

「能說說他叫什麼名字嗎?」

瑪蒂搖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媽媽。」

但做母親的早已經看出端倪。瑪蒂臉上的表情明顯可以看出,她的心思早就飛回了倫敦,從她一到家就看得出來。她用手搭住瑪蒂的肩膀。

「一切都剛剛好。你爸爸會很為你驕傲的,乖女兒。」

「他會嗎?」瑪蒂很是懷疑。她只是牽了牽那個男人的袖子,但接下來的好幾個星期都對他念念不忘,輾轉難眠,電話一響就跳起來,希望是他打來的。如果父親還在,這個男人都比他還年長三歲,而她卻對他想入非非。不,父親永遠不可能理解這種行為,更別提讚賞了。瑪蒂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的感情,所以,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埋下頭繼續吃起已經變涼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