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牌屋:第八章 · 2 線上閱讀

「但下次選舉可就沒這麼樂觀了,不是嗎?一成不變的話,大船就會慢慢沉入海底。」

「這話說得有點過了吧。」厄克特說,知道自己應該反對得更強烈些。

「我去過一次您的競選集會。」

「你去過嗎,瑪蒂?真是榮幸啊。」

「您談到新的活力,新的想法,新的集團。整體上看,您所說的中心就是一個,改變,讓一些新的『運動員』參與進來。」她略停了一下,但厄克特好像不太有回應的熱情。「這是您親自發表的競選演說,我這兒有……」她從一團紙中找到一張光滑平順的小傳單,「演說里提到『未來那激動人心的挑戰』。這一切都像上周的報紙一樣令人激動。我的話太多了。」

他笑了笑,喝了口酒,仍然沉默着。

「我就直截了當問您吧,厄克特先生。您真覺得首相盡了最大努力了嗎?」

厄克特沒有直接回答,但再一次將酒杯舉到唇邊,透過晶瑩剔透的杯沿凝視着她。

「您覺得亨利·科林格里奇是這個國家能選出的最好首相嗎?」她不屈不撓地問道,聲音放輕了些。

「瑪蒂,你到底怎麼想的?你提出這麼個問題,希望我怎麼回答呢?我是黨鞭長,我對首相——還有他的重組,或者說不重組,是完全忠誠的。」他的聲音里又帶上了那種似有若無的嘲諷。

「是的,但弗朗西斯·厄克特呢?這位對自己的政黨抱有遠大抱負,迫切希望黨派獲得巨大成功的人,他到底支不支持這一決策呢?」

沒有回答。

「厄克特先生,明天我的報道裡面一定會忠實地提到您對首相的公開支持以及辯護。但是……」

「但是?」

「我們現在遵守的是議會的採訪規矩,不用這么小心吧。我所有的直覺都告訴我,您對目前的情況並不滿意。我想知道得多一些。您不想讓自己私下的想法被我的同事或你的同僚們知道,也不想讓這事在威斯敏斯特傳得沸沸揚揚。我向您保證這不會發生。這只是我想問的,因為在未來幾個月,這些信息可能會非常重要。另外順便說一句,沒有任何人知道我今晚來見您。」

「你是在跟我做交易?」他輕聲嘟囔道。

「是的,我覺得您想做這個交易。我會成為您的代言人,您的喉舌。」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呢?」

「因為您讓我進了門。」

他那雙藍眼睛深深地凝視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內心深處去。她內心翻湧着激動不安的情緒。

「您想做一個發揮作用的統帥,而不是個簡單的兵卒。」她說。

「一個人不管好名聲壞名聲,都比被遺忘來得好,哈?」

「我覺得很對。」她一邊說一邊繼續直視着他,牢牢抓住他的目光,露出一個微笑。

「我們這麼說吧,瑪蒂。我給你講個簡單的故事。一位首相,周圍野心滿布,倒不是他自己的野心,而是別人的。自從大選之後,這些野心就越來越膨脹。他需要控制它們,遏制它們。不然,一旦聽之任之,這些野心就會把他生吞活剝了。」

「您是在說,內閣內部有很多矛盾和爭執嗎?」

他停下來小心地字斟句酌,接着用一種深思熟慮的緩慢語氣繼續講下去,「一棵參天大樹正在坐以待斃,就要腐爛倒地了。只要腐爛的地方掌控了這棵樹,那麼其死亡不過是時間問題。所以,你可能會想到,有些人就在想,再過十八個月,或兩年,如果——當——大樹轟然倒地時,他們想處在什麼位置呢?當然大家最後都會去見上帝。」

「所以首相為什麼不搞掉那些麻煩的人呢?」

「因為他只有二十四個多數席位,可能議會犯個小小的錯誤,這多數的優勢就消失了。他可不敢冒這個風險,看着過去的內閣官員們在后座議員席上惱羞成怒地上躥下跳。他必須儘量讓一切安靜、低調。他連最應該調動的人都不敢調去新職位,因為每當有官員去新的部門走馬上任,他們就會來個幾把火,想要留下自己的痕跡。他們會成為你這樣的媒體要人的新寵。於是乎,我們就發現,這些官員不僅僅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而且是在推銷自己,為將來無可避免的最高領導人競選造勢。這是一顆毒瘤。政府陷入混亂,人人都好高騖遠,混亂與疑惑遍布,不和諧因素蠢蠢欲動,對首相把控不力的指責接踵而至——突然間我們就得處理領導層危機了。」

「所以任何人都不得不待在自己原來的地方。您覺得這是個好策略嗎?」

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如果我是泰坦尼克號的船長,看到前面一座足以致命的巨大冰山,我覺得我可能會改變航向吧。」

「今天下午您有把這話告訴首相嗎?」

「瑪蒂,」他責備道,「你把我帶得太遠了。我非常喜歡我們的談話,但恐怕不能泄露私人談話的細節,那樣就太過了。這可是要被槍斃的啊。」

「那麼我再問問您關於威廉姆斯勳爵的問題。今天下午他和首相待的時間特別長,結果他們就做出個什麼都不乾的決定嗎?」

「這個人可是我們黨派的忠臣啊,陪着這個政黨變老。你聽過一句俗話『老人一急,你要小心』嗎?」

「他肯定不可能覺得自己能成為黨派領袖吧。黨派領袖可不能從勳爵裡面選啊!」

「不不不,當然沒有啦,就算他是親愛的泰迪,也還是沒有任性自負到那種程度。但他是個政界元老,他當然希望確保統領黨派的大權落到合適的人手裡。」

「誰的手裡。」

「如果不是他,就是他那幾個年輕門客之一。」

「比如誰呢?」

「難道你自己心裡沒數?」

「塞繆爾。您指的是邁克爾·塞繆爾。」她興奮地咬緊了嘴唇。

「你可以這樣想,瑪蒂。」

「您是怎麼知道的呢?」

「對此我沒什麼可說的。」厄克特笑了,喝光了手中的威士忌,「我想我讓你猜測得夠多了。今晚的談話就這樣吧。」

瑪蒂不情不願地點點頭,「謝謝您,厄克特先生。」

「謝我什麼?我什麼都沒說。」他邊說邊站起來。

她腦子裡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理論,一邊還要把每一塊分散的「拼圖」好好地組合起來。她再次開口之前,兩人已經在門口握手告別了。

「厄克特夫人。」

「不在家。她去鄉下了。」

兩人的手還握在一起。

「請向她帶去我最誠摯的祝福。」

「我會的,瑪蒂,我會的。」

她放開他的手準備離開,但又猶猶豫豫地問道,「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說,只是如果說,來個黨派領導人選舉的話,您會參加嗎?」

「晚安,瑪蒂。」厄克特一邊說一邊關上了家門。

〖《每日紀事報》,六月十四日星期一頭版

昨日,首相宣布內閣不會發生任何變動,讓許多觀察員大吃一驚。在與黨主席威廉姆斯勳爵以及黨鞭長弗朗西斯·厄克特進行了幾小時的商議之後,亨利·科林格里奇對其黨派傳達了「小心駛得萬年船」的信息。

然而,威斯敏斯特內部高級官員昨晚對其決定表示震驚。有些人認為,在一場死氣沉沉的選舉活動之後,這一舉措暴露了首相的虛弱。

越來越多的人估計科林格里奇撐不過下次競選,有的高級官員也露出對該位置虎視眈眈的樣子,想提早進行一次領袖競選。一位內閣官員將首相比作「駕駛泰坦尼克號沖向冰山的船長」。

決定不對內閣發生變動在戰後還是頭一遭,前面的每次選舉都伴隨着一些高層重組。這一舉措被解讀為科林格里奇抑制和把控蠢蠢欲動的內閣野心家們的最有效辦法。昨晚,黨鞭長堅決支持這一決定,認為這一決定「是繼續開展工作的最好方式」,但已經有人開始猜測哪些人將是下一屆黨派領導選舉的有力候選人。

昨日深夜本報記者再次與威廉姆斯勳爵取得聯繫,他認為關於最近就會進行領導人選舉的說法是「胡說八道」。他說:「首相為黨派贏得了前無古人的第四次全國競選。我們的情況很好。」如果進行領導人競選,威廉姆斯作為黨主席就顯得舉足輕重。眾所周知他和環保部秘書邁克爾·塞繆爾是很親密的朋友,而後者是很有希望的競爭者之一。

反對者們認為首相的行為優柔寡斷,他們很快就揪住這點不放。反對黨領袖說:「政府處處燃燒着不滿的火焰。我認為科林格里奇先生沒有足夠的能力或是有力的支持來撲滅這些大火。我已經在翹首企盼下次競選了。」

政府內部一位高層人員將目前的狀況描述為「一棵將要腐爛的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