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之狼:第三部 癮君子 第27章 好人不長命 · 1 線上閱讀

1994年6月

史蒂夫·馬登鞋業的辦公室似乎只有弄得跟大鞋盒似的才算合情合理。事實上,馬登鞋業的辦公室是由兩個大鞋盒構成的:一個是在後面,大概是30英尺×60英尺那麼大,容納了一間小的工廠,裡面有很多舊式的製鞋機器和十幾或是幾十個說西班牙語的工人,這麼多工人就只有一張綠卡,這樣一來誰也不用交稅;另一個鞋盒在前面,大小跟後面的差不多,作為公司職員的辦公室,職員中大部分都是20不到或20剛剛出頭的女孩子,大家都染着顏色各異的頭髮,身體上還有各種各樣的穿孔。

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們都穿着史蒂夫·馬登牌的6英寸高厚底鞋,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室內還放着震耳欲聾的嘻哈音樂,並且瀰漫着一股大麻煙的味道,十幾個電話響個不停,大家都在忙着設計新的鞋樣,零零散散有幾位穿着傳統服裝的宗教領袖在做潔淨儀式,在某種程度上,似乎還挺有效的。只差沒請真正的巫醫來行巫術,不過我相信這也快了。

無論如何,在上面提到的那個被當成辦公室的鞋盒前還有一個更小的鞋盒——大概10英尺×20英尺那麼大,這就是「笨鞋匠」史蒂夫的辦公室所在。而從5月中旬開始,這4個星期以來,這裡也成了我的辦公室。史蒂夫和我分坐在一張黑色富美家桌子的兩側,而桌子上也堆滿了鞋子。

此刻,我正在思考為什麼在我看來奇醜無比的這些鞋子會讓美國那些十幾歲的女孩如此着迷。這些鞋子又厚又笨,鞋跟又高,也就是說但凡女孩穿上史蒂夫·馬登的鞋子,除非人特別矮,否則就都會比我高。而這正是我無法接受的一個殘酷現實。

不管怎樣,我們必須承認史蒂夫·馬登是一家以產品為主導的公司。這裡到處都是鞋子,尤其是辦公室里,地板上、天花板上、廉價的摺疊桌子上以及白色的富美家架子上都堆滿了各色各樣的鞋子,使得這些鞋子顯得更加難看了。

史蒂夫背後的窗台上堆的鞋子更多,以至於我都無法透過灰暗的玻璃窗看清外面那個灰濛濛的停車場,不過不可否認的是,這點倒是跟昆士區諸如伍德賽德的灰暗穹頂這種陰暗的格調很相配。我們的辦公室坐落在曼哈頓東面兩英里的地方,像我這樣有品位的人其實跟曼哈頓這種大城市更配。

不知何故,這家小公司的鞋快要供不應求了,而錢的魅力讓我和珍妮特會在這兒工作一陣子。她在大廳的後面有間私人辦公室,而她同樣也被鞋子包圍着。

周一早上,我和史蒂夫正坐在我們那個堆滿鞋子的辦公室里喝咖啡。跟我們一起就座的還有公司新上任的運營官加里·德盧卡。說到新上任,其實也不是說他替代了誰,因為到目前為止這個公司都是在自動運行。屋子裡還有一直以來擔任公司產品經理兼公司銷售主管的約翰·巴齊爾。

說來挺諷刺的是,從我們的穿着上你肯定想不到我們是在建設世界最大的女士鞋業公司。我們個個衣冠不整——我呢,穿得像個打高爾夫的;史蒂夫就跟個乞丐似的;加里則穿得像個保守的商人;約翰·巴齊爾大約三十五六歲,大鼻子、光腦門、滿臉橫肉,穿着褪色的藍色牛仔褲和松松垮垮的T恤,活脫脫一個送比薩的。我對約翰佩服得是五體投地,他確實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他雖然是天主教徒,但他天生就有一種新教徒的職業道德——不管這意味着什麼——他的的確確對大局有着很好的掌控能力。

但另一方面,他只要一說起話來就會唾沫四濺,這就意味着當他興奮的時候——或是想要說明一個問題時——你最好能穿上一件雨衣或是至少要坐到離他的嘴巴30度的地方。而且當他唾沫星子四處飛濺時還會輔以各種誇張的手勢,而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史蒂夫不願意給工廠下足夠的大訂單所引起的。

此刻,約翰正在就這個問題發表自己的想法。「我是說,史蒂夫,如果你不讓我們大量生產鞋子的話,那我們到底要怎麼來發展這個公司啊?喬丹,你來說說,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如果我手上沒有貨,我怎麼才能建立……」——討厭!約翰在說到以「B」開頭的單詞時唾沫濺得最厲害,都噴到我的腦門了!——「……跟百貨公司之間的關係啊?」這個唾沫飛濺的傢伙停了停,奇怪地看着我,尋思着為什麼我要用手托着腦袋,像是在聞手心似的。

我站起身來走到史蒂夫的背後以防自己再被約翰的唾沫濺到,然後說道:「你們兩個的意思我都明白。這個與證券經紀沒什麼兩樣:史蒂夫想做得保守一點,不要堆那麼多庫存,而你則想主動出擊,積極地去開展銷售。我都明白。而答案就是——你們倆都對但其實也都不對,關鍵還是看鞋子能不能賣得出去。如果能賣出去,你們就是天才,而且我們也能賺到大錢,但如果你們錯了——鞋子賣不出去——那我們就死定了,只能守着這些一文不值的鞋子。」

「不是這樣的。」約翰反駁道,「我們可以隨時把鞋子批量賣給Marshall’s和TJ Maxx,但這樣一來我們跟百貨公司和專賣店的關係就搞砸了。」現在史蒂夫直視着約翰的眼睛說道:「我們要保護這個品牌,約翰。你還沒明白這一點。」

約翰回答說:「我當然知道啊。但我們也得發展這個品牌啊,如果客戶到了百貨公司卻找不到我們的鞋子那又怎麼來發展我們的品牌呢?」約翰的眼中露出不屑的眼神,盯着史蒂夫說:「如果照你這麼說的話,我們永遠都只能是小打小鬧。太沒膽量了,什麼也幹不成。」約翰直接轉向我,於是我又用手擋着自己的腦袋。「我告訴你,喬丹,」——他的唾沫正好濺到離我還有10度的角度——「幸虧還有你在。這傢伙太沒膽量了,我最受不了婆婆媽媽的人了。我們的鞋子在全美都很火,但我卻沒辦法接這些訂單,就因為這傢伙不讓我生產。我告訴你,真沒有比這更鬱悶的事了。」

史蒂夫說道:「約翰,你知不知道,有很多公司就是像你這樣操作才倒閉的?在我們公司自己擁有多家店面之前我們必須謹慎行事。之後我們就可以在店內推出打折活動但又不至於影響到我們的品牌。所以,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你那麼做的。」

約翰不甘心地坐到位置上。我必須承認,史蒂夫在過去4個星期里的表現確實讓我刮目相看。是的,史蒂夫也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雖然他其貌不揚,但其實天生就是當領導的料——具有領導所應該具備的所有特質,特別是他能夠讓他身邊的雇員對他忠心耿耿。事實上,正如在Stratton一樣,每一位史蒂夫·馬登鞋業的職員都會為能夠在這裡工作而感到自豪。但史蒂夫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他不願意下放職權——正如他的外號一樣,「笨鞋匠」,史蒂夫骨子裡其實有一部分仍然是比較傳統的鞋匠,而事實上,這既是他最大的優點同時也恰恰是最大的缺點。現在公司的收益只有500萬美元,史蒂夫用這種方法還能管得過來。但這種情況遲早是要改變的。一年前,公司才賺100萬美元,而我們明年的目標卻已經定在了2 000萬美元。

這也是我在過去的4個星期里一直關注的問題。雇用加里·德盧卡還只是我邁出的第一步。我的目標是能夠讓整個公司自力更生而不用再讓我和史蒂夫中的任何一人操心。所以史蒂夫和我需要創建一個頂級的設計團隊,招攬一流的運營人才。但欲速則不達。另外,我們首要的任務是要先獲得公司運行的控制權,而這恰恰是最難啃的骨頭。

我轉向加里說道:「我知道你剛來,但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有什麼意見就大大方方地告訴我們吧,不管你是否同意史蒂夫的觀點。」

聽到我這麼說,約翰和史蒂夫不約而同地都轉向我們公司的新任運營官。加里說:「好吧,你們的意見都有道理。」——哈哈,不錯,很有外交手段——「但我的理解更多的是出自公司運營的角度。事實上,我可以說,這個問題的關鍵顯然是在於打折後的總收益以及我們如何把這個總收益跟我們計劃每年變動庫存的次數聯繫起來。」加里點了點頭,為自己的智慧沾沾自喜,「在運樣品時也有很多複雜的事情要考慮,比如我們如何以及在什麼地方派送我們的貨物……當然,我會就貨物的實際成本做一個深入細緻的分析,包括稅款和重量,這些都不能忽視。我打算馬上就着手做這件事,然後以表格的形式詳細匯總各項數據,我們可以在下一次董事會上討論這些問題,應該是在……」

哦,天哪!他簡直太囉唆了。我實在無法忍受那些管理人員以及他們奉為圭臬但其實毫無意義的理論。細節!細節!我看着史蒂夫。他似乎比我還無法忍受,很明顯他已經精神委靡,下巴快耷拉到衣領上了,嘴巴無力地張着。

「……但最重要的是,」「說教者」還在繼續着他的說教,「我們挑選、打包和船運管理的有效性。而這個關鍵就是……」

就在這時,約翰從位置上站起身來,打斷了「說教者」。「你他媽的到底在講什麼啊?」約翰罵道。「我就是想把那些鞋子給賣出去!我不管你們是怎麼把這些鞋子弄到店裡去的!我也不需要你那些表格來告訴我如果鞋的成本是12塊而賣出去是30塊那我就是賺了這個道理!天哪!」此刻,約翰兩大步直接走到我面前。我用眼睛的餘光掃到史蒂夫正在偷笑。

約翰說道:「喬丹,你必須在這裡做個決定。史蒂夫只聽你的。」他停頓了一下,在他那圓圓的臉頰上擦了一把口水。「我想要為你把這家公司發展壯大,但我的雙手卻被束縛在了我的……」

「這樣吧!」我打斷他,然後轉向加里說,「叫珍妮特接通艾略特·拉維尼的電話。他現在在漢普頓。」然後我轉向史蒂夫說道,「在我們做決定前我想聽聽艾略特的意見。我知道這個問題肯定存在一個答案,能給我們這個答案的人就是艾略特。」另外,我也是想在我們等待珍妮特接通艾略特電話的同時藉機會跟大家講一下我的英雄事跡。

但我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不到20秒加里就回來了,緊接着電話就響了。「嘿,夥計,最近怎麼樣啊?」艾略特·拉維尼在電話那頭問道。

「挺好的,」我回答,「重要的是你最近怎麼樣啊,你的肋骨怎麼樣了?」

「正在慢慢恢復。」艾略特說。艾略特在過去的差不多6個星期里一直都很清醒,這對於他來說簡直是一個紀錄了。「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過幾周我就應該可以回去上班了。發生什麼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