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之狼:第二部 人面獸心 第15章 懺悔者 · 2 線上閱讀

這時帕翠西亞說:「親愛的,你可真是有天分,竟然能夠同時進行兩個毫不相干的談話。一方面與外在世界,即你摯愛的帕翠西亞姨媽進行談話;一方面則與你的內在世界進行只有你自己能夠聽到的談話。」

我溫柔地笑了笑,向後仰着身子,展開雙臂,搭在長椅兩邊的橫木上,仿佛在試圖使長椅吸納我的部分擔憂。「帕翠西亞,你可真有洞察力。自從我們初次見面——當時我差點淹死在馬桶中——我就一直覺得你比大多數人都了解我。或許應該說,你比所有人都了解我。我敢說,你比我太太更了解我,也比我深愛的父母更了解我。或許你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不過這個可能性倒不大。

「不過,從我記事起,從孩提時代起,或者從託兒所起,我就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我還記得當時坐在教室中,環顧四周,觀察周邊其他的孩子,心想他們怎麼就做不到這樣呢。老師問我們問題,問題還沒問完,我就已經知道答案了。」我停下來,直視帕翠西亞的眼睛說,「帕翠西亞,請不要覺得我太過驕傲。我可不想這個樣子。我只是想對你實話實說,這樣你就能夠真正了解我了。但從小時候起,我就一直在同歲的孩子中遙遙領先——我是說在智力方面。年齡越大,我就越先知先覺。

「從小時候起,我腦中就一直有這種古怪的內心獨白,除非我睡着了,否則這種獨白就一直停不下來。我確信每個人都會這樣,但特別的是,我腦中的獨白不僅聲音出奇的大,而且特別煩人。我總會不停地問自己問題,而麻煩的是,我的腦袋就像一台電腦一樣:如果你問它一個問題,它就會運行程序,做出回復。我不停地在腦中權衡着每一件事,試圖預測我的行動將如何對事件構成影響,或者『操控事件』這一措辭更為恰當。這就好比和你自己的人生下象棋,而我討厭象棋!」

我仔細觀察着帕翠西亞的表情,想得出某種回應,但她只給了我一個笑臉。我一直等待她的回覆,但她一言不發。不過她的一言不發卻發出了一個清晰的信號:繼續講下去!

「大概七八歲時,我腦中開始出現種種令我驚恐不安的攻擊。直至今天我依然如此,不過現在我可以靠贊安諾將其壓制下來。即便只是想想恐怖的攻擊就夠我受的了。帕翠西亞,你不知道這有多折磨人。這絕對會讓人崩潰。仿佛你的心臟從你的胸膛跳了出來,仿佛人生隨時都會終止,你體內的不適達到了極致。我想我們首次見面時我就身處攻擊之中,當然,那一次攻擊的起因是幾克可卡因,所以這不能算真正的攻擊。還記得那次嗎?」

帕翠西亞點點頭,溫和地笑了笑。從她的表情看不出一絲批判之意。

我繼續說:「我始終無法停止腦海中的『波濤洶湧』,即便很小的時候也不例外。小時候我有很嚴重的失眠——現在依然如此,而且變得更加嚴重了。我過去總會整夜睡不着覺,聽着我哥哥的呼吸聲,看着他酣睡着。小時候我家房子很小,我們兄弟倆住一個房間。我對哥哥的愛絕對超乎你的想象。我對那段日子有着很多美好的回憶。但現在,我們兩個卻『老死不相往來』,這是我『成功』的又一個犧牲品。但那是另外一個故事,暫且不提。

「過去我總是害怕夜晚的到來,可以說對夜晚充滿了恐懼,因為我知道我又會睡不着覺。我過去總會整夜不眠,盯着床邊的電子鬧鐘,用分鐘乘以小時進行計算,這樣做基本上是出於無聊,此外這也因為我的大腦似乎強迫我執行重複性任務。到6歲時,我能夠進行4位數的心算,計算速度比你使用計算器還快。帕翠西亞,我這可不是逗你玩兒,現在我仍然可以做到。但在當時,我的朋友們還沒有開始學識數呢!不過這不足以讓我感到欣慰與平衡。我過去一到上床時間就會像嬰兒一般大哭不止,恐怖的頭腦攻擊就是這麼可怕。我父親這時會走進我的房間,和我一起躺在床上,試圖讓我鎮靜下來。我母親也是。但父母都要工作,不能整夜陪我熬着,因此,最終我只能一個人躺着,和我腦中不斷湧現的想法為伴。多年來,夜間驚恐已經逐漸消失,但它從未真正離開過我。每次我的腦袋一碰到枕頭我就會遭遇某種難對付的失眠——非常非常可怕的失眠。

「帕翠西亞,我一生都在努力填補一個我似乎永遠也填補不了的洞。我越努力,這個洞似乎就會越大。我……」

話匣子一打開我就收不住了,那些自我記事起就令我困擾不堪的「毒液」開始噴涌而出。或許我是想通過這樣做拯救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那樣,那我肯定是想挽救我的正常神經。現在回過頭來看,對於一個想訴說自己心曲的人,尤其是像我這樣的人而言,海德公園可是一個絕佳之地。畢竟,在英國這個狹小的地方,既不存在「華爾街之狼」,亦沒有Stratton Oakmont,這兩者均在大洋彼岸。站在這裡的只是喬丹·貝爾福特——一個內心充滿恐懼的小孩子,一個身陷困難境地的人,一個快速成為自身成功犧牲品的人。我心中只有一個疑問,那就是,我是會先親自動手殺死自己呢,還是沒等動手就落入政府之手?

我一開口好像就停不下來了。畢竟,每個人都有懺悔自身罪過的衝動。正基於此,宗教得以創建;正基於「所有罪惡將會得到寬恕」這一承諾,王國得以征服。

因此,接下來兩個小時,我一直在懺悔罪過。我瘋狂地想要擺脫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憤怒,這種憤怒一直侵蝕着我的身體與精神,驅使着我做一些我明知不對的事,犯下我明知最終會致使我毀滅的罪惡。

我跟她講我的人生——我從「在貧窮家庭長大令我感到挫敗」講起。我告訴她我父親的性格如何的古怪,面對父親的壞脾氣母親未能很好地保護我,因而我對她心生恨意。我告訴她我知道母親已盡了最大努力,但我仍然以孩子的視角來審視過去的回憶,因此我無法徹底原諒她。我跟她講起麥克斯先生,以及每到關鍵時刻他總是站在我的身邊,而這又一次讓我對母親心生怨意,因為她從未像他一樣,在關鍵時刻支持我。

我告訴她,儘管如此,我仍深愛我的母親,並且對她充滿尊敬;即便她曾向我灌輸了這樣一個想法,即成為一名醫生是賺大錢唯一體面的途徑。我向她解釋我如何不屑於這一想法,6年級時開始吸大麻。

我告訴她,因為醫學考試前夜吸食了過多的毒品,所以考試當天睡過了頭,最終未能進入醫學院,而進了牙醫學院。我告訴她,我進入牙醫學院後第一天發生的事,當時院長在新生面前站起身來解釋說,牙醫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如果你想為了賺大錢而當牙醫的話,那麼你現在就應退學,給自己省點時間和精力……我當即站起身離開了學院,並從未因此後悔過。

此後,我進入了肉類與海產品行業,後來認識了丹妮斯。講到這兒,我的雙眼開始濕潤起來。我極為傷感地說道:「我們得放低身價,把零錢攢起來買洗髮水。當時就是這麼窮。當我把錢全部賠光時,我以為丹妮斯會離開我。她當時年輕、漂亮,而我卻落魄得一塌糊塗。帕翠西亞,可能你或別人不這麼認為,但說實話,我對女人從來都不是很自信。我總是對我的個頭耿耿於懷。當我開始在肉類行業里賺錢時,我以為這會彌補我身高的不足。之後,我認識丹妮斯後,我堅信她是因為我的車才愛上我的。當時我有一輛小小的紅色保時捷,對於一個20出頭,尤其是貧困家庭出身的孩子來說,這可太不簡單了。

「實話跟你說吧——當我第一次看到丹妮斯時,絕對是驚為天人。她就像一個虛幻的、遙不可及的女神。真的是太迷人了!帕翠西亞,我當時簡直看呆了。那天我開着卡車,想把肉賣給丹妮斯工作的那家理髮店的店主。我不斷到理髮店找她,不下百次地向她要電話號碼,但她就是不願給我。因此我沖回家,啟動我的保時捷,開車返回理髮店,就在店外面等着,確保她一走出來就能看到我的車。」這時我向帕翠西亞尷尬地笑笑,「你能想象嗎?一個自信滿滿的人會這麼做嗎?這真夠糗的!最具諷刺意味的是,自我創建Stratton起,美國每個孩子都認為21歲前擁有一輛法拉利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利。」我搖着頭,骨碌碌地轉着眼球。

帕翠西亞笑了笑,說:「親愛的,我相信你絕對不是『看見一個漂亮女孩兒就沖回家開上靚車』的第一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樣做的人。事實上,離這兒不遠有一處名為『騎馬道』的園區,年輕人過去常常在那裡,在他們仰慕的年輕女士面前表演騎馬。」說完,帕翠西亞大笑起來,之後又補充道,「親愛的,這樣做的人多着呢,你絕不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