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鴉殺:第十七章 太子的邀約 · 2 線上閱讀

亭淵忽然停在台階中間,她不明所以回頭看着他,卻見他笑得有些詭異,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覃川心底陣陣發毛,面上還要做出鎮定的模樣,問他:「二皇子是有什麼想說的嗎?」

他垂下頭,淡道:「不,我只是在想,帝姬計劃得挺周全,奈何實力不足,沒能殺掉國師,可惜得很。」

……這是什麼意思?

覃川只覺一顆心跳得厲害,故意笑着說:「或許也未必,你們不怕我不守承諾嗎?」

他也笑了:「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再也沒人說話,台階走到盡頭,便是地宮大門。門前有一團周身布滿火焰的猙獰妖獸趴着睡覺,因見他二人來了,便搖搖晃晃地起身,甚是桀驁地仰着腦袋,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亭淵拱了拱手:「帝姬,請進。故人與國師都等在門內。」

她繞過妖獸,指尖剛剛觸到石門,它便悄然無聲地開啟了,倒讓她吃了一驚。亭淵皺眉一笑:「所以說,我最不耐煩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帝姬自己保重。」

地宮內燈火通明,石床石椅一應俱全,式樣奢華中卻透出一股陰冷之氣來。覃川邊看邊走,下意識地捏了一把牛皮乾坤袋,魂燈就在裡面,這或許是她唯一的勝算。她要激怒他,人在憤怒的時候最容易暴露弱點,只要國師能露出軟肋,那她還是有希望拿他點了魂燈的。

不遠處陡然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在這空蕩蕩的地宮裡一陣陣迴蕩,覃川的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一下捏緊,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一個粗嘎沙啞的聲音冷冷地說:「太子的魂魄究竟在何處?說不說?」

尖叫聲漸漸弱了下去,最後變成抽泣,聽起來竟不像男人的聲音,依稀是個女子。覃川拔腿便跑,一把揭開層層疊疊的冰冷紗帳,只見殿正中放着一座人形石台,上面綁着一個紫衣女子。石台對面靜靜坐着一個滿頭銀髮的男子,手中捏着一團鮮紅跳動的人心,時緊時松。那女子的尖叫聲也隨着他的動作忽強忽弱,像是快要斷氣了。

許是聽見有人來了,他緩緩轉身,正對上覃川的雙眼。他滿頭長髮已如雪一般白,面容竟是出乎意料地年輕,五官普通,然而眉宇間充滿了陰鬱冷漠,令人不寒而慄。

他上下打量一番,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大燕帝姬?」

此人必然就是天原的國師,覃川還未來得及說話,被綁縛在石台上的紫衣人聽見「帝姬」二字卻一陣顫抖,掙扎着抬頭,充滿恨意地盯着她,喃喃:「來的人……怎麼會是你?」

覃川那顆心驟然一松,緊跟着又被一提,霎時間竟有些頭暈目眩。怎會是玄珠?怎會是玄珠?!千算萬算,算破了腸子也算不到關在這裡的人會是玄珠!

「請坐。」國師緩緩起身,神色平靜且有禮地給她讓座,「想不到大燕帝姬如此年幼,小小年紀卻行事狠辣,令人佩服。」

覃川看了玄珠一眼,什麼也沒說,默然坐在了石椅上。因見國師手裡捏着那顆亂跳的人心,袖子上都染滿了鮮血,這情景實在詭譎之極,她只覺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難。

國師坐在她對面,神色淡然:「我近來一直在想,或許該對大燕皇族稍稍改觀。你父皇寶安帝懦弱自私,想不到卻生了幾個有骨氣的兒女。連諸侯國的公主都這麼硬氣,中了我的剜心之術,還能嘴硬那麼多天。大燕皇族,不愧曾有『鐵血瑞燕』的稱號。」

覃川什麼也說不出來。坐在她對面的這個人,就是天原國師,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個男人。很早之前就聽說過天原國師的威名,精通各類異術,為人沉穩,惜言如金。她曾想此人應當是個滴水不漏面容滄桑的老者,誰知他雖滿頭白髮,容貌卻異常年輕,觀之只覺高深莫測,看不出喜怒,委實令人膽寒。

國師絲毫不介意她的沉默,繼續說道:「天原滅了大燕,一統中原乃大勢所趨。帝姬放不下國讎家恨,也是常理。我見你年幼,心中有些不忍,只要你交出太子魂魄,我便放你們生路,再不追究。」

覃川深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後才低聲道:「你先放下她,她什麼也不知道。」

國師抬手將那顆心臟一拋,瞬間便沒入玄珠的胸膛里。大約是痛楚過甚,玄珠喘了幾聲便暈死過去。石台上卡着她四肢的鐵圈叮叮幾聲收了回去,她的身體軟綿綿地摔在地上,狼狽到了極點。

覃川整了整衣服,思索片刻,方道:「在來天原之前,我早已做了必死的準備,從未想過活着離開。你就這麼相信我會願意交出太子魂魄,求一條生路嗎?」

國師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說:「帝姬,就算你殺了左相,殺了太子,甚至殺了我,殺了皇上,中原各國的情勢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天原國皇族有上古妖魔血統,註定一統天下,創造一個更強盛的中原大地。你們大燕的左相是個識時務的人,了解到大燕的腐敗,也了解了天原的強大。他不過是做了最正確的選擇,甚至不貪名利。你有什麼立場為了私仇殺他泄憤?」

覃川笑了笑,低聲道:「我不需要和你解釋,正如你也不需向我解釋為何以妖為尊。你有什麼立場來責備我?」

「妖之間是沒有互相猜忌、互相算計的。」國師取出一方絲絹,將手上的血跡細細擦乾,「太子正因為單純輕易信人,才會着了你的道。如今大勢已成,就算天原的皇族被你一殺而空,天下依舊是天原的。你所作所為,不過增添自己與別人的痛苦,沒有任何意義。」

她點了點頭,漠然道:「不錯。我願你們天原早日達成偉願,從此妖魔肆虐,永無寧日。」

國師目光微微一閃,似是有了怒意。

「你抬頭,」他粗嘎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紙在地上摩擦那般,簡直令人牙酸,「你抬頭,看着我。」

她毫不畏懼地憤然昂首,剛一對上他冰冷妖異的雙瞳,她便覺心口微微一涼,像是被一柄最薄最利的冰做成的刀輕輕插了進來。沒有疼痛,還沒有來得及感到疼痛,她只覺胸膛那裡似乎空蕩蕩的,少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東西。

而那個東西,此刻活生生地被國師捧在掌心——她的心臟,劇烈跳動着的,鮮血淋漓的心臟。他用指甲在上面輕輕劃了一道,覃川只覺心口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幾乎要暈厥過去,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帝姬,我不喜歡與孩子爭辯。現在,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太子的魂魄放在哪裡?」他對着那顆心臟吹了一口氣,對她而言卻猶如千萬把冰冷的刀鋒插在胸膛中。生平從未受過此等聞所未聞的痛楚,偏偏還不能暈厥,愈是疼痛,意識愈是清醒。

覃川死死攥住衣角,指甲一根根崩裂開,拼盡全身所有的氣力去抵擋那種可怕的疼痛,突然冷笑了一聲,顫聲道:「好!有一國太子為我陪葬,我已經不虧了!」

國師默然半晌,忽然抬手將那顆心臟拋回她的胸腔,冰冷的眼裡依稀帶了一絲欽佩之意。能在剜心之術下扛着,還能說話的人,實在不多。女人就更少了。

「我知道你認識公子齊,也知道他很有本事,所以你什麼也不怕,認定他會來救助。」他沙啞地笑了,「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在他能闖入我的地宮將你救走之前,我會先從你嘴裡問到太子魂魄的下落。」

覃川慢慢舔着嘴唇上的血跡,都是被她自己剛才咬破的。她虛弱地笑了一聲:「那麼,我贏定了。」

國師走了,地宮的石門被特殊封印封死,一切都恢復了死寂。覃川渾身乏力地癱在石椅上,僵硬地轉動脖子四處打量,很好,沒窗戶沒門,沒水沒吃的,安靜得像是一座墳墓。一般人被關在這裡三天,不用任何酷刑,只怕連自己祖宗八代都要招了。

幸好她有個寶貝牛皮乾坤袋。

覃川從乾坤袋裡掏出兩床被子,一床墊在石床上,一床蓋在身上。再取出糕點水囊,少少吃一些壓驚,順便仔細思考以後要怎麼辦。玄珠從昏迷中醒來之後,見到的就是她半躺在石床上,糕點塞滿嘴的模樣。

因見她眼神分外狠辣怨毒,特別是在自己喝水的時候,覃川很好心地遞給她一個水囊:「要喝嗎?」

玄珠一言不發搶過水囊,仰頭一氣喝了大半,嗆得連連咳嗽,頭髮衣襟都被浸濕了,比先前還要狼狽數分。等她漸漸停止了咳嗽,覃川才說:「好了,玄珠。告訴我為什麼是你在這裡。」

信里附上的衣角令她以為是左紫辰,因為只有他才會穿紫衣,誰曉得這位姐姐愛屋及烏,竟然也套了件紫衣在身上。如果……如果早知道是她,她可能就不來受這個罪了,由着她自生自滅比較爽。

玄珠冷道:「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說你去刺殺國師,難道說你突然有了國讎家恨的意識,所以想要復仇了?」覃川沒理她,說了個自己也覺可笑的理由。

「什麼國讎家恨!」玄珠冷笑起來,「我哪裡有什麼國什麼家!我不比你小時候千人寵萬人愛,我的那個家被滅了,父母都死了我才要拍手稱快!」

覃川正色道:「那我來猜猜。想必是為了左紫辰,他殺了太子?然後想殺國師?你於是也來插一腳,故意失敗,就是為了要他陪你來一出英雄救美?」

「不是!閉嘴!」玄珠霍然抬頭,目中血絲密布,顯得又憔悴又陰冷。她死死地,甚至帶着怨毒地看着覃川,片刻後,卻把臉轉過去了。

「我知道他心裡想着什麼,整日鬱鬱寡歡,時常在紙上寫國師和太子的名字。我也知道他心裡總覺着自己欠了你,沒能趕上殺太子,他卻已經被人殺了,那麼至少殺了國師。其實這筆賬根本不用他來還,他根本沒什麼欠你的!我來替他完成心愿好了,他總會知道,誰才是對他最好的。何況,天原滅了大燕,我殺國師比他名正言順。你懂什麼,根本輪不到你大放厥詞!」

覃川默然看着她,目光從她倔強挺直的肩膀,一直流連到她染了血的紫色衣角上。她身上的紫衣與左紫辰的式樣一模一樣,只不過加了一道女裝的束腰。似是感覺到她的視線,玄珠瑟縮了一下:「看什麼?你還沒說為什麼來的人會是你!」

覃川忽然笑了起來,低聲道:「好吧,玄珠,你永遠比我想象的還要能拼命。我若是左紫辰,不順了你簡直天理難容。」

「不用你安慰我!」玄珠狠狠背過身,下一刻卻淚如雨下。她等了三天,被死去活來折磨了整整三天,每一刻每一刻都在心底不停地呼喚左紫辰,盼着他來救自己。可是門開了,進來的那個人卻是她最不想見到的女人。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徹底地絕望無奈過。一直爭,一直搶,自我欺騙着左紫辰心底應該是有她一些位置的。這種自我欺騙在三天裡已經快要消耗殆盡,在見到覃川的那個瞬間便徹徹底底被踩碎了。

她在他心底,大約連一根頭髮絲也沒能留下。

不知過了多久,玄珠坐得腿麻了,站起來走了幾步。見覃川神色平靜,毫不慌張,到底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覃川微微一笑,眉宇間有些陰沉:「我來送死。至於你,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玄珠腳一軟,再次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