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六月新娘 · 一 線上閱讀
人物
汪丹林（簡稱丹）——卓然的獨生女，廿四歲，從小嬌生慣養，心高氣傲，自己守身如玉，所以對於別人的要求也特別嚴格，認為「愛情的眼睛裡面不能容忍一顆沙粒」
林亞芒（簡稱芒）——即阿芒，西名「Almond」，廿七歲，膚色黝黑，菲律賓華僑，習音樂，人品介乎音樂家與洋琴鬼之間，生活習染完全洋化
汪卓然（簡稱汪）——敗落的世家子，自幼揮霍慣，場面收不攏，於是信口開河，到處拉錢（五十餘歲）
董季方（簡稱董）——南洋橡膠大王的兒子，廿九歲，受過完美教育，故無紈袴子弟的傾向，但仍難免「大少爺」氣派，喜歡結交朋友，懂得各種「玩樂」，自以為很有分寸
老周（簡稱周）——五十餘歲，董家兩代的老傭人，忠心耿耿，也難免有些嘮嘮叨叨
白錦（簡稱白）——廿五歲，紅舞女，久歷風塵，識透人情，本性很忠厚，因此多少有點歡場女兒的「俠氣」，而並沒有染上太多的壞習氣
麥勤（簡稱麥）——卅三歲，身材粗壯，香港出生，十九歲時到外洋輪船上做事，十四年後衣錦還鄉，積了一些錢，想討一個太太，六分中國楞小子加上四分洋水手的氣味
何小姐（簡稱何）——廿四歲，丹林的女同學，充滿着「香港小姐」的韻味
❀ 第一場 ❀
景：郵船頭等艙外甲板上
時：初夏某日黃昏
人：丹、芒、乘客甲夫婦、幼女、眾乘客
（大海中，一條郵船行進着。
（丹林一個人正在憑欄眺海，海風吹着她的頭髮。
（黃昏的海上，天邊有晚霞。
（丹林望着遠處，沉在回憶中，憶起一些甜蜜的事，嘴角浮起一個微笑。
（一個繩圈墮在丹足邊，丹微一驚，阿芒走近拾起繩圈。）
芒：對不住！
（丹搖搖頭，表示沒有關係。）
芒：（走過來挨近丹林）明天就到了啊，到了香港，我能不能來看你？（丹仍不答，把身體挪遠一點。）
芒：丹林，你好像怕我，為什麼老是躲着我？
丹：你為什麼老是跟着我？
芒：（一攤手，一個洋表情）為什麼不？我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做，一個人一生當中，也許就只有這麼一次機會，遇上了就不能輕輕放過。
丹：我告訴過你，我到香港的第二天就要結婚了。
（芒作勢，正要大批傾訴，乘客甲夫婦牽幼女並肩走過。）
丹：（招呼）陳太太，你們看見我父親沒有？
甲婦：剛才還在這兒，勸我們買他那公司的股票。
丹：（不禁流露憂色）你們沒買吧？
甲：我們錢沒有富餘，沒法子買。
甲婦：汪小姐，您父親這家衛華公司很賺錢，是不是？
丹：唔……（沉吟半晌一笑）我對於做生意一竅不通，我去瞧瞧他在哪兒？（向甲夫婦略一點頭，走，芒跟上）
（甲夫婦目送丹及芒走遠，牽着幼女在附近一張長靠椅上坐下來。）
甲婦：這個菲律賓人一天到晚盯着她，她父親也不管管。
甲：不是菲律賓人，是那裡的華僑。
甲婦：（露出自己的勢利）華僑也不一定有錢！唉！汪小姐的父親也真是，一天到晚就知道賭錢，喝酒。
C.O.
❀ 第二場 ❀
景：郵船娛樂室
時：接上
人：丹，汪，乘客乙、丙、丁、戊、己
C.I.
（娛樂室內，一端是幾張橋牌桌，另一端放着幾樣樂器。丹林進來時，汪卓然正與乘客乙丙丁戊己等五六人圍着橋牌桌子擲骰子，呼幺喝六。丹皺着眉頭走上去。）
汪：（又輸了一莊，輕輕地罵）唉！今天手運真悖。
丹：（走上按着汪肩膀）爸爸！
汪：（回顧）噯！等爸爸翻了本，給你吃紅啊！
丹：（輕輕地在汪耳際）爸爸不要來了吧，出去走走。
汪：（大不以為然）哎！外面走來走去有什麼意思？我這裡手氣就要轉了，怎麼可以不來？
（丹林失望地走開，走至另一端，無聊地玩弄樂器。）
汪：（抓着一把骰子，暫時不擲下去，擎起一指，指着在座諸人）你們看見我女兒了吧，這次我到香港去，一來是送她去結婚，二來是擴充營業。香港方面，馬上就成立分公司，我女婿打算大量投資。
賭客乙：（心動）啊？你女婿預備投資？（向賭客丙）汪小姐的未婚夫就是南洋橡膠大王董家的少爺！
賭客丙：（肅然起敬）哦！
汪：噯！我們那位姑爺呀，別瞧他年紀青，可精明得很囉！賺錢的生意反正少不了他一份，不然董家怎麼就能發財？沒辦法，我只好答應把三分之一的股子讓給他，誰叫我們是自己人呢？
賭客乙：（關心地）你們姑爺預備投多少？
汪：（隨口撒謊）第一期付五百來萬！不過我名下的股份當然由我處理，你們要買要趁早，回頭等知道的人多了就不好辦囉，我勸你們買是賣交情啊，我汪某人從上海混到香港，從香港混到日本，就是愛交個把朋友……
（丹林聽着汪吹牛，憂形於色，同時又感無聊，拔足出室。）
C.O.
❀ 第三場 ❀
景：郵船頭等艙外甲板上
時：接上
人：丹，芒，汪，乘客五六
C.I.
（丹從娛樂室出來，往欄邊走，斜刺里又走出阿芒，手中拿着兩瓶飲料。）
芒：來來！喝一瓶！
（丹林微一驚，然後舒一口氣，意思說「又是你」，伸手接過飲料，往欄邊走。）
芒：（跟上）丹林，你好像有心事？
丹：我們不談這些好不好？
芒：好好，不談這些，我們談音樂怎麼樣？（丹似同意）你知道吧，我是學音樂的，我從小生在香港，十八歲到菲律賓，南美洲也去過，我對現代爵士音樂有一點研究，幾時我玩兒給你聽聽。丹：（開始輕鬆）那好極了，我對爵士樂也很有興趣。
（娛樂室內傳來樂聲，迎着樂聲，阿芒開始哼起一支低音歌曲，中人慾醉，哼至一半，丹林不禁曼聲應和。
（歌唱完，音樂繼續，Diss.至晚間九時余，甲板上燈光迷離，有兩三對情侶在甲板上跳舞，阿芒技癢，先獨自跳起來，丹也與之共舞，情調幽美。
（樂止，丹偕芒退至甲板上靠椅上休息。汪卓然自娛樂室出，一手持扁形小酒瓶，不時喝一口，看樣子錢已輸光，望丹、芒坐處蹣跚行來，向阿芒招呼。）
汪：林先生！
芒：（立起）汪先生，您這兒坐！
汪：（一屁股坐下，向芒）你們華僑回國，多少總有點積蓄。我勸你買我公司的股票，利息大，又穩當。怎麼樣？要不要？
（芒向丹看看。
（丹微微搖頭，被汪覺察。）
汪：（生氣地向丹）明天一早船就到了！還不去收拾行李？
丹：（向芒）再見！（去）
芒：（向汪）再見！（去）
（剩下汪一個人坐在靠椅上，惘然不知所措，只得拿起酒瓶咕一口。）
Diss.
❀ 第四場 ❀
景：海上
時：同日晚上十一時
人：
（郵船在海上鼓浪前進的遠景。）
（郵船中燈光閃閃，頗為壯觀。）
❀ 第五場 ❀
景：汪氏父女艙房內外
時：接上
人：丹，芒，汪，男女乘客各二人
C.I.
（丹林艙內。丹斜欹枕上，不能成眠。窗外燈光照在丹的臉上，突然在窗外傳來情歌歌聲。
（艙外甲板上，燈光幽黯。阿芒抱着吉他倚欄低唱熱帶情調的情歌。
（丹林艙中。丹為歌聲所激動，心中情潮洶湧，眼中泛出淚水。
（汪卓然艙中。汪翻來覆去不能入睡。）
汪：（喃喃地）吵死了，半夜三更還開無線電？（一骨碌坐起來側耳聽着）
（艙外甲板上，阿芒繼續唱着，歌聲與吉他情致纏綿。下層一隻圓窗洞開啟，窗中一對情侶仰臉向上望着，隨即關窗，黑影相擁。
（船舷暗處，一對黑影擁吻。
（阿芒唱到迴腸盪氣之處，面前一扇圓窗豁地打開，阿芒緊張地湊到窗前。）
芒：（顛聲）丹林！A kiss，give me a kiss！（湊上去誤吻汪額）
汪：好小子！好大的膽子，你別跑。
（芒被扭住不放，極力掙扎。
（丹艙房外的圓窗豁地推開，丹驚異地探出頭來看。）
汪：（喘吁吁地，仍抓住芒）你跑不了，半夜三更，調戲我女兒，你這小子跑不了，當我們是好欺負的。
（芒舉起吉他猛砸汪頭，弦索琤琮齊鳴。阿芒掙脫跑去。
（丹林艙中。丹林慌忙跑入汪艙。
（汪艙中。丹林跑入，擰開電燈，汪的頭仍伸在窗外，像戴枷一樣，吉他橫架在窗洞外面，頭縮不進來，兩腳亂蹬。
（丹忙上前，伸手窗外為汪除去吉他。）
❀ 第六場 ❀
景：夜香港（實景）
時：接上
人：
C.I.
（從九龍一端攝香港的遠景，滿綴燈火，水中倒影掩映，像一座皇冠浮在水上。
（俯攝或跟攝北角一帶街道夜景，霓虹光管閃爍，車如流水。）
D.O.
❀ 第七場 ❀
景：董家（客廳，走道，臥室）
時：接上
人：董、周
D.I.
（董家是豪富之家，不過在香港是客居。室內是中上級的陳設布置。董季方穿上上衣，正預備出去，老周在旁侍候。
（董經小地毯，皮鞋在地毯角上碰着了，有點灰塵。老周忙為之拭去。）
周：少爺，這麼晚了，您還出去？
董：出去辦點事。
周：恐怕是上舞場辦事吧？後天就是您大喜的日子，也該收心了。
董：別囉囌，我上舞場還不是有業務關係。
周：（點着頭，仍舊不大放心）早點兒回來，汪小姐他們的船明兒一早就到的。
董：知道了。（出門，周跟至門口送董出門）
（董至電梯旁，按電鈕，等候電梯。）
D.O.
❀ 第八場 ❀
景：香海舞廳門口
時：十分鐘後
人：董，行人若干，董車司機
D.I.
（董的私家車開至門口，董下車進舞廳。）
C.O.
❀ 第九場 ❀
景：香海舞廳
時：接上
人：董，白，麥，大班，舞女及舞客若干，樂隊若干，茶房若干
C.I.
（董進，茶房領至一桌坐下，眾大班包圍。一大班入，解圍，眾退。）
大班：（與董之間有默契，不用囑咐）白錦馬上過來。
（董點頭。茶房端上茶，董掏煙抽。
（舞池裡鬧哄哄地跳着。
（白錦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
白：（坐下，討一枝煙抽）今天你還來，真難得。董：我惦記着你。
白：得了，別騙人了。
董：什麼時候騙過你？就說我後天要結婚了，也都告訴了你。
白：（一笑，有點醋意）那是承你看得起，把我當個朋友。
董：（捉住白的手）白錦，不要這樣，我們以前是好朋友，以後還是一樣。
（茶房送來兩杯茶。白立刻拿起一杯。）
白：好朋友，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後天我就不來道喜了。（一飲而盡，向董照杯）
董：（勉強地持杯與之共飲）謝謝你。（感情激發地）白錦，我勸你還是找個老實人，早點結婚，別做這一行了。
白：（一笑）老實人？老實人上了這兒也變不老實了，不做這一行又做哪行？
董：話不是這麼說，人總要有個歸宿。客人當中老實人還是有，總要自己先存下這條心。我同時也給你留意，朋友裡面看有什麼合適的人……
白：算了，你的朋友，還不都是大少爺，高等人！誰要討舞女？（大班走來，手裡拿着個小電筒。）
大班：白小姐轉台子，董先生，對不起！
（白起身輕佻地拍了拍董肩，隨大班行。
（舞池裡在鬧哄哄地跳着。
（門口進來一個醉漢——即麥勤——踉踉蹌蹌地走向舞池，在路上與白錦相遇，一把抱住白錦。）
麥：（醉態可掬）阿妹！我找到你了。
（白錦慌忙掙脫，大班幫着上前解圍。
（麥勤放開手，獨自走進舞池，跟着音樂跳起來，東歪西倒，兩手作抱持狀，口中還哼着音樂。
（眾舞客紛紛停下來看他。兩個茶房上前，想把麥勤拖出池，麥力大，一掌劈倒一個，一個拐子腿又踢倒一個，另一大班及茶房四五人蜂湧而上。坐着的舞客紛紛立起來看熱鬧，一片譁笑。
（董覺得心煩，付賬出門。）
C.O.
❀ 第十場 ❀
景：香海舞廳門口
時：接上
人：董，麥，茶房三人，黑衫人二，董車司機
C.I.
（董走出舞廳。
（麥勤被三個茶房架住，猛力向外一扔，恰巧扔在董身邊。二人抱着搖晃了幾下，才僥倖沒有跌倒。）
麥：（抱着董）阿妹，你勤哥回來了，回來跟你結婚。
董：（使勁推開麥）怎麼醉成這樣？
麥：（掏出皮夾）阿妹你看，我賺了錢回來了，你看。（掏出一厚疊美鈔在董面前直晃）
（牆角一個黑衫人向這邊注視。）
董：（看了黑衫人一眼，硬把麥的錢塞回皮夾內）你帶了這麼多現鈔滿街走，也不怕丟了。
麥：怕什麼？（自另一口袋中又掏出一把鈔票晃着）港紙我也有。（黑衫人又來了一個，董不安地看了他們一眼。
（董司機見董應付不了，跑來幫忙。）
董：（向麥）你住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麥：（被冷風吹着，略為清醒一點）什麼？
董：你住在哪裡？告訴我。
麥：美國舊金山林肯街三百二十九號。
董：林肯街三百二十九號，這是一家公司嗎？（向司機）跟我們有來往的。
麥：那是我舅舅開的，我是在船上做事。
董：啊，是個海員，怪不得！你在香港住什麼旅館？
麥：沒住旅館，預備找房子結婚，我回香港專為了跟阿妹結婚。
董：（知道沒法理論）好！好！好！（與司機二人將麥扶至汽車前，開車門，推麥進去，二人亦上車）
（車開行。
（二黑衫人目送車行，無計可施。）
D.O.
❀ 第十一場 ❀
景：某旅館賬房間
時：十分鐘後
人：董，麥，司機，旅館職員，男女客各一
D.I.
（董及司機攜着麥進來，行近櫃檯，一位男客正在填寫旅客登記簿，同來的女客在旁等候，董等行近，麥醉醺醺地倚在櫃檯上。）
董：（向職員）我這位朋友要一個房間。
職：（看看麥，遲疑地）照規矩，吃醉的人我們不招待。
董：請你通融一下，（哄職員）他沒有喝多少，不算怎麼醉。
職：（用鉛筆搔頭）這個……
麥：（醉態可掬，打量女上上下下窮看）真漂亮！（口中嘖嘖不已）（女客板着臉，繞到男客一邊去。）
麥：（一把拖住，或可用粵語）阿妹！別跑！你看你看，我有大把銀紙！
（又掏出大把港紙。
（男客女客、職員及董同時大聲說話，嚷成一片。）
男客：豈有此理，侮辱我太太！
女客：混賬東西，拿我當什麼人？
職員：我們這兒是正經旅館，名譽要緊。
董：對不起，對不起，他是喝醉了。
（董及司機連忙拖着麥跑走。）
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