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新娘:情場如戰場 · 三 線上閱讀

第廿七場

景:客室

(榕與苓在吃點心。沙發前矮桌上放着茶點、咖啡。文入。)

苓:文炳,化裝跳舞你有衣裳穿麼?(替他倒咖啡)

文:我正在想不去了。化裝跳舞這玩意兒,實在不大感到興趣。(苓失望。榕看看她。)

榕:(向文)你去一會,早點回來也是一樣。就在青山飯店,(用下頦指了指)這麼近。

文:我也沒衣裳穿。

苓:我爸爸有一套衣裳,可以借給你。

(芳偕啟入。文立即拿起一張報紙,埋頭看報。)

苓:(向芳)爸爸那件化裝跳舞的衣裳有沒有帶來,你知道不知道?

芳:我記得仿佛帶來了。(坐下,將三明治遞給啟。啟取食)

苓:(向文)我去拿來你瞧瞧。(出)

(芳倒咖啡。)

文:(向芳)待會兒給你多照兩張楊貴妃的照片。

芳:對了。(向啟)我們照兩張相,留着做個紀念。

(文氣憤,報紙豁喇一聲響,又埋頭看報。)

芳:啟華,你瞧,爸爸新買的古董。(指爐台上銅器)你給估一估是真是假。

啟:(起立檢視,搖頭)我上次就告訴葉經理,這種銅器都靠不住。

榕:(笑)何教授,你總該知道,人家自己願意上當,你警告也是白警告呀!

啟:(怒)你說誰?

榕:(望着他微笑)說誰?說我姑父。還有誰?難道是說你?

芳:(打岔,以手帕扇風)真熱,一點風都沒有。(向啟)咱們出去坐一會。(自玻璃門出,至走廊上)

(啟狠狠地瞪了榕一眼,隨芳出。)

第廿八場

景:走廊

(芳倚柱立。啟出,立她身旁。)

啟:你那表哥——真是神經病!

芳:你別理他。

啟:(撫芳臂)他這一向有沒有跟你找麻煩?

芳:(長嘆)他反正總是那樣瘋瘋癲癲的。我真替他難受。

啟:你的心太好了。

芳:我知道。我的毛病就是心太軟。

啟:對了。比方你對陶文炳,其實你應當老實告訴他,叫他死了這條心。

芳:(別過臉去)你又來了。

啟:你沒看見他那神氣,就像你是他的。

芳:他也怪可憐的。

啟:你還是有點愛他。

芳:不,不,絕對不。

啟:那你為什麼不肯告訴他?

芳:我實在是不忍心。他已經夠痛苦了,再也禁不起這打擊。

啟:有時候一個人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使他更受刺激。

芳:你這話很有道理。可是……我這人就是心軟,踩死一隻螞蟻,心裡都怪難受的。

啟:反正遲早總得告訴他的。(握住她的手,低聲)你現在馬上就去告訴他。

芳:別這麼逼我好不好?(撒嬌地把頭倚在他胸前)你老是欺負我。

啟:(軟化)緯芳!(抱住她)

芳:也不知怎麼,自從遇見了你,就像你有一種魔力,使我完全着了迷。

啟:(暈陶陶)真的?

芳:不知道別的女人看見你,是不是也像我這麼着迷?

啟:(儼然以大情人自居)你放心,緯芳,我反正只愛你一個人。

芳:啟華!

啟:可是你得老實告訴我,你對我不是一時迷戀吧?你是真愛我?

芳:你還用問嗎?傻子。

(啟想吻她。苓自玻璃門出。芳先看見了她,急推開啟。)

芳:姐姐,上這兒來,這兒挺涼快的。

苓:我找不到那件衣裳。爸爸房間裡沒有。

芳:那麼就在大箱子裡。

苓:我去瞧瞧。(入玻璃門)

芳:(恐慌)她剛才看見我們沒有?

啟:不知道。

芳:說不定她站在那兒半天了,我們說的話都讓她聽了去了。

啟:那有什麼要緊。我們也沒什麼瞞人的話。

芳:不是這麼說。我們的感情太純潔,太神聖了,別人是絕對不能了解的。

啟:(握住她的手)是的。可是我們總不能永遠保守秘密。

芳:那當然。可是暫時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知道。

(文炳自玻璃門入。啟放下芳手。文望望他倆,鬱郁地踱到一邊去,憑欄立着。)

啟:(指指他,輕聲向芳)快告訴他。

(芳猛烈地搖頭。啟迫切地點頭。文回過頭來看看他們。)

芳:(匆忙地)你們談談吧,我得去洗澡去了。(急去)

啟:(躊躇片刻,咳了聲嗽,摸出煙匣來遞給文)抽煙。

(文不理睬。)

啟:(自己點上煙吸)陶先生,我正想跟你談談。

文:有什麼可談的?

啟:緯芳有兩句話跟你說,又怕你聽了太受刺激。

文:(爆發)笑話!她有話自己不會說,要你做代表?你憑什麼代表她?憑什麼?(打啟)憑什麼?(再打啟)

啟:(大喊)好,你敢打我?(還打。二人扭作一團)

(榕急自玻璃門出。)

榕:噯,噯,怎麼回事?

啟:這傢伙——動手就打人!

文:(一面扭打,向榕)搶了我的女朋友還在我面前得意——不打他打誰?

榕:(拚命拉勸)好了好了,你們這算什麼?

文:(向榕)我就不懂,緯芳不知道看中他哪一點?

榕:咳,你不懂麼,他是個男人哪。反正只要是個男人,就得愛她,追求她,要不然,就不能滿足這位小姐的虛榮心。

啟:好,你侮辱緯芳!(打了榕一個耳刮子,打得榕踉蹌倒退幾步)

文:(向啟)他侮辱緯芳,關你什麼事?(拍胸)有我在這兒,輪不到你管!

啟:你才是多管閒事——你是緯芳的什麼人?

文:你管不着!你自己呢,你算是緯芳的什麼人?

(啟打文,文還敬。榕撫着面頰站在一邊,看見他二人又打成一團。)

榕:(拉勸)得了得了,為這麼個女人打架,真不犯着!

文:好,你又侮辱緯芳!(打榕)

啟:不許你打他!這是我的事!(打榕)

(三人混戰。走廊上的桌椅都被撞倒在地,玻璃門也敲碎了。)

第廿九場

景:芳臥室

(燈下。芳正坐妝檯前化妝。楊妃服裝掛在衣櫥外。

(苓扮古西方貴婦入,穿着鋼絲撐開的廣裙。)

苓:妹妹,你看我這件衣裳怎麼樣?

芳:好極了。真美。——噯,你過來我瞧瞧。(立起來,仔細檢視苓衣後身)這兒有點不對。(扯苓裙)

苓:(回顧鏡中背影)妹妹,我有話跟你說。

芳:唔?(繼續扯苓裙。針線嗤的一聲裂開)糟糕!

苓:怎麼了?

芳:不要緊,我來給你縫兩針。(取針線,蹲下縫裙)你說你有話跟我說?

苓:剛才我聽見你和何教授說話。

芳:噢。你聽見多少?全聽見了?

苓:我聽見你說你愛他,不愛文炳。

芳:哦?(繼續縫衣)

苓:你不愛文炳,為什麼不告訴他?

芳:(一心一意地縫衣)為什麼要告訴他?

苓:你不告訴他,我就告訴他。

芳:(在片刻沉默後,抬起頭來微笑望着苓)姐姐,原來你喜歡文炳,我真沒想到。

苓:你有什麼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了。

芳:(笑)好吧,希望你戀愛成功。

苓:(尖叫)噯呀!(急撫腰)

芳:噯呀,針戳了你一下,是不是?疼不疼?

苓:你不打算告訴他?

芳:噯。

苓:那我就告訴他。

芳:他根本不會相信。他一定非常生氣,以為你造謠言。

苓:(想了想)你這話也有理。

芳:(咬斷了線,替苓整理裙幅)哪,現在好了。

苓:(轉身返顧,在鏡中自照)那麼,你不肯放棄文炳?

芳:唔。

苓:那何教授呢?

芳:我兩個都要。

苓:妹妹我跟你商量:王壽南的兒子明天就來了。一個他,一個何教授,你還不夠麼?

芳:不行,我喜歡熱鬧,越多越好。

苓:越多越好,剛才他們為你打架,你知道不知道?

芳:唔。(微笑)我聽見說,今天打架也有表哥。真奇怪,關他什麼事?

苓:你恨不得連表哥也要,是不是?

(芳微笑不語,對鏡塗唇膏。鏡中映出苓悄然離室。)

第卅場

景:客室

(苓戴黑絨面具,挽着斗篷拿着手袋走下樓梯。到了樓梯腳下,回顧,見芳穿着便裝下樓,詫。)

苓:咦,你怎麼還不換上衣裳?

芳:(微笑)我不去了。

苓:為什麼?

芳:有點頭疼。

苓:(突然恐慌起來,取下面具,輕聲)文炳知道不知道你不去?(文穿蘇格蘭裝入室,衣服太短小,格子呢短裙只齊大腿。)

文:緯苓你瞧——不行,太短了。

芳:(縱聲大笑)呦!真漂亮!文炳,你自己去照照鏡子。

(文羞慚,自己低頭看了看,牽了牽裙子。)

苓:稍微太短一點。沒關係。

文:不,實在不能穿。緯苓,對不起,我想不去了。

苓:衣裳其實沒關係,大家都是鬧着玩嚜。

文:不,真的。你們去吧。反正有榕生,他跳舞跳得比我好。

(苓無語。)

文:(向芳,用漠不關心的口吻)我聽見說你也不去。

芳:噯,我累了。難得有機會在家裡休息休息。

文:我們可以在花園裡散散步,今天晚上月亮很好。

芳:(媚笑)你也跟我一樣,最喜歡清靜。

文:噯。(向苓)緯苓,真對不起。

苓:(戴上面具,輕快地)沒關係。表哥呢?我去瞧瞧他打扮好了沒有。(出)

文:你姐姐是不是有點不大高興?

芳:我怎麼知道。

文:緯芳,待會兒我們上花園去,那何教授要是又跟了來,你可千萬別理他。

芳:咳,你不知道,這人簡直像牛皮糖似的,黏上了就不放。

文:我真不懂,你幹嗎不老實告訴他,叫他別在這兒討人厭。

芳:我就是心太軟。

文:有時候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讓他受痛苦。

芳:你這話說得真對,可是我這人就是這樣,踩死一隻螞蟻都不忍心。

文:可是這是沒辦法的事。

芳:(嘆息)我知道。老何也真可憐。(把頭偎在文胸前,低聲,熱情地)文炳,你到底愛我不愛?

文:(低聲)我愛你,我愛你。(吻她)

(啟入。)

啟:(大怒,向文)噯,你在這兒幹什麼?

文:(回顧)幹什麼?你猜我在幹什麼?(再吻芳)

啟:(一把拖開他,揮拳相向)這小子——非揍死你不可!

芳:(拉勸)噯,啟華,你別這麼着。

啟:緯芳,你走開,不關你的事。

文:(向芳)對了,你走開,我來對付他。(二人扭打)

芳:(竭力拉勸)你們怎麼了?都瘋了?

(榕入,一隻手臂綁着繃帶吊着,頰上貼橡皮膏,十字交叉。)

榕:(遙立大聲喊)好了好了,別打了,下午已經打了一架。

(苓隨榕後入室。)

芳:(拚命拉開文與啟)表哥,你快來幫我。

榕:(連連搖手)剛才我勸架,已經給打得這樣,再勸,我這條命也沒有了。

(文與啟自覺慚愧,住手。)

文:(走到榕身邊)你怎麼了,榕生?

苓:我看他這胳膊傷得不輕,我給他綁上了繃帶。

芳:(向榕)你這樣子,還去跳舞?

苓:(笑)不去了,我們都不去了。

(女傭入。)

傭:太太叫表少爺搽上這藥。(遞一盒藥給榕)

苓:(代接,看盒面)這是雲南白藥,聽說靈得很。

芳:(向榕)值得試一試。來,我給你解開。(要解繃帶)苓:到他房間裡去搽。

(榕,苓,芳同出,女傭隨出。)

文:(向啟)好,現在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啟:好。

(二人坐。沉默片刻。)

啟:(懇切地)我得跟你道歉。

文:(懇切地)我們大家都有不是的地方。

啟:不,不,我承認是我不對。(有點羞澀地)緯芳要不是愛上了我,你也不會失戀。

文:(詫)愛上了你?(失笑)何教授,你怎麼知道她愛你?

啟:當然是她自己告訴我的。

文:(大笑)得了,你別自己騙自己了,何教授!她剛才還在那兒跟我說你討厭,像牛皮糖似的,釘着她不放。

啟:(跳起來)你胡說!這小子——你是討打!(揮拳作勢)來來來!

文:(也跳起來)打就打,誰怕你?

(二人相向立,準備動武。靜默片刻,啟突然大笑。)

啟:你這身打扮,實在太滑稽了!(笑倒在沙發上)

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短裙)噯,是有點古怪。

啟:你這樣子,我實在沒法跟你打架。

文:別打了,我們還是平心靜氣地討論一下。

啟:好吧。(坐直了身子)

文:你聽我說:剛才我勸緯芳,我說她應當告訴你老實話,索性叫你死了心。可是她說她不忍心告訴你——

啟:(錯愕)不忍心告訴我?

文:(舉手制止)你聽我說。她說不忍心,我就說:有時候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害人家受痛苦。

啟:(變色)哦?……那麼她怎麼說?

文:她說她就是心軟,踩死一隻螞蟻都不忍心。

啟:什麼?(站起來激動地走來走去)她真這麼說來着?

文:當然了。

啟:她說踩死一隻螞蟻都不忍心?

文:噯。

啟:天哪!(踉蹌倒退,廢然坐在沙發上)

文:怎麼了?

啟:我簡直不能相信——我不相信!這都是你造謠言,破壞我們的感情!(跳起來指着文)今天下午我跟緯芳說話,你一定是躲在什麼地方偷聽,都聽了去了。

文:別胡說!

啟:我也是跟她這麼說,我說她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害你受痛苦。她的回答也完全一樣。

文:(怔了怔)她說什麼?說螞蟻?

啟:(點頭)說螞蟻。

文:總而言之,她完全是耍弄我們?

啟:對了。完全是水性楊花,玩弄男人。

文:(怒)你這話太侮辱她了!(跳起來揮拳作勢)

啟:(舉手制止)噯,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文廢然坐下。二人悽苦地並坐,手托着腮。)

文:我們怎麼辦呢?

啟:我們兩人一塊兒去,當面問她,到底是愛哪個。

文:(悲哀地)她要是說愛我,我可就完了。

啟:你難道還相信她?

文:我明知道她是扯謊,我還是相信她。

啟:她要是說愛我呢?

文:這是我唯一的希望。

啟:(慷慨地拍了拍文的肩膀)那麼,為你着想,我希望她說愛我。

文:(感動)啟華,你真夠朋友。(拍他肩膀)

啟:哪裡哪裡,這不算什麼。

文:啟華,咱們出去痛痛快快地喝兩杯。

啟:好,文炳,走!我請客。

(兩人勾肩搭背向外走,正遇見榕走進來。)

文:(興奮地)榕生,我跟啟華上青山飯店去喝酒,你去不去?

榕:(瞠目望着他們)「我跟啟華」!你們倒真是「不打不成相識」!(讓開路,但忽然想起來,拉住文臂)噯,緯芳叫我告訴你,她在花園裡等着你呢。

文:讓她等着去。

啟:(向榕)你告訴她,我們非心狠手辣不可,拖下去反而害她受痛苦。文:告訴她走路小心點,別踩死了螞蟻。(文偕啟出。榕望着他們的後影發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