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八章 溯愛 · 12 線上閱讀
她仍是沒聽,執拗地睜着眼睛,晶瑩的淚水珠子一樣落下,很快烤成蒸氣:
「你成了我的救贖,現在又為了救別人把我扔下。你真好,知道我是惡魔之子,所以幫助正義的CIA把我關起來,拯救全世界。你怎麼能這麼好?」
她一扭頭,埋進他的心窩,淚水滾滾流進他胸口:
「我以為,被你愛着那麼好,那麼好。只要能得到你的愛,我願意毀滅一切。可你願意為了一切,毀滅我。
你那麼了解我,應該知道哥哥還有媽媽的事,對我是多麼巨大而沉重的負擔。你明明知道,卻為了別人瞞着我,和他們一起把這些重擔壓在我身上。
言溯啊,你怎麼能……」
她哭腔掩飾不住,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言溯眼中划過蝕骨的痛,漸漸沉澱下來,在某一刻,變得死寂。
她停了哭泣,冷卻下去:「我的心情,你比誰都清楚……所以,你比誰都可恨。」
她鬆開他,退後一步。空茫無神的小臉已被火焰的高溫熏得通紅,全是淚水。
火越燒越大,滿世界都是女人悽慘的尖叫。大廳的屋頂陡然晃了一下,塵土碎落,這座建築要垮塌了。
伯特早已無心去管,見甄愛發泄完,立刻過來拉她。K也急匆匆來匯報:「特警隊和我們的人在上面火拼,管道快到極限了。先生,快點撤退吧!」
甄愛犟着不動,只直直看着言溯,一瞬不眨盯着,像要把他刻進骨子裡。
言溯預感到她要做什麼,眼底閃過野火般的恐懼,猛地掙了一下,十字架晃動着,繩索牢牢栓着,他消耗了所有的力氣卻紋絲不能動。
他慌了,悲慟了,眼眶全紅了,幾乎是用魂魄在盯她,一字一句地警告,極盡悲愴與無可奈何:「Ai,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不要這樣。請你不要!你要是敢,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那刻,甄愛突然掙脫伯特的手,飛蛾般撲過去,死死摟住他的脖子,滿是淚水的嘴唇堵住了他未完的話。
大廳劇烈地晃蕩,火光沖天。
言溯虛弱卻赤誠,臉上已全是淚水。雖是不能擁抱,卻想把她熟悉的氣息全部吞噬。
他乾燥而枯裂的嘴唇很快被她潤濕,可這樣激烈又仿佛此生再無的親密,怎麼都不能解渴,怎麼都不夠。
言溯用了僅剩的力氣吮吸住她,全身的力量和依附都集中到雙唇之間,可最終她還是用力一推,鬆開了他。
滾燙的火海里,他的心驟然冰涼。
甄愛嘴唇紅紅,臉頰紅紅,眼睛都是紅的:「言溯,這是給你的goodbye kiss。」
她一言不發,簡單又粗暴地解掉他身上的繩子。
言溯鬆開便要摟她,卻被她狠狠一推。他身子太虛弱,無法支撐,陡然撞到十字架上順着架子滑落在地,背靠桃木坐着,連喘氣都艱難。
熱空氣飛旋,她的黑髮和白裙在火焰里翻飛,黑漆漆的眼睛也染着紅色:「你想救的這56個人,要被我燒死了。我成了名副其實的惡魔。」
她笑了一下,宛如破釜沉舟。
「這下好了,你是光明之子,我卻永遠得不到救贖。我們一個天堂,一個地獄,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了。言溯,你就好好活着,記恨我一輩子吧。」
她說完,轉身看伯特:「可以走了。」
剛要邁步,言溯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猛地站起身撲到她背後,將她緊緊箍住,絕望的氣息縈繞在她耳邊:「Ai,不要……」
「你住口!」她臉色清冷又堅硬,狠狠掰他的手臂。
分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此刻卻像變成了鋼箍,用某種可怕的意志力死死撐着,死都不放手。
甄愛一根根摳着他的手指,眼淚噼里啪啦往下砸。他還是不松,她狠狠把他踢開。
言溯終究是虛弱,摔倒在地,蜷成一團,無法控制地劇烈咳嗽。蕩漾的熱空氣里,他的臉慘白慘白。甄愛轉身離開。
「Ai……」身後,言溯艱難喚她,「Ai……」一聲一聲,起初低沉而掙扎,漸漸摧心而渾濁,每一絲都透着剜心挫骨的劇痛:「Ai!」
他哪裡不知道她的心思,剛才的一切都是偽裝,是她在伯特面前的偽裝。只有她越恨他,他才越安全。
他不需要這樣的安全。
可他的甄愛面無表情,頭也不回。
言溯倒在地上,竭盡全力,嗓子裡溢出一絲苦痛而模糊的音節:「她要自殺!」
大廳旁有好幾個拱門,其中一條籠罩着火光濃煙,是囚禁那些可憐女子的地方。
K在某道門前摸索一下,撕開壁上一層牆紙,赫然出現一道黑色的門和密碼器。伯特鬆開始終牽着的甄愛的手,剛要輸入密碼,餘光卻感應到有什麼不對。
他心一沉,轉身就去拉她。
可她速度極快,瞬間閃進環形走廊盡頭的牢籠里。那裡地勢最低,滲漏的汽油早漫過柵欄底基,緩緩流了進去。
她面無表情,嘩啦一下拉上鐵欄。
「不要!」伯特瘋了一般撲過去,地上的火苗竄起來燒到他了也不顧,可撞上柵欄的瞬間,鐵欄上落了一把金色的鎖。
伯特在同一時間察覺到不對,飛奔過去阻攔,可鐵欄上落了鎖,鑰匙環套在甄愛的手指上。他手臂伸過柵欄,猛地去抓。甄愛飛速退後一步。
他的指尖掠過那把金色的小鑰匙,金屬片帶了火場的高溫,卻讓他的心一度度發涼。
「C,把鑰匙給我!」
甄愛幽靜看他,不予回應。
伯特氣得差點發狂,雙手抓住白色鐵欄,狠狠一推。欄杆極輕地晃了一下,巍然不動,並沒像往常那樣被他輕而易舉地推倒。
他心一震,驀然想起甄愛餵他喝酒的畫面。他超凡的能量被抑制,此刻的力量相當於普通人。
他也不能近距離用槍,一丁點火星就會引起大燃燒。難怪她自動自發去倒汽油,原來是早不想活了。
螺旋走廊變成了火海,由於鐵柵欄有底座,兩邊的牢籠倒沒進多少,全緩緩流到最後這件房裡。虧得隨從及時撲火,挖了砂石攔住。
躲在牢籠里的女人們望着外面的火光悽厲尖叫,而身處最危險地帶的甄愛卻安安靜靜。
伯特全然沒料到她來這麼一出,一時間恨得胸腔如刀剜般發疼,猛地發力,狠狠搖晃欄杆:「把鑰匙給我!」
甄愛靜靜的,淡淡笑了:「B,你不是很喜歡聽我尖叫嗎?等火燒到我身上,我就慘叫給你聽,送你最後的禮物。」
「不!」伯特兇狠打斷她,不敢想象她被火燒死的畫面。這輩子他頭一次發慌,心在止不住地顫,竭力克制下來,沖她微笑。
「C,你乖,聽話好不好?你出來。有什麼不開心,我們出去再說。」他說得極緩極重,誠懇得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看,「你不開心,就過來打我罵我,像小時候一樣,你發泄出來。你出來,出來再說!」
甄愛不語,空空茫茫。伯特被她的眼神看得發涼,火光把她的臉頰染得緋紅,可他只看到一種蒼白的情緒:萬念俱灰。
滿世界的汽油味熏得甄愛頭暈,熱風氣流卷着她的裙子像白蝴蝶般飛舞,她瘦弱的身子輕輕晃了一下。伯特心驚膽戰,伸手去撈,還是抓空:「你站穩了,別倒下。」
地上都是汽油,他生怕她粘上。
甄愛漠漠的,不作聲。她早就料到,她不走,伯特也不會離開。他不肯走,就會被抓。
屋頂上方傳來一聲爆響,是彈藥轟擊。地底空間猛烈晃蕩,塵土木屑簌簌下墜,弄髒了所有人的頭髮衣衫。
火越燒越大,K不用伯特指令,早已分流堵住汽油,又安排人貼在欄杆邊用碎布把牢籠里的汽油吸出來。
砂石不夠,K喊人挖開牆面,用泥土攔了個小型堡壘。
眾人匆匆忙碌,K過來提醒伯特:「先生,必須快點救C小姐出來。空氣溫度過閃點了,稍微一點火花,她那裡會瞬間變成燃燒球!而且FBI下來了,再不走就要……」
他不敢說「被抓」這個詞。
伯特恍若未聞,身後滔天的火光灼得他渾身汗濕,皮膚被熱氣燙得通紅,他一貫潔淨,這輩子都沒像此刻這般髒亂過。
頭髮濕漉漉貼着臉頰,他也不顧,徒手一下一下猛烈擊打着鐵欄,連踢帶踹,不一會兒手掌手臂膝蓋處就血跡斑斑。他不知道痛,一刻都不停止,聲音很低,很絕望:「C,你出來!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出來!!」
甄愛不做聲,蒼茫地看着他。末了,緩緩往下蹲。
伯特驚愕了一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驚慌而恐懼:「不不不……不!不!!不!!!」
她面無表情,坐進汽油里。他的心像被千萬隻尖爪在抓,又急又痛,剜心戳肺,抓着頭髮望天,茫然轉了一圈,突然轉身狠狠一腳踢向鐵欄,再沒了平日的淡定從容。
他徹底被她逼瘋了,吼:
「CHERYL LANCELOT!」
他惡狠狠盯着她,漆黑的眼睛裡是不顧一切的瘋狂與仇恨。
一瞬間,K都不敢過來催促。可火焰的另一端,螺旋走廊盡頭傳來激戰的槍聲,FBI入侵了俱樂部地道的門。雖然有阻攔的火海和等待營救的受害者,但FBI很快會過來。
情況危急,可伯特喊甄愛名字一瞬間爆發的戾氣讓所有人都不敢上前,或許誰都明白,他這次是非帶甄愛走不可的。
只有甄愛,依舊絲毫不懼怕他,漠漠地說:「B,我把自己關起來,是想死,其實,也是想拖累你。你不肯走,這樣,FBI和CIA的人就可以把你抓起來。你很壞很壞,太壞了。這麼壞的人,活該被控制,受處罰。」
聽到如此殘酷的話,伯特唇角一彎,冷冷笑了:「我知道。」
她怔愣。
他問:「為什麼要說出來?」
她別過頭去,很是寂寥:「很奇怪,到了這種關頭,我卻不想看到你死。我知道,你是寧死不會投降。所以,你走吧。再不走,真要被俘虜了。」
只是如此稀薄的溫暖,卻叫伯特紅了眼眶:「你居然還擔心我的死活?」苦笑說完,眼中的水汽便蒸騰了:「你以為我會扔下你,讓你被燒死?」
「B,你放過我吧。」她毫不動容,木木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我的世界已經塌了。這世上,再沒了任何我想做的事,沒了任何我想見的人,也沒了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這56個可憐的女孩,是我遷怒了她們。我雖然沒有把汽油潑進去,但肯定有幾個被濃煙窒息死了。很好,惡有惡報,我本就不想活,就陪她們一起死。」
即使是不久前倒汽油的那一刻,她也刻意避開了牢籠內。可能她們會被濃煙窒息,但總比隨從們把她們一股腦全活活燒死好。她或許潛意識不想看她們用那麼慘的方法死去,但她更確定,她需要有人倖存,證明她才是那個兇手。
看她輕描淡寫給她的人生畫句號,伯特幾近崩潰。
「你想死!你竟然想死!」他咬着牙,在冷笑,眼裡卻湧出晶亮的淚,清俊的面容已扭曲,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唇縫裡蹦出來,低沉而狠烈,「Cheryl!Bella!Lancelot!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亞瑟嗎?」
他忍不下滔天的怒氣與絕望,爆吼一聲:「你以為你的命只屬於你一個人?」他獅子一樣撲上去狠命晃着欄杆,憤怒而癲狂,仿佛他才是籠子裡的困獸:
「就算是你,也沒有資格殺掉你自己!」
「可我已經這麼做了。」她淡淡看他,挑釁而不懼。
望見他臉上前所未有的疼痛與挫敗,她垂下眼帘,低聲道,「B,你放過我,讓我離開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眼淚在他臉上河一般流淌,與他強硬的姿態形成鮮明對比,他霸道又強勢地威脅:「C,你這一生都別想讓我放過你!」
終究是逃不掉嗎?連死都逃不掉?
她低着頭,震了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她身上消失,漸漸隱消下去,再也不動了。
是的,她根本就逃不掉。既然如此,用她一命,換言溯一命,很好。
不管從錄音里聽到了什麼,她都相信言溯有他的理由,會給她解釋。剛才的表演,無非是為了讓伯特看着,看着言溯被拋棄,讓他不至於在臨走前直接一槍殺了言溯。
同時,也為此刻她的「自殺式」的留下提供最恰當的理由。
現在,她必須留下,不能走,不能被伯特帶走。她走了,這裡的人全部會撤退,汽油會涌下來,遲早燒死言溯。
強烈的熱風夾着火舌,如浪濤涌過來,吹起甄愛的長髮,凌亂地飛旋。她烏黑的眼睛沉靜又濕潤,白皙的臉頰早被燙得粉紅,像烈火里盛開的花兒,美得驚心動魄。
她仿佛真要被涌動的熱氣流帶走。
熱浪和汽油毒氣輪番侵襲,她已經很虛弱,卻執拗地死撐着。
軟硬不吃,世上怎會有如此倔強的女人!
伯特再無他法,低了聲音,一句一句:「C,我求你了!出來!」
他抓着欄杆,低下又卑微:「Little C,他傷害了你,我帶你回家。總有一天,你會忘記;總有一天,你會好起來的。」
甄愛目光空洞,恍若未聞:可是伯特,我不想忘記,我也不想好起來了。
她不想回S.P.A.,也不想回CIA,死也不要回去。可夾縫中,已沒有她的生存之地。
她的世界塌了,唯一一絲光亮也熄滅,活着,就像重新回到黑屋子,漆黑,冰涼,一個人,一輩子。
那樣絕望的生活,她已經沒勇氣走下去。
走廊盡頭傳來女人期盼而發泄的求救與哭嚎,FBI靠近了。
木製頂板起了火,接二連三地開始坍塌,尖叫聲呼救聲愈發刺耳。
K忍不住了:「B先生,您先走吧。我留下勸C小姐。」
伯特沒聽,卻安靜了下來,淚止了,臉色也恢復了一貫的冷峻陰沉:「你和Tau離開,我和其餘人留下。」說着,從K手中奪過霰彈槍。
K急了,甄愛滿身汽油在一旁,伯特根本不可能開槍,他會擔心火星引爆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