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八章 溯愛 · 7 線上閱讀

伯特離開圓形欄杆,帶他去下一站。言溯很快看到了視頻中的白色房間與黑色十字架。

伯特做了個請的手勢,言溯神色淡定:「我沒有需要懺悔的。」

「我不認為。」伯特禮貌地微笑,又漸漸收斂,忍了一個晚上的問題,到了最後,不得不問,「她在哪裡?」

「安全的地方。」

「這世上,沒有她安全的地方。」伯特哼笑,諷刺又輕蔑,「那個叫歐文的,是你的朋友?太天真,以為他可以保護她,以為可以把她藏起來?現在你也一樣。S.A.YAN,不管她改變身份,藏多少遍,我都找得到她!」

「找不到了。」他倨傲而清冷,不容置疑。

「怎麼?因為連你也找不到她?」

「伯特,我已經找到她,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言溯利落道,「你之所以每次都能找到她,是因為FBI有你的線人。我已經找到她,剛才假裝去楓樹街,是為了抓你的內奸。

幸好你的人伏擊了我,伯特,幸好,我的計劃和懷疑,因此成功了。」

「你剛才不是問我,有沒有愛她到願意為她而死嗎?」他淺茶色的眼中閃過淡淡的笑,「用我一條命換她的自由,義無反顧。」

伯特盯着他,漆黑的眸子越來越陰沉,陡然間閃過一陣紫羅蘭色的光,正和L.J.發怒時的眼睛一樣。

言溯驀然明白,閃躲已來不及。

他一拳狠狠砸向他的胸口,言溯猛地撞向牆壁,身體有如爆炸裂開,身後牆壁在劇烈晃蕩。

這是一種怎樣的力量!

鮮血順着言溯驟然慘白的唇角溢出來,胸口撕裂後的餘震更加摧人肺腑,他痛得頭轟隆隆地炸開,一瞬間什麼都聽不見了。

伯特的眼睛像開了紫羅蘭的花,冷笑:「痛嗎?這是還給你的!」

「楓樹街的爆炸,亞瑟因為你和她,臥病了兩個月。」伯特陰惻惻看向一旁早嚇得雙腿哆嗦的安珀,「你不是想加入S.P.A.嗎?現在,把剛才我打碎的他的肋骨,挖出來!」

「S.A.YAN,懺悔吧!」

「我沒有任何需要懺悔的。」言溯低着頭,嗓子在冒煙,額頭脊背全是汗。

時而被綁上十字架,時而被解下來。

隱約記得,似乎一天一夜了?他覺得噁心又昏昏沉沉,全身上下像在發低燒,喉嚨乾燥得煙熏火燎。

眼前的一切在不知疲倦地旋轉,他明明沒有一絲力氣,腦子卻偶爾清醒,想,妮爾的身份應該暴露了。

好在庫珀組長相信他,配合他演戲。

妮爾「幫助」言溯從警局逃離之前,庫珀和里德對她說:「我們猜到言溯要逃,正好!偷偷在他身上放監聽和追蹤設備,等他找到甄愛,犯罪證據就有了。」

妮爾不知道自己被設計,當然應允。

駕車逃亡去楓樹街是言溯臨時想的。在車上說出甄愛藏在楓樹街這句話時,言溯短暫地關閉了監聽設備。可妮爾不知道,以為設備另一端的特工聽到了。即使她給伯特通風報信,所有人也會一起成為懷疑對象。可其實,只有她一個人。

現在,她一定被逮捕了。

這麼想着,他安心了些,思緒又渙散了。神經異常地興奮活躍,時不時,他感覺到甄愛在親吻他,她的舌頭很軟,在舔他的耳朵,舔他的脖子,很癢,癢得直鑽心窩。

可睜開眼睛,他的甄愛卻像西洋鏡里的煙霧美人,裊娜地一閃,不見了。

視線漸漸清晰,伯特的臉冷寂而肅然:「她在哪裡?」

言溯重重喘了一口氣,不回答。

伯特冷眼看着他蒼白的臉,譏諷:「看見你的性幻想了?」

言溯汗意涔涔,還是不答。

「很難受吧?哼,她不是你該碰的女人,當然,」他不無鄙夷,「她也不是你能保護得了的女人。你願意為她死,那就慢慢地死吧。」

伯特看一眼身邊的人,有人上前,冰冷的針管猛地扎進言溯的血脈。

言溯手臂上的肌肉狠狠緊繃,人被綁在十字架上,雙手握成拳,一動不動。活塞一點一點推到底,他始終低着頭,烏黑的碎發下,臉色白得嚇人。

伯特冷冷看着,轉身走了。

言溯墜入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又看見甄愛了。這次,她歪着頭,眼波如水,美得讓人挪不開目光。

他呼吸急促,嗓子幹得冒煙,她終於走過來,冰冰涼涼的,抱住他,蛇一樣纏住他的身體,他和她糾纏成一團,可不能止渴,身體和心裡像是被無數隻螞蟻啃噬,癢得讓人發瘋,卻找不到痛點。

他的骨頭似乎都緊縮成一團,噁心得切骨剝皮。他全身冷汗直冒,發抖得連牙齒都在打顫,在掙扎,不出幾刻,整個人都虛脫了。

席拉在不遠處守着,見那一貫清俊挺拔的男人此刻烏髮盡濕,薄衣汗淋淋貼在身上,像從水裡撈出來的,身體不停的痙攣,她有些擔憂,自言自語:「是不是注射太多了,他不會死吧?」

安珀淡淡挑眉:「他衣服都濕了,這麼看起來,身材真是不錯。」言溯來這裡後不久,短短几句話,她已經看出這個男人對甄愛的深情,固執的,倔強的,隱忍的,沉默的。

而她,恨死了甄愛。

席拉聽言,打量言溯一眼,十字架上的男人,手臂舒展修長,腰身精窄緊瘦,長腿筆直……濕潤碎發下,五官精緻,垂着頭,最先看得到挺拔而白皙的鼻樑。

席拉莫名耳熱心跳。

安珀瞥她一眼,忽的笑了:「他現在是囚犯,過會兒他們把他解下來送回房間時,你在他的水裡放點東西就行了?」

席拉不做聲。

安珀聳肩:「我還以為你喜歡他呢!你不要,過會兒我自己上,到時你別去打擾我們。」

席拉冷眼瞪她:「他是我的,你還沒資格碰。」

(二十四小時前,妮爾等三人剛結束對言溯的審訊。)

小型會議室里,律師們七嘴八舌爭論着自救方案。言溯恍若未聞,坐在落地窗邊望着夏末秋初的街道。

里德推門進來,去言溯身旁坐下:

「之前你說妮爾給我們講的『天使與魔鬼』的說法,你也聽蘇琪說過,我並不太相信。但剛才的審訊過程中,妮爾確實有異樣。……可S.A.,她是我多年的夥伴。是她帶我進FBI,她就像我的導師。」

言溯望着窗外的公交車,對他的情感糾結漠不關心:「她有好幾個問題。首先,她問我傳送帶開關上怎麼有我的指紋,我說我試圖關掉傳送帶,她反問『你救一個想殺你的人?』」

里德點頭:「我注意到了,當時她的表情質疑又輕蔑。可正直的特工不會對任何人見死不救。」

他其實佩服言溯,這傢伙一開始不過是奇怪為什麼甄愛每次換身份都能被找到,才開始注意每一個和甄愛接觸過的特工,包括楓樹街銀行案中親自到場的妮爾。

要不是為了確定,言溯根本不會接受他們的審問,更不會回答那一串隱私問題。

而他的悉心設計,有了成果。

「第二,我總結你們對我的各項懷疑和指證後,三位特工啞口無言。洛佩茲很尷尬,就連萊斯也不自在,但和我合作多次關係很好的妮爾特工沒有半點不自然,甚至眼神都沒迴避。」

里德:「對,這不是有情感的人的正常反應。」

「第三,她設計的那串測謊問題,問神秘人放炸彈是否為了泄憤。這個問題非常私人和主觀。作為題目設計者,她至始至終沒問我,是否認為甄愛還活着。因為,她很確定,甄愛沒有危險。」

「最後,她私下和我交流時,安慰我說:『別擔心,甄愛會沒事的。』」

里德垂下眼帘,無力地接話:「不論任何時候,警察都只能說『我們會盡力』,而不能說『我們保證不會有事。』」

「歐文早懷疑CIA的蘇琪泄露機密,接收方是FBI的妮爾。」言溯俊臉清冽,「他在最後一段音頻里說得很直接,說甄愛玩打地鼠時反應很快,『地鼠』就是內奸的俗稱。他知道特工死後,身上的音頻會被分析,即使妮爾從中作梗也不能阻攔。

他懷疑妮爾,卻沒有證據,只能用最笨的方法設計最後一戰,用生命賭一次,把她藏起來,留下信息,把剩下的事交給我。」

里德想起歐文的慘死,痛惜:「S.A.,我們沒有證據。一切只是猜想,無法對妮爾審訊。」

「她想找到甄愛,又想把我抓起來,既然如此,我可以做誘餌,引她上鈎。」

「不行,太危險了。」里德立刻否決,「現在的情況已經對你很不利,你還要去蹚渾水!S.A.,你能不能先考慮怎麼解救自己?神秘人想毀了你的聲譽,想殺了你。他的計劃是……」

言溯接話:「或遲或早,他會把我抓到Holy Gold去,殺了那裡的所有囚徒,還有我。」

「那你更不能去。」

「最近你和史密斯在調查Holy Gold,里德,你不想把那裡的女人都救出來?」

「就算要臥底,也是警察去,輪不到你。」

言溯靠進椅子裡,臉色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可你們沒有選擇,只有我能去。抓內奸,救人,一舉兩得。」

里德震住,這一刻,他分不清這個固執又沉默的男人究竟是為了公義還是為了愛情。

他無法定奪,將情況反饋給庫珀組長,最終商議決定,讓言溯裝備齊全地離開,警察配合演一場追捕大戲,送言溯入虎口。計劃對妮爾隱瞞。

可在計劃執行前,言溯提了一個要求。

下午四點,言溯坐在黑色SUV后座,捧着筆記本,畫面中白衣的甄愛對着顯微鏡說:「肉毒梭菌像大腸桿菌,是個矮矮的小胖子,這是我第六喜歡的細菌。」

錯。她不喜歡肉毒梭菌,而大腸桿菌是她第五喜歡的。

那天在圖書室討論時,甄愛說它矮矮胖胖的很可愛,言溯條件反射地答「它明明是長長胖胖的,和火箭手槍跑車一樣,像男性生殖器。你覺得它可愛,說明你潛意識裡覺得男性生殖器很可愛。」

當時甄愛紅了臉,氣得打他。

這些正是言溯在哥倫比亞大學演講的內容,5和6是最後一刻的密碼轉換。

甄愛其實在大學爆炸案利教授被綁的地下實驗室!

言溯,里德和CIA新特工換了清潔車,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了。

星期天,實驗室里乾淨潔白,空無一人。大家沉默而忐忑,輕手輕腳地翻箱倒櫃,尋找每個能藏身的地方。

言溯強自鎮靜的心到了這一刻,打亂了規律,砰砰亂跳。他知道自己的推斷不會有錯。他從來自信滿滿,可現在他無法承受失算的風險。

手指微顫地拉開一個櫃門,忽然感受到細細的阻力,誰的小手捉着櫃門不讓他打開?

他的心一剎那停了跳,彎曲的腰身緩緩跪下來,對着那白色的櫃門輕喚:「Ai。」櫃門那邊的力道頓了一下,陡然消失。

他緩緩打開門,甄愛髒亂不堪,來不及看清樣子,就「哇」地一聲大哭撲進他懷裡:「S.A.,歐文死了,歐文死了!」

「是我打死他的,對不起,對不起!我躲在另一個山洞,從縫隙里看見伯特逼問他我在哪兒,他不說,中了那麼多槍他都不肯死。伯特要給他注射毒素,我怕他疼,我怕歐文會疼……對不起,對不起。」她死死揪着他的衣領,淚濕的臉冰冰涼涼,埋在他脖頸之間。

「我開了槍就一直在很多山洞裡跑,一直在躲,聽見警車的聲音,我也不敢出去,因為歐文說警察里有地鼠,叫我沿着他給的路線跑,不能回頭。我才沒去找你。對不起。」

她像是被從夢靨里撈出來的,哭得傷心欲絕,像受盡委屈的孩子。

「Ai……」言溯用力貼住她的鬢角,才喚一聲就說不出話來。不過幾個小時,壓抑在心裡的瘋狂思念和恐懼全後知後覺開閘般傾瀉而出。

她在他懷裡顫抖哭泣,他親身感受着,才敢相信她真的回到他身邊。

他緊緊箍着她單薄的肩膀,手掌握成拳,咬咬牙,溫熱的眼淚奪眶而出。

良久,言溯低頭用她的肩膀摁住眼睛,布料緩緩吸乾他的眼淚。他沒抬頭,抱着她,壓在她肩上,嗓音干啞而緩沉地說他的計劃。

CIA緊急會議後決定,給她換全新的特工和高層管理人員,請她去中部的科學家實驗地,到時她不會一個人,有同事,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願意把她當儲備人才,當一個陣營的科學家,而非孤立利用的敵對分子。

言溯避而不談他對安妮的施壓,也不談他其實想抓住內奸保她無後顧之憂,只說想等他身上的官司解決後再去找她。

那時再聽她的選擇,她願意留在CIA或是離開,他都奉陪。

甄愛微訝,然後沉澱下來,眼底染了一層哀涼,轉瞬即逝,望着天就微笑了:「好。」

言溯這才抬起頭,溫熱的手心覆在她冰涼的臉頰上,輕輕摩挲。

她眼睛濕潤,卻笑着:「S.A.,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你要去Holy Gold對不對?」

他心一震,靜靜的,不回答了。

「你有把握把那裡的女孩都救出來吧?」她驕傲地整理剛才揪皺了的衣領,「你想去就去吧,我不攔你。」

因為我愛你,所以不想牽絆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Ai……」

「你剛才說的那些,其實是給我做安排?擔心你回不來,所以給我最安全最好的結局?可我希望你回來我身邊呢。」她低下頭,輕輕搓他的手心,自我安慰,「FBI的人會保護你的,對吧。」

「嗯。」他扶她站起身,低頭抵住她的額頭,「我當然會回來找你,我們還會結婚,還會……生小孩子。」

「是嗎?」她配合地驚喜着,聲音卻很小,不害羞地嘀嘀咕咕,「等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一定天天抱着他,到哪兒都捨不得放手。」

言溯的眼眶一下就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