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八章 溯愛 · 5 線上閱讀

四分鐘後,汽車飛馳到了白色城堡。

妮爾回頭望,夜幕中的環山公路上全是警車彩燈,像無數隻巨型昆蟲的眼,潮水般湧來。

她壓抑住心頭的詭譎,轉身,城堡牆體在夜裡格外森白,黑色窗子像人的眼洞,牆上被憤怒的民眾塗了譬如「惡魔」「下地獄」「變態」之類的字眼。

滲得慌。

言溯好似沒看見,快步開門進去。

Marie聽到動靜,很快跑出來。可憐的女僕嚇壞了,始終跟在言溯身後輕訴:「先生,今天來了很多可怕的年輕人,在牆上亂塗亂畫,我攔都攔不住,他們……」

言溯三兩步上樓,冷冷清清:「你沒受傷吧?」

Marie一愣,眼淚都快下來:「謝謝您的關心,當然沒有。但牆全給弄髒了,太髒了。先生,您別生氣,我明天找人來刷……」

「先別管它。」

Marie愕住,先生是不是氣糊塗了,他怎能忍受髒亂?

警笛聲入耳。

妮爾往窗外看,閃爍的彩燈像漸漸拉攏的魚網,她緊張起來:「S.A.,前面不能走了。」

「車在後面。」言溯找到甄愛的髮帶,疾步下樓,隨口對緊跟着的Marie道,「記得給Isaac餵吃的。」

Marie惶恐:「先生,您要出遠門?」

彼時,言溯正好拉開城堡的後門。清冷的夜風吹進來,卷着他的薄風衣起飛,他似乎頓了一下,又笑了:「我是說,如果這些笨警察非要抓我坐牢的話。」

Marie見言溯走下台階,穿着拖鞋就追出去:「先生,您是好人,您不會有事的。」

「謝謝,Marie小姐。」他沒回頭,上了車。

汽車瞬間加速,從狹窄陡峭的山坡上衝下去,Marie心驚肉跳,再一眨眼,無數警車從前面繞過來,瘋狂的蝗蟲一樣追着言溯的車,磕磕絆絆在山林里呼嘯。

Marie不禁攥緊拳頭:S.A.先生,一定要沒事啊。

山路顛簸,妮爾坐在車後,好幾次差點被掀飛撞上車頂。

前邊言溯開着車,穩坐泰山,不受半點影響。後邊山林漆黑,車燈刺眼警燈閃爍,密密麻麻欺壓過來。

警車不熟悉山路,起初言溯在城堡耽擱了時間,離開時被車流死死咬住。可山路上顛簸不過幾分鐘,言溯的優勢十分明顯,漸漸把身後的車甩開。

車後傳來萊斯行政官的警告:「S.A.YAN,馬上停車!」

言溯冷淡不聽。

萊斯的車陡然加快,完全不考慮山地因素飛馳而來,不想一下磕到石塊藤蔓,突然翻倒,在重力和速度的雙重作用下,沿着陡峭的下坡路,三級跳似的翻着跟頭滾下去。

失去人力控制的車鋼球般往下滾,砸向坡下言溯的車。

妮爾趴在車后座,驚住:「S.A.,他的車失控了,要撞過來了!」

言溯沉着看一眼車後鏡,有條不紊地換擋,加速,礙於地形,繼續走直線。

妮爾眼睜睜看着黑色SUV像雪崩里的石頭瘋狂地奔來,近在咫尺,她手心狂出汗,尖叫:「撞過來了!!」

可車陡然一轉彎,SUV和他們的車尾蹭過,撞進樹里。

妮爾被急轉的離心力一甩,狠狠撞在車內壁,痛得要命,心卻仿佛大難不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汽車行進公路,平穩起來。

身後,警燈仍在閃耀,卻拉開一定的距離,有了些許喘息時間。

妮爾平復好自己,細細觀察車廂。這車改裝過,裡邊無數奇奇怪怪的電線。後面沒有座椅,卻有幾個軟墊箱子。妮爾一眼就明白了:「這車是歐文的?」

言溯不答,手握方向盤,指尖摩挲髮帶,一手撕開,捏出一枚芯片,塞進車內的微型電腦里。控制台的顯示屏茲茲跳動幾下,清晰起來。

鏡頭一片白色,有些虛幻。甄愛穿着白色的長衣,頭髮高高束着,側身立在被強光照得模糊不清的試驗台前。

言溯瞟一眼顯示屏,就長長地,挪不開目光了。

這就是甄愛工作時的樣子,乾淨又潔白,清秀而疏淡,看似柔弱孤寂,實則專業權威。

他再度想起從silverland回來後不久,那次私下和安妮的談話,他其實……

「小心!」妮爾驚呼。

言溯驟然回神,猛打方向盤,和對面行駛的車輛擦身而過,有驚無險。車漂移出去,很快重回控制。

「S.A.,你走神了?」

言溯的臉色在黑暗中看不清,還是不回答,又瞟向顯示屏。

甄愛低頭望着顯微鏡,像在自言自語:「莢膜梭菌是個愛生氣的孩子,嗯,你是氣球嗎?碰一下就爆炸?不過,我喜歡愛生氣的傢伙哦。」

他望向前方的長夜,靜靜聽着。他知道,這一定是歐文提前讓她設計的。

身後的警笛聲越來越響,妮爾回頭看,道路平坦,警車又追上來了。

「S.A.!」

言溯手一划,汽車飛快轉彎,遠離郊外進入市區公路。

妮爾明白,但更加着急:「城內車多可以做掩護,但有紅綠燈,半路堵住了怎麼……」

「把箱子打開。」言溯平靜地下命令,眼看要進入市區,他卻沒有放緩速度。

妮爾照做,拿出一台接着很多線的計算機,打開一看,竟是N.Y.T.市內的道路交通指示圖。可放大縮小,無數路口的監控自由調集,甚至有每個交通信號燈的紅綠開關。

現在,他們可以直接控制整個城市的交通。

妮爾:「這也是歐文準備的?」

言溯還是沒答,注意力全放在甄愛的聲音上,她似乎在自言自語:「肉毒梭菌像大腸桿菌,是個矮矮的小胖子。不過他不愛說話,脾氣也不好,惹不得呢。嗯,我喜歡不愛說話脾氣又不好的傢伙。這是我第六喜歡的細菌。」

話音未落,視頻變成了雪花。

妮爾正在調電腦,分心看過來:「視頻沒了?」

「足夠了。」

妮爾不解:「甄愛在哪……」

話沒完,被言溯的命令打斷:「1號路和N.Y.T.主幹道十字路口,綠燈。」

妮爾沒聽清,呆呆望着前方漸漸出現的繁華市區,腦子發懵。

身後是緊追的警車,前邊是堵車密集的晚高峰,這下前後夾擊了!

「S.A.,減速,會撞上的!」妮爾緊貼着車內壁,喊。

言溯繼續掛檔,下更簡單的指令:「妮爾,34號路口,綠燈。」

妮爾低頭看向花花綠綠的計算機,完全搞不清那些閃着不同彩光的地圖和線路是怎麼回事,只能應激性聽他的話鍵入數字和指令。

前方擁堵的路口突然變了綠色,夜間車流潮湧着緩緩行進。他們的車飛馳着衝進那條車河。妮爾望着撲面而來的汽車尾燈光,莫名有種高空墜河的窒息感,猛地往後一縮。

言溯穩握方向盤,轉彎,超車,避讓。四周車輛驟停,剎車,躲避。無數輪胎在地面劃出陣陣刺耳尖叫。一聲還比一聲高。

數度有車撞過來,他始終面不改色,只手把方向盤打得華麗麗迴轉,驚險避過。

汽車亂撞亂停,無數車燈在空中飛旋,晃花人眼。

妮爾在高速的車內,貼着車窗玻璃,只覺在坐過山車,次次從玻璃外猛撞過來的私車面前划過,次次像在親吻死神的臉。

言溯毫不減速衝過了繁華路口,沉着冷靜,準確地下決斷:「紅燈。」

妮爾趕緊坐穩,把身後的路口變成紅燈。一回頭,對面的私家車全部驟停,警車被攔在小車築成的鋼鐵堡壘後,閃着警燈干着急。

妮爾鬆了口氣,暗想言溯是不是把路線和對應的信號都記全了時,她的想法得到驗證。

身後暫時沒了警察,但言溯的臉依舊緊繃,絲毫不鬆懈,車在大街小巷流竄,他語速也快得妮爾差點無法處理:

「我現在要去城市的南邊。他們會分批從東邊繞紫藤路、艾薇路過來;還有西邊的3號路8號路包抄;所以,」

他眼神直而定,仿佛眼前有一張城市路線路,幾股勢力在他面前流動,而他一眼看穿警察的一切動向,「這幾條路的路口,東西向全部綠燈,南北向全部紅燈,攔住他們。」

妮爾精神高度緊張,手心出汗地放大那幾條路,迅速切換紅綠燈。調出路口的監控一看,一撥又一波警車堵在紅燈和橫穿而過的車流後,不少警察下了車氣憤地摔門,看上去罵罵咧咧,氣得夠嗆。

妮爾見沒人追擊,舒口氣:「歐文準備的這個東西太厲害了!」

言溯神色莫測,看上去更加冷寂:「只能入侵1分30秒。之後,交通系統會恢復正常。」

妮爾詫異,低頭一看,屏幕恰好黑掉。

她緊張地回頭望,視野之內沒有警車影子。但沒了監控和調度,周圍莫名升起一種詭異又不安的氣氛,仿佛附近的某條街道某個轉彎處,隨時都會蹦出一輛警車。

晚上車流太多,到時候再逃走,就沒那麼容易了。

妮爾問:「你現在要去找甄愛?」

「嗯。」

「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聲勢浩大?直接找警察去救,不行嗎?」

「我懷疑警察里有內奸,」言溯道,「我怕有人提前走露風聲,等警察趕到時,她被別人抓走了。所以我要親自來。現在警察在抓我,到時可以把我和她一起抓到警局裡去,那樣反而安全。」

內奸?妮爾想了幾秒,要問什麼,沒想汽車一轉彎,猛地停住。

慣性太大,妮爾狠狠撞到副駕駛上,只覺一瞬間世界白花花的。她慌得抬頭看,路的盡頭不知匯集了多少輛警車,而他們車的兩旁是有序行駛的單向車流。

無路可退了。

妮爾緊張地看言溯:「怎麼辦,棄車跑?」

「你瘋了嗎?」言溯淡淡的,眯眼望着對面一排坐等收魚的警車,似乎寡淡地笑了,帶着他特有的倨傲。

他單手用力一推,倒了檔,側身回頭望向後方,猛地一踩油門,汽車飛一般倒退而去!

他要從這條三道的高峰車流單行道上倒車出去??

妮爾驚愕:「你瘋了嗎?」

眼看後邊一輛車開過來,妮爾尖叫:「剎車躲開呀!」

言溯擰着眉,目光筆直看着後玻璃外撲面而來的車流,單手扶着椅子,單手打着方向盤。腳踩油門不鬆開。

車在他手中,方向、速度,樣樣完美,像片葉不沾身的高手,遊刃有餘倒着從逆向的車流中溜過,不碰出一點兒傷痕,卻留給身旁一片癱瘓咒罵的交通。

他反應速度太快,追過來的警車因為逆向難行,行駛艱難,倒不及他的速度。

妮爾在好幾次和迎面而來的車輛擦肩而過後,狂跳的心也慢慢放緩。她額頭全是汗,看過去,言溯依舊側身,眉目專注地望着車後。他狂打方向盤的白皙手指間,還捏着甄愛的髮帶。

妮爾生平第一次坐在逆流中飛速倒車的車裡,不可置信:「S.A.,你跟誰學的?」

「是第一次,」他淡淡的,一絲不苟躲避車輛,「我一向是個遵紀的司機。」

她沒再問,回到之前的話題:「視頻里,甄愛留了什麼信息?」

「她不喜歡莢膜梭菌。」言溯猛打方向盤,車倒進巷子裡,驟停,啟動,轉進另一條巷子,「那種細菌能導致細胞出血,組織壞死,體內充氣,受害者死相極慘。」

妮爾精神集中,壓低了聲音:「我記得那次有個人死狀就是這樣,她還說爆炸什麼的……」

前方巷子口突然插出一輛車,言溯立刻剎住。

對方卻是洛佩茲。她見攔住了言溯,有些詫異,對視了一秒,居然左顧右盼,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自言自語道:「這裡沒人啊!」

然後……倒車走了……

言溯沒急着開車,突然對妮爾道:「下車吧。」

妮爾一愣,旋即尷尬:「你看出來了?」

「嗯,里德讓你帶了定位器。」他神色疏淡。

妮爾開門下去,解釋:「S.A.,我們想幫忙的。」

「謝謝,到此為止。」言溯踩了油門。

自上次爆炸後,楓樹街銀行一直在重新裝修,最近卻因合同原因停工。

夜晚,這處很僻靜。

整棟樓沒有一點兒光亮。

言溯獨自走進黑漆漆的銀行,摸黑緩緩走到地下。直到眼睛再也分辨不清楚,他才掏出手電筒。沿着空落落的地下走廊繼續往前,他記得路的盡頭有個密碼箱庫房。裝修未完成,那裡應該很空。

長長的走廊只有他這一束光,周圍全是寧謐的黑暗,靜得詭異。

他的臉隱匿在手電筒光後,看不清。

終於到了盡頭,他拉開門,走進去,光束一划,掛着一個白色的影子。他手往牆壁上摸,打開了燈。

四壁白色的空房間裡,豎着一個黑漆漆的十字架。

她,一襲白裙,雙臂張開,被縛在十字架上。像是睡了,深深低着頭,長發披散,遮住了臉龐。

再無其他。

「Ai!」他大步過去,想要捧起她的頭,手卻頓在空中。

碎發下,她的臉……

他不可置信。

身後一枚子彈破空而來,從他耳邊呼嘯而過,啾的一聲打進牆壁。

言溯收回手,插在風衣口袋,回頭。

一群黑衣男人捧着狙擊槍,齊齊瞄準他;中間的女孩從剛才舉槍的左臂上抬起頭來,溫柔一笑:「Hi!S.A.!」

黑布條密不透光,系得太緊,言溯的頭一絲絲疼起來。

耳機里播放着肖邦的升C小調夜曲,他不知道是音樂本身,還是他自己,聽上去時大時小,斷斷續續,頭更疼了。

車速時快時慢,來來回回不停地繞。

縱使是言溯,也無法推斷出他此刻所在的具體位置。只知汽車行駛3小時1分後,速度降到最緩。

黑暗中,依舊只有肖邦的音樂。

他被帶下車,黑布條和耳機都沒取,空氣中有蠟燭的香味,古龍水,還有一絲極淡的腥味,像魚,又像血。

地毯很軟,他走在環形的長廊里。不到十分鐘,停了下來。

他知道,這是到了。3小時車程,N.Y.T.方圓200公里。

很快有人過來給他摘掉耳機,音樂聲遠離,世界頓時清淨。

那人又給他解頭上的黑布條,或許身高不夠,伸手時不小心輕輕掠過他額前的碎發。言溯不經意就蹙了眉,似乎極度不悅。從身高可以感覺出來,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