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七章 愛之幻想 · 15 線上閱讀

艾麗卡輕嘆:「四歲的孩子,很清楚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他父親和海麗的離婚非常糟糕,兩人一度互相憎恨。S.A.小時候不愛說話,不討人喜歡。他們都不要他。美國的奶奶帶着他住,後來中國的奶奶接他回去。他父親早就再婚,繼母對他不好。有次,美國的奶奶想他,接他來,發現他被打過,就不放他走了。可這裡只有奶奶照顧。海麗太年輕,經過第一次婚姻打擊,精神不穩,行為極端又歇斯底里。」

甄愛靜靜聽着。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雖然現在他長成大男人,看上去很好很好,可她還是抑制不住地為他心疼。

在莊園裡轉了一圈,她意興闌珊,想回房等言溯,便和艾麗卡告別。才上走廊,迎面遇上賈絲敏,看那架勢是守着她的。甄愛停了腳步,等她說話,但賈絲敏臉色不好,也沒個反應。甄愛懶得等,動身走向房間。

她見她要走,冷不丁問:「你聽說了嗎?BAU給那個駭人聽聞的虐殺案做了畫像,警察搜來搜去,結果發現S.A.最符合。」

甄愛側身看她,沒有回答。她當然知道。只是現在再聽一遍,還是不好受。

「法院已經批准了對S.A.的禁制令,禁止他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離開這個國家,否則視為畏罪潛逃。要不是厲害的律師護着,他現在要被請去配合調查了。」

甄愛心裡一跳,強顏鎮定:「他本來就準備配合警方。」

賈絲敏皺眉:「你聽不懂我的重點嗎?他和你來漢普頓一趟,有多少警察盯着?雖然案件不公開,可你知道在警察內部,對他的名譽有多大的損害?」

甄愛不做聲。

「自從遇到你後,他總遇到一些奇怪的事,大學爆炸,銀行搶劫,silverland,還有現在這個性虐變態。」

甄愛:「你想說什麼?」

賈絲敏目光銳利,可她臉色格外平靜,沒一點緊張膽怯,就像以前在江心的被殺案,在安娜的被殺案里。她心中暗嘆,早該猜到這個女孩不簡單。

賈絲敏質疑:「甄小姐,你說中文,名字也是中文。但你的長相和輪廓,比東方人明顯很多。我猜,你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你該不會是歐洲的……」

甄愛臉色平靜得滴水不漏。卻聽賈絲敏突發奇想:「你是間諜!」

甄愛無語,淡淡道:「想象力真豐富。」

「S.A.不會殺人。是你在害他是不是?你為什麼要害他?」賈絲敏不知道自己的推測是否有依據。但她的怒氣無處發泄,不管合不合理,她必須找出甄愛的可疑點,必須阻止他們在一起。

甄愛道:「我不會害他。」

「因為案情惡劣,警方擔心模仿犯罪,並沒把案件情況公之於眾,但死者家屬失去耐心,已經尋求媒體對警方施壓了。現在報紙都在用『性虐變態』稱呼這個殺手,斥責警方無力。我們真該慶幸,在這個國家,還有隱私權這一說。警方為保護嫌疑者隱私,即使承受巨大的壓力,也沒向媒體透露言溯是懷疑對象。要不然,他就完了。一天又一天,知道言溯是懷疑對象的人會越來越多,現在連我都聽說了。誰知道警察內部會不會有人向媒體透露?」

賈絲敏咄咄逼人,「把S.A.YAN的名字和兇殺女人,虐待女童的變態牽扯到一起,你不會心疼嗎?」

甄愛臉色微白,她早料到事態會越來越嚴重,但她只想當一隻鴕鳥。

心疼嗎?她當然心疼,他是FBI和CIA的特別顧問,那麼多年單純地學習,正直地生活。那麼執着而努力,那麼寂靜又沉默,不爭鋒不招搖地維護他心裡的公平與正義。

沒人知曉,他也覺得沒關係。

他做過的一切不為人知,可他犯的「錯」卻會讓他聞名於世,聲名狼藉。

大家不會知道他付出多少,不會知道他其實是個多麼認真單純又正派可愛的男人,而是會把他和歷史上那些噁心倒胃口的變態,諸如綠河殺手英國屠夫山姆之子十二宮混為一談。

她怎麼會不心疼?

可是,雖然她暗暗知道這一切和自己有關,但她還是選擇相信他,相信他有能力渡過難關,有能力除掉他們之間的阻礙。

她相信他,不容置疑。

甄愛波瀾不驚地迎視:「你說的這些,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不是你想的什麼間諜,他的幸運和厄運,我都會陪他一起度過。同樣,他也會這樣對我。」

「你……」賈絲敏覺得不可思議,這女人哪裡來的底氣,竟說出這種話。

可偏偏這一句話把她的冠冕堂皇拆卸得支離破碎。她氣得七竅生煙,小孩子吵架似的惡毒咒怨:「甄愛,你是個倒霉鬼,誰遇到你都倒霉。他活了快24年都沒事,一遇到你就出意外,不停地受重傷,不停地被人懷疑!都是你這個倒霉鬼。」

她兇惡得眼珠子快瞪出來,「為什麼你總是一個人?你的朋友家人呢?該不會都死了吧?」

甄愛臉白了,她知道猜對,更加張狂,「室友死了,你在銀行遇見的人都死了,和你在silverland島上待過的人全死了。家人也都死了吧?你就是中國人說的那種,天生會把身邊的人剋死的女人!你要是和S.A.結婚,你會把他也害死。不,現在他就要被你害死了!」

甄愛愕然看她。她和人交往少,這輩子都沒遇到過如此洶湧的惡意。她不太明白,很茫然,腦子裡轉了一遍賈絲敏說的話,搖搖頭,認真地說:

「S.A.他不在乎,他說,他只想和我在一起。」

說完,又呆呆地補充一句,「你說我是倒霉鬼,這些話沒有科學依據,不合邏輯。我覺得,不管你們怎麼說,我和他開心在一起就好了。」

賈絲敏差點氣死,這人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也不知神經怎麼搭的,說話總不在一個頻道上。「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怎麼這麼自私?」

甄愛手背在身後,默默揪手指,頓了一秒,坦然地說:「我本來就自私啊。」她不以為然,「我不像S.A.,我本來就不高尚。而且,他也知道我是個什麼樣子。」

最後一句話帶了絲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驕傲。

不管她是幸運星還是倒霉鬼,他都不介意,他都喜歡。

這一點,她很清楚,驕傲地清楚着。

賈絲敏氣得眼睛血紅:為什麼S.A.喜歡這個女人?為什麼他不是永遠一個人?她知道S.A.不會喜歡自己,但至少因為家庭的聯繫,她會是這個世上和他最有牽連的女人。

她嫉妒得要死:「他一定會拋棄你,你們不會有幸福。我太了解S.A.,像他這樣的男人,沒有女人配得上他,他的心永遠是他一個人的。他對你的喜歡不會久過他家裡的書。」

甄愛:「你沒我了解他。」

「你!」賈絲敏狠狠瞪她幾秒,轉身忿忿下樓。

甄愛詫異地看她離開,慢吞吞走回房間。進去後關上門,扶着門把手,忽然定住了。

她盯着虛空,一動不動。其實很清楚現在的狀況,其實很擔心,可是……

她深深低着頭,彎彎唇角,有些悲傷,近乎任性地自言自語,聲音小得像蚊子:「我不管,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手中的門把手忽的往下一轉。

甄愛一驚,那邊像是有什麼感應,動作緩了一下,門輕輕推開。她瞬間調整了情緒,下一秒,言溯清俊如畫的眉眼進入視線。

他原本神色淡淡,看她的瞬間就染上了只對她才有的溫柔,自然地搭訕:「給我開門?」

「是啊。」她巧笑倩然,挽住他的手,「S.A.,我聽艾麗卡說了好多你小時候的事,好可愛。」

「是嗎?」他關上門,尋味地瞥她一眼,「我倒不希望將來我們的孩子有像我那樣的小時候。」

甄愛沒有羞,心裡咯噔地疼,更緊地摟住他的手臂,在他手背上畫圈圈,安慰地撒嬌:「可是S.A.,我覺得現在的你,很好。」

言溯沉默半晌,認真地自我反省:「我太孤僻了。」

甄愛想寬慰他,違心地說:「哪有?你哪裡孤僻了,一點兒都不。」

言溯點點頭,仿佛獲得了認同,變回一幅毫無自知之明的樣子:「其實我也不覺得我孤僻,但大家都這麼說。」

甄愛:「……」

就是這無語的一個眼神,言溯笑她:「噢,撒謊了吧?」

甄愛:「……」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給她設套……

他的手落到她腰際,帶着溫柔的憧憬,緩緩道:「Ai,等將來我們有了孩子,我認為,他會有恩愛的爸爸媽媽,他會健康快樂地成長,他會過得很幸福。」

「S.A.,你是不是覺得童年很遺憾?」

他搖搖頭,很坦然:「那倒也沒有。畢竟,好,或不好,都有它的意義,都算是人生途中合理而珍貴的記錄。」

所以他才始終雲淡風輕,寵辱不驚吧?

甄愛驀然想起小時候去教堂唱詩,聖經里有一句話可不正說的言溯——

「He is like a tree planted by streams of water, which yields its fruit in season and whose leaf does not wither.

他像立在溪水旁的一棵樹,按時令結果子,葉子也不枯乾。」

那樣自然而然,隨着季節變換,時空變遷,按着人生的時令做着他該做的事。不迷茫,不彷徨,永遠淡定從容。

聽上去那麼簡單,做上去那麼難。

她微笑點頭:「好,就像你說的。以後,我們的小孩要有很幸福的家。我們一起。」

他低頭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

吻完忽的想起什麼,手臂移到她腰下,稍一用力,把她抱起來放在大理石長桌上。甄愛驟然騰空,嚇一跳:「你幹嘛?」

「檢查你受傷了沒。」他不由分說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際,一連串動作,不過5秒。

甄愛又急又羞地攔他:「別鬧。」

言溯已探頭去看,清俊的臉上竟擺着擰眉鑽研的表情。甄愛會被活活羞死。她臉頰發燙,拼命亂扭,低聲嚷:「我沒事,你別看了。叫你別看了。」

「別動!」他認真地命令,雙手摁住她的腿。也不知在想什麼,湊過去,輕輕吹了吹。

涼絲絲的麻麻的感覺直抵心尖,甄愛一驚,蹦起來,血紅着臉瞪他:「你幹嘛?」

言溯抬起頭,目光清澈又赤誠:「我怕你疼,給你呼呼。」

甄愛一愣,訝住,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你哪裡學來的?」

「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天才。」

甄愛噗嗤笑出聲,他卻皺眉,認真道:「Ai,你的身體好神奇。」

「什麼?」

他像個學者:「女性的那個部位很柔軟,但其實從生物學上看,復層鱗狀上皮是人體細胞里最耐摩擦的。」

耐摩擦……他用孩童「十萬個為什麼」探秘的態度和好奇的求知精神說這種話,真的合適麼?

甄愛愕了一秒,全身血液猛衝到頭頂,臉頃刻成了西紅柿!這個腦袋多根筋的人,她無語了。

第二天早晨,甄愛蒙蒙醒來,臉上有一抹懶洋洋的暖,似有淡淡的陽光在跳躍,耳旁是言溯均勻而有力的心跳聲。

她緩緩睜開眼睛,陽光和他都在。胸腔瞬間被暖暖的幸福填滿,幸福得快要被融化。

他的睡顏還是那麼靜謐而安然,美得像一幅畫。

薄紗窗簾外,是海邊一夏,陽光熱烈又燦爛。隱約可見,葡萄架上藤蔓隨着早晨的風輕輕搖曳,安寧又溫馨的夏天早晨!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會這樣。然後,就變老了。她縮在他懷裡吃吃地笑,輕輕捂住大大彎起的唇角。

言溯和甄愛起得有些晚,錯過了早餐。不過今天莊園有活動,請附近的鄰居們吃早午餐。

兩人坐在海邊的花架下,自得其樂。

途中,艾麗卡和海麗說,賈絲敏不見了,到處找不到。僕人們尋思最後一次見賈絲敏,是今天拂曉,她端着杯紅酒進臥室。在那之後,竟沒人再見過。

海麗詫異,去她房間,依然沒人:「這孩子一聲不吭跑哪兒去了?」

言溯立在一旁,目光凌厲把臥室掃了一圈,手機在床頭,被子沒疊隱約有紅酒漬,酒杯卻沒見,窗戶鬆散地關着,窗簾沒拉。

他微微擰眉:「報警吧,她被綁架了。」

「什麼?」海麗驚愕。

言溯卻突然沒了反應。說出那話的瞬間,腦子裡猛地划過一個不祥的念頭,卻不是關於賈絲敏。

他心一沉,驀地回頭看,家裡的人都跟過來了,她卻還沒有。

她當時走在最後邊,偷偷摳他的手心,聲音小小軟軟的,有點兒嬌:「S.A.,你先和海麗去找賈絲敏,我去下洗手間。」

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撥開人群就沖了出去。

甄愛走出洗手間,立在歐式洗手台前沖手,低着頭,卻隱隱覺得鏡子裡有什麼晃了一下。

她尚來不及抬眸,就聽背後有人嗓音性感,帶了一絲標誌性的輕佻和傲慢:

「Hi!」

甄愛心中大駭,雙手凝滯在半空中,嘩嘩的流水如珍珠般從她白皙的指縫沖刷而過。她渾身冰涼,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抬起目光,望住鏡中的那個男人。

他有着非常深邃而深刻的五官,身子很高,散漫地雙手插兜,斜倚着牆壁。

見她驚怔的眼神終於在鏡子裡和他的交匯,他手肘一抵,從牆邊站直了身子,眼眸幽幽,唇角帶了一挑淡笑:

「Hi, Little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