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七章 愛之幻想 · 12 線上閱讀

他回過頭來,戴着墨鏡看不清眼神,卻隱隱有股冷氣。安珀渾身一涼,抖了抖。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皺了眉。席拉用盤子端上毛巾:「先生。」他拿起來擦擦頭上的汗珠。安珀尷尬地低頭,她光手捧着毛巾,他嫌棄她。

他聲音冷淡:「男人的承諾是不可靠的,尤其當這個男人眼裡沒有你。」

安珀一怔,發現他在回答她心中所想,她不敢接話。

席拉:「先生,調查holy gold的米勒警察,就是城堡中的作家,還有他的線人聯繫人都死了。我們只損失了蘇琪。」

「她本就該死。」他拿着毛巾,一隻一隻細緻地擦手指,「她讓little C受傷了,我很心疼。」他側臉冷硬,話卻異常溫柔,嘆了口氣,「真想把她的屍體拖出來攪成肉末。」

安珀心裡毛嗖嗖的,想起甄愛,又怨又恨,但什麼也不敢說。

他扭過頭來,墨鏡黑漆漆的,看得安珀毛骨悚然。她記得蘇琪說,他有一雙像琉璃般漂亮的眼睛,可從不對任何女人溫柔。

「你還是想殺她?」他挑了眉,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安珀,我討厭不知好歹認不清自己的女人。尤其不聽話的女人。」

安珀腦子發熱,忍着憤怒反駁:「C小姐聽你的話嗎?」

「當然不聽。」他沒因此生氣,反而淡定道,「但我喜歡玩雙重標準。」

B轉身上了走廊,看見厚厚的重門,頓了一秒,忽然自言自語:「應該停下傳送帶把蘇琪救出來。」

安珀以為他反悔,但席拉一聽就懂,想起蘇琪抓着門狠狠往甄愛身上砸。

他無比惋惜地嘆:「應該把她綁在門縫裡,摔到她死。」

眾所周知,FBI和CIA極度不和睦,甚至會互相安插臥底。做大事,兩個部門各有各的方法主張,各持己見雞飛狗跳。因為兩方對抗而不合,給元首性命國土安全帶來的危機不在少數。做小事,FBI認為CIA特工是眼睛長在腦袋上,目中無人的自詡知識分子;CIA認為FBI特工是愛管閒事,刻板霸道的警察。

尤其在此刻。

甄愛站在走廊轉角,望一眼玻璃窗那邊爭執的兩撥人,低頭繼續沖咖啡。

她之前答應配合調查,是為了和言溯一起回警局。

關於實驗室,她不用提,CIA會介入阻止FBI調查。關於蘇琪,現場的物證被改變,她還沒想好怎麼說。

剛才到警署,才下車就看到斯賓塞·范德比爾特,身後跟着整個律師團。他們提醒言溯:「不要對警察說任何話。」

面對多餘的提醒,言溯並沒像往常那樣無視,而是微微頷首。

甄愛問:「你們可以保釋他嗎?」

「保釋?」律師眼中閃過精明的光,「不要被警察嚇到,他們沒有逮捕令。S.A.並沒被逮捕,警方沒有證據,他可以任何時候去任何地方。」

甄愛一愣,她一時着急,竟忽視了這一點。難怪言溯說今天不會誤了晚餐。

當時萊斯聽了,臉色陰沉:「我們會儘快申請禁制令。言先生,近段時間你最好不要嘗試出國。」

言溯疑似抬槓:「那我一定要在禁制令下來前溜出去。」萊斯臉黑了。

後來詢問甄愛,她也耍賴:「我想保持沉默。」萊斯差點兒氣死。他試圖用各種方式讓甄愛開口,但CIA的人站到了甄愛這邊。他簡直不知碰了什麼瘟神。然後兩撥人爭執到現在。

甄愛端着咖啡和言溯坐在一起。

「沒想到你哥哥會來。我以為你至少會先配合調查,給他們錄口供。」

言溯漫不經心看一眼手錶:「會的,但不是現在。」他有很重要的事,暫時沒時間配合。蘇琪死了,即使把發生的事和盤托出,也抓不到背後的人。且他的話不一定被相信。

已經被懷疑,配合或不配合,唯一區別是懷疑的程度。言溯並不在乎。

CIA和FBI終於達成一致出來,臉色都不好。

斯賓塞過來叫言溯去一旁交談。

甄愛看見了便裝的安妮,以言溯嫂子的身份出現,並非以工作身份和警察交涉。

安妮走來和甄愛隔了一個椅子坐下,看上去像不熟。她看着地上,聲音很低:「蘇琪手上資源太多,才弄出這種局面。但歐文為什麼和你失去了聯繫?」

甄愛搖頭。

「蘇琪把信息往外界輸送過,你的身份暴露了。這也是為什麼你走到哪兒,組織的人就能追到哪兒。」

甄愛不做聲。

「CIA內部知道你身份的人寥寥無幾,我們最近調查這些人,結果沒問題。但痕跡調查顯示蘇琪還有同夥,我們懷疑在FBI。所以,我們暫時無法控制。為了你的安全,我建議你再次換身份。」安妮說,「徹底和你認識的所有人劃掉聯繫,包括我。」

甄愛心中一駭,握着馬克杯,指甲發白。她一聲不吭,可身體語言非常明顯:不要!

安妮:「恕我直言,你沒有選擇。」

「不!」甄愛情緒反彈。

安妮記憶里,甄愛從來服從命令,從未如此強硬。她愣一下,收勢了,扭頭看向另一端,言溯和斯賓塞,同樣的高高瘦瘦,在低聲談話。

甄愛聽她不言,抬頭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她的言溯還是習慣性地雙手插兜,側臉平靜又安逸,白襯衫上有淡淡的血漬,偏偏看着就是那麼乾淨。

兩個女人望着各自愛的男人,或溫柔,或靜默。

「斯賓塞是紐約州最年輕的參議員。」安妮唇角彎起,「他真的很棒。天知道我有多愛他……因為愛他,所以愛他的家族,所以希望他的弟弟S.A.能好好的。」

甄愛默然。

「不管是從姐姐的角度,還是從我丈夫家族名譽的角度,我都希望S.A.能像以前那樣,生活得單純又平安,乾乾淨淨的。」

甄愛輕聲:「他一直都很乾淨。」

安妮笑了笑:「正因為如此,這樣純粹的孩子被冤枉抹黑,才叫人格外心疼,不是嗎?」

甄愛一怔,臉色發白。

「他很幸運,出生在這個講證據的國家,還有強大的家族支撐,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因為沒做的事入獄,縱使有一天,陷害他的人把他弄得聲名狼藉。」

甄愛清麗的臉又白了一度,聲音不像是自己的,很虛:「S.A.他不在乎。」

「我相信他不在乎;但我驚訝你竟不在乎你會給他帶來的災難和厄運。」安妮直言不諱,讓甄愛臉紅了,「S.A.的家族有無數像他一樣的科學家,像你一樣的科研者,還有更多像斯賓塞一樣的從政者。家族龐大,所有人的名譽息息相關。S.A.的確不在乎自己的聲譽,但他一定會對家族裡其他正直生活努力工作的人心存內疚。」

甄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攥着杯子,腦子裡空白一片,像被扔在空茫茫的冰天雪地里,寒冷,迷茫,不知所措,沒有方向。

安妮望着言溯的白襯衫,道:「你看,他又受傷了。」

甄愛心裡悲涼,卻不甘心,近乎發泄地挑釁:「等現階段的研究完成,我會終止和你們的合作,不管我和他結局怎樣。」仿佛這樣就能爭氣了。

安妮不信,淡淡道:「可我認為,你不會放着你媽媽留下的爛攤子不管。」

甄愛梗住,大感挫敗。

剛才的較勁和鬧脾氣其實是無理取鬧,安妮說的本來就對,她現在好想變成不明事理任性胡鬧的女孩,可她終究不是。

仿佛這一刻,兒時的馴服個性終究占了上風,她沉默良久:「你們又怎麼能保證我下一次的安全?」

「自從你亂跑去哥倫比亞大學聽講座後,他們就摸到你的行蹤。你應該清楚,你不是平常人,不能任性去想去的地方。」安妮說,「我記得在歐文之前,前一任特工剛死,你那時情緒很牴觸。說……」

「一輩子住在地下嗎?」甄愛面無表情地替她說了。

那時她一直深居簡出,偶爾去人多的地方就會出事。換了幾位特工後,她深深自責,說不要人保護,永遠住在地下實驗室里做研究好了。

那時她不覺得這是什麼艱難的事,還習以為常。可上面出於心理健康的考慮,沒有把她和外界隔絕。

坐limo車回去的路上,甄愛心都是涼的,從沒像此刻這麼絕望。

她知道,除了歐文,很多時候還有其他人在暗中保護她。如果沒有證人保護計劃,她會很快被亞瑟抓回去。現在他遲遲不動手,不過因為盯上了言溯。

或許真的到了再次換身份,從這個新世界消失的時候。

她埋頭在言溯的胸口,不肯抬臉看他,只是緊緊把他摟住,像孩子抱着唯一的玩具。

以前,她覺得時光是靜止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做着永無盡頭的實驗,做一隻小機器人也挺好。關在實驗室里,很多年後,死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也算樂得其所。

一個人,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交集地活着,沒有任何掛念地死去。很好,很適合她。

可現在她不想走了,她的生命里,只有他這麼唯一一絲光亮,她怎麼捨得放棄。只是想着再見不到他,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樣慘痛。

她從來不知道孤單和寂寞是什麼,可現在變了,她愛了他了。

再回去,心回不去了。如果自己一個人,天天想着他,那麼長的一輩子,她怎麼熬得過得去?

但就像安妮暗示的,他帶給她無盡的希望和快樂,而她帶給他的是無盡的苦痛與災難。

情感上出現顛簸,理智也混亂了。她陡然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實在懵懂而冒昧。她這樣的人其實一點都不適合言溯。他那麼好,可她呢?

從小到大,她的生活圈子極其簡單。沒人教她正邪對錯。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一度以為亞瑟他們做的事自然而正當。

有時候想多了,自己都搞不清楚。外面世界定義的正義和公平就正確嗎?還是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團結立場相同的人抱成團,替自己的組織辯護髮言罷了。

就像蘇琪,她從兩個極端里走過。她究竟是對是錯?

甄愛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心中對好與壞的定義是什麼,很多時候沒有明確的標準,只是隨心去做,不想讓心裡難受內疚。

可如今,她什麼也沒做,心裡卻是無法排解的痛苦自責。忽的想起年少看曼德拉傳紀,那位自由戰士被囚禁在羅本島監獄時,說:有時候,一些註定消逝的東西,無論你怎麼努力,都無法挽救它消失的命運,終是徒勞。

她心裡,悲觀的情緒在蔓延。

言溯見她情緒不對,貼近她的額頭:「怎麼了?」

她很迷茫,眼神空空:「S.A.,蘇琪背後的神秘人是伯特,一定是伯特。」

他並不意外:「我大致猜到了。」

甄愛腦子疼得厲害:「S.A.,我不喜歡現在保護我的正義人士,他們總說一些讓我討厭自己鄙視自己的話,總讓我的心發疼。」她揪着他的手臂,語無倫次。

「我知道說這些話很荒謬,但以前我從沒覺得伯特的行為哪裡不對。他一直都是那個和我一起長大性格鬼畜的男孩子。我因為他的維護把他當親人。雖然我不該這麼說,但在我離開組織之前,我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行為而羞愧,可現在,每一刻我都覺得無地自容。」

言溯眸光暗了,手臂下滑,緊摟住她不住顫抖的身子,想給她傳遞力量,可她的迷茫與惶恐來自心底,連聲音都是抖的:「自從逃離後,我就很清楚,我是壞人,是惡魔。我在CIA他們面前不敢抬頭,不敢看他們的眼睛。我討厭他們!」

她眼睛裡淚霧閃閃,滿是驚恐,說話越來越快,完全混亂:「S.A.,如果我只是從一個組織逃脫進入了另一個組織?不,我不該這麼說。他們是對的,我卻和他們吵架,還說氣話不肯再工作。我竟有這種想法,我怎麼能不彌補媽媽犯的罪孽?我怎麼……」

「Ai,不要說了。」他見她幾近失控,臉頰緊貼住她的嘴唇,「我都明白,不要說了。」

他的唇貼在她的耳邊,心跳紊亂。一貫沉靜,此刻卻因她的迷茫和動搖而微慌。

他知道,她受欺負了;他沒有保護好她;她在不安在驚慌;他卻無能為力。

突如其來,他腦子裡跳出一個荒誕的想法,她覺得外面的世界沒有S.P.A好,想回去?

他驀然一僵,手臂下意識收緊,把她細細的身子摁進自己懷裡。聲音卻輕:「Ai,怎麼了?為什麼迷茫,為什麼沒有信心?」他嗓音低醇,像一把琴。

甄愛被束縛在他懷裡,很難過。他總能輕易給她溫暖,讓她的委屈感瀰漫上來,嗓子哽咽了:「你為什麼從不迷茫,為什麼總有信心,你怎麼知道你目前堅持的正確就是正確的?」

她其實想問,你怎麼知道你現在喜歡的人,就是你理想中的愛人?

可她不敢。怕提醒了他。

言溯懸着的心緩緩落下,之前被萊斯懷疑他都不急,現在倒體驗了一把囚犯入獄又被釋放的感覺。她被他箍得太緊,呼吸有些亂,卻不願像往常那樣掙開,反是樹袋熊抱樹枝一樣牢牢環住他的腰。

他任由她往他心裡鑽,隔了半秒,吻住她的頭髮:

「Ai,我堅持心中的正確,但不認為它是絕對的。每人心裡都有自己的標尺。當你的思想和別人碰撞摩擦時,如果不懂得守護自己的本心,就會動搖。我不跟隨任何人,也不依附任何勢力;或許因為這樣,才始終堅定。但,你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他稍微鬆開她,手掌捧住她的臉,手心溫暖,眼神清澈,直直看進她心裡:「Ai,請你相信我的眼光,尤其是我看女人的眼光。」他又看出她的心思了。

甄愛心裡平靜地震撼着,小小的臉在他的巴掌里,靜靜盯着他。

他微微低頭,額頭抵住她的額頭:「Ai,我希望你以後能做你想做的事。

如果你覺得現在的工作你其實喜歡,就拋開你施加給它的情感,或負疚,或重擔,把它當做單純的工作來做。你要是選擇這條路,我願意和你一起改變身份;

如果你厭倦了它,也請你放下所有的包袱,輕輕鬆鬆地跟我走。不需要證人保護,我保護你。我們取道古巴,然後環遊世界。你要是怕有誰認出我,會傷害我,我不介意毀掉現在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