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第七章 愛之幻想 · 6 線上閱讀
甄愛大窘,非要回去。可他來勁兒了,握着她的手腕,就是不鬆開。
甄愛掙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心裡就痛了:「S.A.,你不會是擔心我出事吧?」
言溯微愣,答:「沒有。」
可她知道他有:「你該不會在心裡認為,那些人是因為你才死的吧?」
他這次回答得快些了:「沒有。」臉色卻不經意冷了一度。
甄愛低下頭,半晌又揚起笑臉,摟住他的手臂:
「伯特第一次聽到女孩子尖叫,是我。他覺得很好玩,所以在世界各地找女孩的尖叫聲,把她們收集起來。可人只會在痛苦和恐懼的時候尖叫,所以他……」
「Ai,不要說了。」他把她攬進懷裡,「不要說這些。你知道的,這不是因為你;也不是你的錯。」
她癟嘴:「抓不住重點,笨。」
他有些怔愣,倏爾微笑:「好,不是因為我;不是我的錯。」
第二天早晨,有人發現了屍體,在城鎮交界處的樹林。
意外的是,5具屍體拋在一處,套上了睡袋,整整齊齊擺着。乍一看像5個露營者在安靜地睡覺。發現屍體的是當地一群晨跑運動員,一排整齊的死人把他們嚇得夠嗆。
5個死者脖子上都繫着名片。
伊娃拉開睡袋,屍體都沒穿衣服,赤條條的,明顯清洗過。她蹙眉:「這哪裡是睡袋?簡直是裝屍袋。」
言溯蹲下,看着睡袋上面掉落的花粉,又望周圍的環境,道:「中午開花,至少昨天中午前就拋屍了。下午死者家屬才收到視頻,他很謹慎。」
他站起身,「5具屍體,他需要用自己的車運來;夏天落葉太厚,沒有留下車轍,樹林很深,他沒有迷路。可見他十分熟悉這裡的環境。」
「很可能是本地人。」妮爾接話。
言溯不語,問伊娃:「有什麼新情況?」
伊娃脫下手套,神色凝重:「不得不說,如果這個兇手是虐待狂,他絕對是虐待狂中的藝術家。」
洛佩茲:「什麼意思?」
伊娃不可思議地搖頭:「作為法醫,近幾年我在屍體上見過的所有傷痕,都匯集到這5人身上了。更可怕的是,他們5個人身上,沒有輕傷。」
萊斯不解:「這又是什麼意思?」
言溯:「輕傷代表初級的探索和嘗試。沒有輕傷,意思是他是一個高手,這很可能不是他第一次作案。」
里德贊同:「初級的連環殺手會一個接一個尋找獵物,一邊殺人一邊升級;而這是我們第一次遇到一次性控制5個人的情況。」
然而,蘇琪和史密斯昨晚就熬夜搜查了全國範圍內的類似虐待案例,包括小動物和欺凌案例,結果是,沒有。
這讓所有人疑惑。
不明人物頭次出招,就達到了高手的級別?
「除此之外,」言溯盯着地上的屍體,蹙眉,「還有一個矛盾的地方。」
甄愛:「什麼?」
「這個人已經表現出了超高的手段和能力;隨着殺的人越來越多,他對生命的態度會越來越漠視。他從殺人中獲得的快樂也會越來越少,這也是為什麼通常連環殺人的手法會一次次升級的原因。」
甄愛思考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虐待和折磨過程中得到的快感達到極限時,兇手會在拋屍的過程中,繼續施加羞辱,比如把屍體扔在垃圾堆里,比如肢解,比如給屍體擺出羞辱的姿勢。」
言溯沉默了一下,忽然看住甄愛。
甄愛一愣:「怎麼了?」
「Ai,你會像變態一樣思考了。」
甄愛瞪他。
他淡笑,收回目光,眼神漸漸嚴肅起來。他揉揉鼻樑,自言自語:「裝進睡袋,是在給他們收屍。為什麼把他們洗乾淨?為什麼在最後一刻給他們一個體面的死法?」
沒人能回答。這個案子,太蹊蹺,疑點太多。
很快,法醫隊伍帶屍體回去做檢查。
不久後,伊娃把大家叫到解剖室,說的第一句話是:「死者身體內沒有藥劑,在虐待過程中,他們都是清醒的,除了小女孩。」
氣氛一下子詭異。
「除了你們在視頻里看到的各種傷痕,這5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生殖器官損傷。另外,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地缺失了一些東西。
少女(女僕)被掐死,頭頂少了一塊帶頭髮的頭皮;幼師鼻子裡有棉絮,被枕頭捂住窒息而死,沒了嘴唇和胸部;演員活活痛死,沒了耳朵和皮膚;作家被槍打死,死後被挖掉心臟;小女孩安眠藥致死,兇手對她做了……」伊娃臉色變了,匆匆說出一個詞,「割禮。」
洛佩茲以前是做婦女兒童保護的,聽了這話,拳頭捏出了碎聲。
伊娃扶住額頭,聲音很小:「請你們一定要儘快抓住這個惡魔。」
組長庫珀沉默良久,對眾位道:「馬上集合,開始畫像。」眾人很快回到會議室,每人心中都有了大致的輪廓,只等着互相補充互相糾正。
庫珀開頭:「兇手有備而來,計劃周密。除了小孩,另外4人都獨居,其中有一名前任CIA特工,他能輕而易舉帶走他們,不只靠人格魅力誘騙,很可能有武器,有體力制服特工。我們要找的人體能好,懂槍,甚至出身軍隊。」
史密斯接話:「他發來的視頻看上去重點在懺悔,可尖叫聲和受害者身體的慘狀都表明,他的重點是虐待。尤其是他留下的那兩句話,『你在聽嗎』『你享受嗎』,這是他自己的內心特寫。我們要找的是十足的虐待狂,和性有關。他是S.A.先生身邊的人。」
里德舉出數據:「FBI調查顯示,性虐待兇手多是男性,與受害者多是同一種族。這批受害者年齡在5到30歲之間。概率統計,性犯罪兇手的年齡比最大受害者小,所以他應該在25到28歲之間。考慮到他非常聰明早熟,年齡縮小到23到26歲。」
洛佩茲也補充:「虐待狂是一種情感宣洩,他的發泄沒有逐次升級,而是同時在5人身上爆發。可以想象他曾受過非人的虐待,可能年幼時來自家庭,也可能是其他被虐經歷,如病痛、被俘。他不同情他人的痛苦,但5個死者里,男性受到的虐待程度最少,死因是最痛快的一槍斃命。從心理學角度看,兇手十分愛他的父親。我們要找的人,很可能在幼年時期和他的父親相依為命。」
妮爾道:「兇手把視頻寄給被害者的家人,是對家庭的心理折磨。同時便於事後回味。他讓受害者懺悔,可他寄視頻的行為在宣告:我不需要你們寬恕。這樣的人為什麼沒有粗魯的拋屍?為什麼放棄對死者和家庭最後侮辱的機會?這一點可以從受害者的懺悔上看出端倪。兇手偶爾透露出憐憫和寬恕的姿態,他潛意識裡認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我們要找的人可能從事非常體面的職業,甚至代表這個社會的正當面。」
里德:「另外,他的對象非常雜。即使如此,虐殺現場整潔乾淨,視頻背景是白色,拋屍地很有條理,他有潔癖。那段機器音,他和受害者保持距離,很可能在男女關係上缺乏信心或人際溝通不良。他在人前人後有雙重的性格。拋屍時間在發錄像帶之前,說明他很有條理,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他在看着我們。」
蘇琪和貝森他們聽着全過程,十分詫異。
甄愛靜靜聽着,平時一個言溯就讓她驚嘆了,現在她感覺坐在一群言溯中間,大家的思維都在高速運轉,天衣無縫地接下來。照這麼下去,不過多久,就要畫出犯罪者的畫像了?
可,為什麼言溯一直沒說話。
她看向言溯,而後者剛好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接過里德的話,流利道:
「5人從失蹤到受虐到死亡,時間不超過2天。他的組織能力和計劃能力讓人驚嘆。他虐待和殺人時沒有猶豫,聰明有手段,不膽怯。想法明確,非常自信,他表現出來的一切證明,他習慣殺人。」他頓了一下,「他,可能在我們的隊伍當中。」
其他人都沉默着贊同。
「另外,」言溯放緩語速,「根據受害者的職業,以及他們身體裡被兇手帶走的部分,我大概想得出,死者之間的聯繫了。」
在眾人的目光中,言溯道:「這是一個男人,全套的性幻想。」
「他在收集女人;不,應該說他在收集情慾。」言溯道,「就像少年收集棒球卡,戀物癖收集內衣,食人癖收集器官。而這位不明人物,他收集情慾,並帶走紀念品。」
其他人都沒說話,只有甄愛問:「你剛才說聯繫到她們的職業。你的意思是,他從每個人身上帶走的部分和他們的身份有特定的對應關係?」
「聰明。」言溯側眸看她,眼中閃着淡淡讚許的光,進一步解釋,「首先是女僕小姐。她被割去了頭頂一小塊帶發的頭皮。在所有文化中,頭部都是最具尊嚴的。」
甄愛想起小時候看過的書,立刻道:「我記得戰爭中的印第安人會割下俘虜的小塊頭皮,這是對戰俘尊嚴的踐踏和侮辱。」
萊斯小聲嘀咕:「這意思,兇手是印第安人?」聲音太小,沒人聽見。
言溯只看甄愛,像只和她一人說話:「女僕小姐最大的特點是順從。她代表了和服務有關的一切制服行業:護士、空乘、服務員。這是男人普遍想征服的類型,也是容易誘發男人慾望和施虐傾向的類型。割下她的小塊頭皮,是純粹的施虐與征服,甚至超過性的意義。」
甄愛恍然大悟:「就像很多性趣專用店,最暢銷的角色扮演服裝,都是制服服務類。」
說完,她面色微窘。這副門兒清的語氣怎麼回事。最開始學習上網時,電腦會自動跳出來,她沒點開看過啊。
言溯眸光閃了一閃:「嗯,是的。」
甄愛收了心思:「兇手選擇掐死女僕小姐,這是最能表現力量和征服的方式。」
「Ai,你很厲害。」他只看她。
甄愛臉紅,催促:「幼師小姐呢?」
「幼師這個職業的特點是母性。」
母性,不說自明了,弗洛伊德的經典學說。
「俄狄甫斯的戀母情結。這算是最……」甄愛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初性?變態?亂倫?原始?本能?這種複雜的情緒無法用善惡形容,卻普遍而原始地存在於男人內心深處。
她轉而問:「最有母性特徵,最讓孩子依戀的,是母親的胸部;所以,兇手取走了幼師的胸?」
言溯點頭:「那是孩提時代的愛戀;是男人和女人第一次親密接觸。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男人柔弱和依賴的一面。」
「嘴唇呢?」
「母親給孩子的吻。」他看着甄愛,「知道為什么女人嘴唇柔軟豐滿,塗了紅色唇膏,就容易喚起男人的性慾?」
甄愛吶吶搖頭。
「因為那像腫脹的女性生殖器,對男人有致命的誘惑。」
言溯說得坦然而學究,但甄愛在他灼灼的目光里,心跳加速了。腦子裡很快划過另一個想法:難怪那麼多男人說茱莉亞·羅伯茨性感。可她呢,嘴唇很薄,很多時候還略顯蒼白。
她,並不性感。
言溯的身子往她這邊傾一點,低了聲音,只限她一人聽到:「Ai,我很喜歡你的嘴唇;」加一句,「我只喜歡你的嘴唇。」
說完,覺得哪裡不對,調整重音再來:「我只喜歡『你』的嘴唇,不是說我只喜歡你的『嘴唇』。你知道的,我喜歡你的全部。」
雖然聲音小,但兩人竊竊私語的姿態大家看在眼裡。甄愛看到洛佩茲和里德對視一眼,眼神相當精彩。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言溯卻不覺不妥,繞口令似的說完那一番話後,回味半晌,居然興致盎然來了句:「語言真有意思。」
甄愛:「……」
她回歸正題:「用枕頭捂死她,是有一種擁抱和懷抱的感覺嗎?」
「嗯。」
「演員呢,為什麼沒了耳朵?」
「非洲文化認為,耳朵象徵人的性能力。」
又成非洲的了?萊斯插話:「兇手想奪去她的能力?」
「嗯,耳朵代表無法控制的野性,以及對肉體的誘惑。」
里德點頭贊同:「就像古希臘神話里的森林之神薩梯。」這話估計只有言溯聽懂了。
甄愛木了半秒,問:「演員小姐代表什麼?」
「不用負責的危險關係。」
甄愛恍然:「的確是最大的引誘。不管是登徒浪人,還是正人君子,或許每人心裡都有一點惡念,都有對危險的嚮往和刺激。不同的是正直的人能夠壓抑住。還可以說,有的人不是真善,而是不想承擔惡念帶來的負擔。不用負責,就開啟了惡念的大門。」
就像蘇琪口中俱樂部的客人,各個擁有光鮮的身份,人前是正義的法官是親善大使,可帶了面具,不用負責,就暴露出邪惡的本質。
甄愛輕嘆:「一面喜歡不用負責的邪惡和刺激,一面又在道義上鄙視這種情緒,所以才把演員小姐虐得那麼慘?她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不是對她最大的否定和摧殘嗎?」
言溯點了點頭,話少了些。
他在不經意間把說話的重頭權交給了甄愛。儘管面前坐着好幾位專業人員,他也忍不住優先和她碰撞思想。
甄愛在他默認的鼓勵下,竟忘了周圍的人,主動說:「小女孩是不是代表戀童情節,和男人對年輕身體的渴望和嚮往?另外,」她猶豫一下,「戀女情節?」
言溯道,「小女孩的死亡方式最溫和,是安眠藥,給她營造一個夢境,讓她永遠沉睡入夢。這是男人在父性方面的表現,也是大男子主義的表現。」
甄愛皺眉:「那為什麼對小女孩用割禮?」
「很多落後地區和有些宗教認為,外生殖器會讓女人淫逸。而割禮讓她們永遠享受不到性愛的快感,讓她們永遠忠於自己的丈夫,杜絕通姦。」
甄愛汗毛倒豎:「兇手期望小女孩給他最純粹忠貞的性與愛。這是男人都有的占有欲?」
「嗯。」言溯簡短地總結,「男人在性與愛方面的征服欲、柔弱、野心、父性、大男子、和占有欲,都表現出來了。」